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許清茶早上九點要上班, 七點半準時從房間裏走出來。

她以為宋禮會和上次一樣不在家裏吃早餐，今天卻很意外地看到宋禮和他父親和她母親已經坐在餐桌邊。

長方形餐桌，他父親和她母親坐在同側, 他坐在另一側，剩下的空位在他左手邊。

“叔叔早上好, 哥哥早上好, 媽媽早。”

許清茶乖巧問好, 邊想到她昨天晚上沒有掐到他脖子的事, 不由自主地往他脖子上看了一眼。

宋禮注意到她的目光, 無意似的擡手輕抹了下脖子，對她點頭道：“早上好，過來吃早餐。”

不是“還行”, 還叫她吃早餐。

許清茶悄悄地琢磨，他為什麽要在他父親和她母親面前假裝對她示好，他是不是又要使壞？

她應着說“好”, 一邊坐到了坐姿優雅的宋禮身旁去。

許媽和宋爸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同時出現了欣慰的表情。

這是他們四人第一次在家裏吃早餐，兩個孩子之間好似也沒有之前那麽陌生了。

太好了。

但下一秒, 宋禮忽然夾了一塊亮汪汪的紅燒小排骨，放到了許清茶的碗裏。

他說：“味道不錯, 妹妹你嘗嘗。”

許清茶：“？”

好像有點詭異？

許媽和宋爸也同時：“？”

好像有點不對勁？

……事出反常必有妖。

許媽和宋爸兩張迷惑臉盯着宋禮看。

宋禮的這一聲“妹妹”，真的是讓他們兩人同時頭皮發麻了。

許清茶也想盯着宋禮看他什麽表情, 但她忍住了, 輕聲說了句“謝謝哥哥”, 拿起筷子吃飯。

宋禮感到面前兩人直白的盯視, 他慢條斯理地用小勺子往碗裏盛滑嫩的雞蛋羹，邊道：“爺爺說他最近總失眠, 醫者不自醫，他治不好自己，就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我想讓他老人家多活幾年。”

聽明白了。

許媽和宋爸同時松了口氣。

宋禮對爺爺奶奶孝順，為了老人家能睡安心覺，他願意做出讓步，這才主動向許清茶示好，并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壞心思。

真是個好孩子。

宋承儒往宋禮碗裏添了一筷子菜說：“好久沒在家裏吃早餐了，多吃點。”

宋禮勉強忍住把這一筷子菜夾出去的沖動：“嗯。”

許清茶低頭吃了會兒飯，突然感覺自己的腳被撞了一下，她下意識低頭向桌下看去。

這一腳來自她右側，只能是她右側的宋禮，是他拖鞋平撞她拖鞋的撞，他撞完就将腳收了回去。

桌下的這個小動作，讓她莫名緊張了一秒，心跳亂了節拍。

他故意的嗎？

他應該不是故意的吧？

她有一點慌亂地猶疑擡頭，正對上宋禮的道歉，他雙眸似星月湖水，湖水平淡無波，又仿佛閃着些波光：“抱歉，踢到你了。”

他果真不是故意的。

許清茶松了口氣說：“沒事的。”

宋禮又用公筷夾了一塊小炒肉放到她碗裏，問：“你公司在哪邊，我去永興街那邊辦事，順路的話可以去送你過去。”

許清茶還沒來得及說話，宋承儒說：“是在永興街那邊，Silence高定店，禮禮你方便就順路送一下茶茶吧。”

許盈盈沒有直接為許清茶應下，她擔心許清茶為坐宋禮的車感到無話尴尬，她詢問許清茶：“媽媽也要開車去永興街那邊一趟，那邊是不是也有一家旗袍店？”

許清茶明白媽媽的意思，如果她不想坐宋禮的車，可以順勢提出想坐媽媽車去上班。

許清茶想了想，對媽媽點頭說：“是有一家，媽媽我一會兒把導航發給你。”

接着她對媽媽安撫淺笑，轉頭看向宋禮說：“謝謝哥哥讓我搭順風車。”

宋禮斯文道：“妹妹客氣了。”

許清茶：“……”

她突然很想打人是怎麽回事。

她正想着，她腳又被撞了一下。

宋禮：“抱歉。”

許清茶：“……”

他是故意的！

就和叫她小矮子送她增高鞋墊一樣，他怎麽這麽煩人！

-

早飯過後，許清茶和宋禮兩人并排坐在換鞋凳上換鞋。

許媽和宋爸兩臉欣慰地看着兩個安靜乖巧的小孩。

兩人換好鞋後先後起身站到門外，許清茶穿着黑色小西褲和白色小襯衫，單肩背着大包包對門內兩人揮手：“宋叔叔，媽媽，我去上班了。”

兩人笑着點頭說好。

宋禮一身高定商務西裝，打着領帶，氣質沉穩，對門內許盈盈道：“許阿姨，我送她去上班了。”

他現在面對許清茶母親的心情發生了微妙變化。

不再僅僅當作父親的新愛人，更多是當作許清茶的母親。

面對許清茶的母親，他心裏少了疏離，多了親近。

這位可是許清茶的母親。

許盈盈也隐約感覺到宋禮對她好似多了親近，笑着點頭說好。

雖然宋禮沒有和宋承儒說話，但宋承儒也笑得很開心，他也感覺到宋禮對許盈盈的親近友善了，笑着唠叨着對兩人說路上慢點，說開車注意，說注意安全。

兩人應着先後進入電梯，電梯下行離去，許清茶看到電梯門關上，立即去踢宋禮的鞋：“你吃飯的時候為什麽要踢我。”

