14 章

第 14 章

星月湖邊，夏日微風吹拂過柳樹，細長枝葉輕輕搖晃。

湖水清澈如鏡，映着湛藍無雲的天空，在陽光的照耀下，湖面晃動着點點金光，亮得晃眼。

岸邊的一處遮陽傘下，許清茶正與紀坤喝下午茶。

在許清茶的上個休息日，兩人在微信上約好這個休息日來湖邊喝下午茶，兩人此時剛到不久。

桌上放着紀坤從奶茶店帶來的兩杯奶茶和許清茶點的一壺果茶，飲品之間是造型別致的小點心。

許清茶今日“約會”，穿着淺色系的落肩袖的碎花長裙，紮着一個低麻花辮，側放在脖頸左邊，偏頭撫發，邊用小叉子叉起一塊平時在家裏都是直接上手拿的小點心，果凍似的粉嫩唇瓣小口品嘗，慢慢鼓動。

細細地咀嚼完，她擡頭看向對面的紀先生，軟聲道：“很好吃。”

紀坤穿着從宋禮家拿來的外套，是沒有內襯的春夏款，還是很熱，熱得鬓角直向下淌汗。

七月的夏天，在戶外穿外套，紀坤感覺自己快要中暑了，再對視到對面許清茶清澈明媚的眼睛，他感覺自己快飄起來了。

他低頭，雙手推着瓷白的甜心小盤子靠近許清茶，貼心說：“好吃你就多吃點。”

許清茶聽着耳熟，好像是句廣告詞，她低頭輕笑，被紀先生可愛到了。

紀坤本就在見到可愛的許清茶以後很亢奮，再加上熱得要中暑，又看到許清茶笑得好甜，他腦子亂得像被捏得亂七八糟的碎豆腐，又像是腦子空空随時要飄起來的氫氣球，完全不好用了。

他對許清茶微笑，姿态優雅地喝了口果茶，而後飛快給宋禮發微信：【哥哥哥，她說小點心很好吃，我是不是應該說以後經常帶她來吃啊？但這樣會不會有點油膩？哥你快回我啊哥！】

宋禮神情淡漠地坐在兩人斜對面的遮陽傘下，全然沒有之前老父親嗑糖時的笑意，一件淺咖色短袖，一條深咖色長褲，戴着墨鏡，疊腿而坐，喝着冰啤，漫不經心地回複：【你說什麽她都不會覺得油膩。】

紀坤放了心，手機屏幕叩在桌上，對許清茶微笑說：“如果你喜歡吃的話，以後我們可以經常約着一起過來。”

許清茶一顆歡快的心髒噗通噗通跳得好厲害，她抿嘴點頭，很輕地說：“好。”

紀坤受不了跟許清茶對視，她那一雙眼睛太亮太漂亮了，讓他腦袋像剛坐完過山車又去蹦極了似的暈乎乎的，他轉頭去看湖水。

許清茶看紀坤看湖水，立即拿起給宋禮發信息：【哥哥哥，他說以後都要帶我過來吃點心，他是不是對我有好感啊？還有我剛剛點頭說好，我是不是有點不矜持了啊？】

宋禮看着手機彈出來的信息，以及完全陌生的手機號碼，向許清茶背影看了一眼，她穿着長裙的坐姿端正，低頭按手機依然腰杆挺拔，同時後頸修長，像只小天鵝。

他回複：【你怎麽有我號碼？】

許清茶：【前兩天路過中醫堂，向爺爺要的。我還加了你微信，你沒通過，哥哥您加我一下呗？】

宋禮前兩天确實看到有人申請加他好友，還附言了一句，他當時沒在意，也沒仔細看，現在點進去看——

頭像是一個簡筆畫的小太陽，名字是“踢踢”，附言是“哥哥是我，你加一下我呗”。

……這怎麽看都像是搞微信詐騙的。

宋禮沒點通過，回她短信：【你微信叫踢踢？】

許清茶：【是的哥，是我。茶，tea。茶茶，tea tea。】

宋禮覺得她這個腦回路有點可愛，低笑着回：【紀坤問你為什麽叫這個名了嗎？】

許清茶：【沒問呀，他看見我的名字就誇我好可愛。哥哥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我？我總能看見有人說“你一旦覺得某個人可愛，說明你就已經動心了”。你說呢哥？】

“……”

宋禮放下手機不回了，看風景喝冰啤。

啤酒很冰，杯外不斷凝結出濕漉漉的水珠來。

他手握在杯上，掌心越來越濕涼，讓他心情不大好。

有美女來向他搭讪，問他是否有女朋友，可不可以認識一下，他從手機裏調出一張五歲女孩子的照片說：“我女兒。是不是很可愛？”

“……”

美女走了。

-

紀坤和許清茶笑着聊了一會兒兩人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車轱辘話，但兩人都聊得很開心。

許清茶抿嘴輕笑，為兩人續杯添茶，輕聲問道：“紀先生平時休息的時候都喜歡做些什麽事放松，紀先生喜歡看電影嗎？”

紀坤心道：我平時休息的時候喜歡喝酒，超喜歡。

紀坤擡頭笑：“确實很喜歡看電影，你也喜歡嗎？你更喜歡哪一類的電影？”

兩人聊天像相親，都在努力往對方感興趣的點上聊。

聊了一段時間後，紀坤飛快給宋禮發微信。

紀坤：【哥，話題好幹啊，我好想講冷笑話！你說我要是真講冷笑話了，她會不會覺得一點都不好笑，還覺得我人很無聊啊？】

許清茶也飛快地給宋禮發信息。

許清茶：【哥哥，我覺得我們倆的氣氛好像有點緊張，我可以說我的糗事講給他聽逗他笑嗎？但這樣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啊？】

宋禮喝完一杯啤酒，在喝第二杯，他臉上挂着慵懶的笑，但墨鏡下面的那一雙眼睛已經透出些許不耐煩。

他正要回複，紀坤又發來：【哥，你說我人設是應該酷一點的，還是溫柔一點的？我說我想騎大摩托帶她吹風好呢，還是我喜歡在家裏研究廚藝好？】

緊接着許清茶也發來：【哥哥，我平時沒靈感了喜歡在家裏給娃娃做衣服，我是應該真實一點呢，還是豐富一些，說自己喜歡出去旅行滑雪？】

兩人的信息不斷彈出來。

又有女孩子過來向宋禮問聯系方式。

還有男孩子過來向宋禮問聯系方式。

宋禮飲下第二杯啤酒，杯底落在桌上，戶外桌子不夠結實，有一點晃動，他抽出桌上紙巾，緩慢擦拭掉掌心冰涼的水珠。

片刻後，他攥了攥半濕的紙巾放下，終于起身，并拎起了他坐的這把椅子。

宋禮拎着椅子走到正紅着臉互相對視的兩人旁邊哐當一聲放下。

而後他摘了墨鏡別到衣領上，泰然自若地優雅落座。他坐好後，慵懶地向後倚着竹藤靠背，疊起長腿，右手輕敲腿部，方擡頭看向二人。

他對驚訝的兩人挑眉，氣場從容的像在看兩個小學生：“看什麽，偶遇，不行？”

實在沒想到他能直接過來的兩個人：“……”

宋禮若有所思：“不介意我加入你們吧？”

紀坤：“……”

許清茶：“…………”

兩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

宋禮兀自颔首道：“看來你們不介意，那就我們三人一起吧。”

“…………”

-

許清茶和紀坤兩人都很尴尬，剛剛還瘋狂給宋禮發微信發短信，此時雙雙放下手機，再不按鍵盤了。

宋禮招手叫服務生過來，給自己點了一塊黑森林小蛋糕和一杯玫瑰花茶，沒吃喝他們倆的，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兩人聊天。

倒也神奇，有宋禮在，雖然宋禮說的話不多，但宋禮時不時地在快要冷場的時候搭上一兩句話，兩人的腦子竟就慢慢清明起來了。

許清茶說：“我爸是津市人，我從小在津市長大，所以我有時候如果說話沒注意，會帶一點方言，有些字會帶一些語調。”

紀坤聽許清茶說的一直是軟聲細語的普通話，還沒發現許清茶說話帶方言，感興趣地追問她：“方便舉個例子嗎？”

許清茶想了想說：“比如，嚯，嘛呢，瞎惹惹，遮癟兒。”

紀坤被許清茶可愛到了，她聲音很軟很甜，帶着或重或上揚的語調，特別特別可愛！

紀坤滿眼晶晶亮地看着許清茶，滿心都是啊啊啊他家的小茶茶好可愛！

宋禮低頭喝茶，也隐隐露出了笑意。

他打算坐在兩人旁邊的椅子上準備一直旁觀到結束，但倪老板這時給他打來了電話。

他挂斷，回微信說不方便，倪老板再次打來電話。

宋禮眉微擰，起身道：“你們聊，我去接個電話。”

兩人同時擡頭望向他，對他報以感激的微笑。

宋禮看向許清茶的目光微頓，終究提着椅子放回原處，去茶飲店裏講電話吹空調。

許清茶全身心都放松了下來，喝了兩口奶茶，不禁仔細看向紀先生的衣服。

她只負責出設計和建議面料的品牌型號，後續都是紀先生自己去找人做出來，這兩次和紀先生見面，看到紀先生穿着成品衣服坐在她面前，她心裏除了欣喜外，其實還很有成就感。

她看了一眼紀先生戗駁領處的扣眼，望着紀先生的眼睛說：“這個米蘭眼縫得很精致。”

米蘭眼就是插花眼，是成衣還是定制衣基本瞧一眼這個米蘭眼就可以區別出來。

成衣是機器弄的，定制衣是設計師設計和師傅手工縫制，邊緣很緊致漂亮。

她當時設計的是根據紀字偏旁做的形似體，單這小小的一處，師傅就要縫制一兩個小時。

但紀坤已經懵了。

米蘭眼，什麽是米蘭眼？還是米藍煙？他衣服也不是藍色的啊。

他想順着許清茶的視線低頭找一找她在說什麽，但她一直在看他的眼睛。

紀坤随意拍了一下衣服口袋，低頭拿杯說：“是，縫得很精致。”

許清茶直覺上感覺哪裏好像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白色的新中式西裝穿在紀先生身上，為紀先生增添了許多貴氣感，她笑着誇自己說：“您的設計師真的很有品位，您袖口的這個刺繡很美，這是什麽花？”

紀坤低頭看了一眼，沒看出來，心想許清茶應該也不知道是什麽花吧，鬼扯道：“是荷花。”

許清茶：“？”

不是蓮花嗎？？

當初交流設計的時候，他們還讨論過到底選哪一種花的樣式的。

而且就算他忘了，他剛剛也低頭了看了，怎麽會認不出？

許清茶心裏的那種怪異感又濃了一點，她問：“您還記得是哪位師傅繡的嗎？”

紀坤不僅不記得，是完全不知道，他硬着頭皮微笑說：“朋友介紹的朋友，你想認識一下嗎？”

許清茶：“……”

許清茶突然心涼了半截。

郵件裏他說過是一位認識很多年的前輩。

許清茶覺得頭腦裏有一陣像是老式電視機要壞掉的畫面波動與滋滋聲響起。

飲了兩口果茶後，她暗戀腦消失了一半，冷靜下來，拿起手機問：“紀先生方便給我一下你常用的郵箱嗎，我想給你發一些我的設計過去，可以嗎？”

紀坤心想可終于不聊衣服了，輕籲了口氣，迅速報上郵箱，正好他很想看看許清茶的設計。

許清茶手指微頓，臉從手機後面移出來，詢問他：“你只有這一個郵箱嗎？”

紀坤沒多想：“是啊，怎麽了？”

許清茶心涼得快到底了，她問：“紀先生，請問您設計師叫什麽？我想看看我認不認識她。”

紀坤：“……”

他不知道。

他胡謅：“叫安娜，你認識嗎？。”

“……”

許清茶的心徹底涼了，暗戀腦也徹底消失了，她放下手機，淡淡地看他。

紀坤對視到許清茶突然變淡的目光，他一怔，然後迅速反應過來了什麽。

他有整一分鐘沒說話，許清茶也沒有開口，并且許清茶臉上完全沒有了笑。

紀坤再開口時難掩慌張：“你是，我是，你是，你，你是設計這件衣服的人？？？”

“嗯。”

“不叫安娜？”

“不叫。”

“我哪句答錯的？郵箱？”

“再往前。”

“荷花？”

“這是蓮花，再往前。”

“米藍煙？”

“米蘭眼，三聲，眼睛的眼，插花眼的眼，”許清茶站起來，傾身指他領上的米蘭眼，“是這裏。”

“…………”

紀坤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痛苦地捂上了腦袋。雙手。

許清茶竟然是宋禮的那位禦用設計師！

他第一面見許清茶的時候就對許清茶說謊了！！！

但是，但是，許清茶喜歡的是他這個人吧？

他這兩次穿的衣服雖然是她設計的，雖然他說謊了，但這影響也不太大吧？

他擡頭向許清茶看過去，就見許清茶再也沒用甜甜的目光看他，而是平靜的、清冷的。

“……”

完了，影響很大。

許清茶也整個人都很不好。

她一直以為他就是紀先生，而且初次見面時，他就親口說他有一個為他設計了四年衣服的設計師，他還親口說他當時穿的那件衣服就是他設計師為他設計的。

許清茶輕輕咬了咬唇，問他：“你的這件衣服，到底是誰的？”

紀坤怔怔看她，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喜歡的人好像是宋禮那位“紀先生”。

怎麽又是宋禮啊啊啊？！

同一個湖邊下午茶，又是喜歡宋禮的甜妹！

紀坤緊緊抿着唇，十分郁悶，心煩，痛苦。

半晌，他輕道：“你想知道你就郵件問他吧，我沒經過他的同意，不能說。”

“……”

許清茶輕輕點頭：“明白了，謝謝。”

許清茶安靜地看着紀坤，此時面前的紀坤在她眼裏的所有濾鏡都褪去，像玻璃鏡子一般瞬間倒塌。

她明白了為什麽紀坤穿的衣服沒有那麽合适了，也明白紀坤的身材為什麽和紀先生給她的數據不一樣了。

……她還看到了紀坤額頭上的痘痘。

這一場烏龍，他們兩個都有錯。

許清茶把降火的奶茶推給紀坤，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害羞神情，像對江星橋一樣對紀坤安撫說：“坤大哥，你多喝點茶吧，別上火了，你腦門都長痘了。”

頓了頓，許清茶加了個感嘆詞：“嚯，還長這麽大。”

“…………”

-

十分鐘後，宋禮通話結束，從果茶店出來找人，見只有紀坤一個人坐在那裏，頭發淩亂，好似被甩了。

他走過去問：“人呢？”

紀坤擡頭，雙眼通紅，眼裏含着快要掉出來的水霧。

宋禮：“……”

竟然這麽快就失戀了？

紀坤擡起胳膊，用力擦眼睛，嘴唇憋得直抖動。

他想說發生了什麽，想說他的小甜妹喜歡的人是客戶宋先生，根本不是他這個冒牌貨，但他又不想說。

他覺得他好慘啊，

他好慘好慘啊。

宋禮扯了張椅子坐下，向服務員要紙巾，遞給紀坤擦眼睛，揉了揉紀坤淩亂的頭發：“哭什麽，還是不是男子漢了。你說錯什麽話了，把她給氣走了，還是你坦白自己談過很多個女朋友了？”

紀坤憋得嘴唇瘋狂抖動，用力吸鼻子。

半晌，他憋出兩個字：“沒有。”

“那是？”

又半晌，他終于還是憋出了哽咽的四個字：“她喜歡你。”

宋禮眸光陡然定住：“嗯？”

紀坤在宋禮面前根本藏不住事兒，是個很直接單純的人，不然宋禮不會對他這麽好。

他眼淚忍了半晌，終究唰唰掉下來兩行滾燙痛苦的眼淚：“她喜歡的根本不是我，她喜歡的是你——”

紀坤狠狠抓了兩把腦袋，擡頭看宋禮，難過地哭着說：“哥，她就是那位給你設計了四年的禦用設計師，她喜歡我是因為我穿了你的衣服，她以為我是紀先生，她喜歡的根本就不是我這個紀先生，哥你好王八蛋啊——”

宋禮：“…………”

“她知道是我嗎？”

“不知道，我沒說，我讓她自己給你發郵件問你。”

宋禮定睛地看了紀坤很久。

久到紀坤以為宋禮要動手打他了，宋禮突然輕聲笑了。

笑得比之前他看到紀坤和上一個甜妹第一次害羞牽手的畫面時，還好看。

-

深夜，宋禮洗完澡穿着松軟的浴袍從浴室出來，頭發未擦幹，脖子上搭着白色毛巾，坐在床上點開微信，通過了許清茶之前發來的好友申請。

踢踢，tea tea，真可愛。

他發過去一行文字：【小矮子，睡了麽，聽說你失戀了？】

許清茶很快回複：【你閉嘴！你很讨厭！】

宋禮低笑：【行，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