宋禮倚着每日都消毒清潔的電梯，懶笑道：“你昨天還想掐死我呢，我踢踢你怎麽了？”

踢踢。

宋禮忽然想起她微信名，叫她：“踢踢。”

許清茶不理他，他此時很像學生時代女孩子最讨厭的後桌。

但他聲音有點好聽，說出這兩個字時的語調輕揚，好似能揚到雲端去。

許清茶揉了揉耳朵說：“那個，謝謝你今天送我。”

宋禮淡笑：“不客氣，一趟順風車一百塊。”

許清茶：“……”

-

門內，許媽和宋爸對視一眼，宋爸難掩喜悅地說：“這倆孩子相處得很好。”

許媽也欣喜：“都是好孩子。”

說着倆人同時走到客廳落地窗那邊低頭往下看。

家裏樓層不高，六樓，能清晰地看見出門的那兩人的小人影。

-

許清茶跟在宋禮身後走出電梯，跟着他走向一輛三叉星車标立起來的銀灰色奔馳車。

她不太能分得清車的具體型號區別，但單看這車的流線形狀就能猜到價格可能在一百萬以上，心想一趟一百塊倒也是值的。

她距離主駕後面的車門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空間座椅确實舒服。

同時正站在副駕車門旁為她拉開車門的宋禮：“……”

宋禮彎腰看向她：“許清茶。”

許清茶在後排往前探頭看他：“怎麽了？”

“坐前面來。”

“？”

“真當我是你司機呢，你坐後面？你給我坐前面來。”

“……”

許清茶只好抱着包包坐到副駕去。

宋禮為她關上車門，忍笑着拍了兩下車頂，轉身走向主駕去。

-

樓上，許媽宋爸看到宋禮為許清茶開車門，又許清茶坐進副駕的這一幕，倆人再次欣慰地笑了。

這兩個善良禮貌的小朋友，好似在友好地靠近對方。

真好，像親兄妹一樣。

-

車內，宋禮轉着方向盤倒車出去。

離開這棟樓轉彎出去後，許清茶說：“對了，禮大哥，麻煩前面路過垃圾桶停一下。”

“嗯？”

許清茶從包裏翻出她夜裏吃剩的骨頭和竹簽，她用袋子裝得仔細，味道都沒有露出來，她擡高了些說：“我要去扔一下這個垃圾。”

宋禮看到她把垃圾包得這麽嚴實，還放在包裏偷偷從家裏拿出來準備扔在外面的垃圾桶裏……他轉頭望向側車窗外，再次忍不住笑了。

許清茶隐約聽到有笑聲，看到他側顏嘴角似乎有變化，好似還翹起了一點點。

“你是在笑我嗎？”

“沒有。”

宋禮收了笑，偏頭看了她一眼，到底還是笑了出來。

“……”

他就是在笑話她▽ヘ▽。

路過垃圾桶，宋禮停車，拿走許清茶手裏的垃圾下車，解開袋子分類扔了。

回到車裏，許清茶笑着說謝謝，遞給他一張濕紙巾擦了手，宋禮道謝，之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開向永興街。

這天早上風很輕，萬裏無雲，車裏放着不知名小衆語言女歌手的慵懶動聽的音樂，清晨夏日陽光穿過街道邊郁郁蔥蔥的綠葉落進車裏，陣陣閃過虛虛實實的光影，光影交錯地映在兩人的臉頰與身上，兩人像在前往休閑惬意的假日公園。

宋禮忽然把車停了下來。

堵車了。

許清茶正想計算時間和路程看自己要不要下車換乘地鐵，江星橋的電話給她打了過來。

她稍猶豫了兩三秒就接了起來，她和好朋友打電話好像也沒什麽的，而且還有四十分鐘到九點，應該來得及的。

宋禮看着前面的車，許清茶手肘撐着車門，手機放在右耳邊，左手玩着包包的小拉鏈，邊笑着和江星橋講電話。

“我好很多啦，我沒事。”

“行呀，下個休息日我們去玩呗。”

“呀，閉嘴，你不要再提他爸的事了！！”

“我不要，那個地方有好多小蚊子還有小蟲子。”

“是吧，我也覺得我送你的墨鏡比你那天戴的要好看，特別帥。”

“知道了，知道了，你別唠叨。”

……墨鏡，特別帥。

她明顯是在和男性朋友通電話。

比和他、和紀坤說話時都要放松的狀态，聲音時輕時軟，時而拖起長長的調子，語氣語調和小表情都很豐富。

宋禮這時忽然接起電話，手機放在耳旁低聲說：“是我，你說。”

是很低同時又很有穿透力的一道聲音。

江星橋在那邊立即高聲喊了起來：“誰，你和誰在一起呢？為什麽有男人說話？聲音還那麽好聽？？？”

許清茶看了一眼同樣正在打電話的宋禮，莫名心虛，她側身擋手機，但實在不知道這手機的話筒和聽筒都具體在哪裏，只耳朵緊貼手機，不停按音量減號鍵，手攏着嘴巴小聲說：“是專車司機，堵車了，他也在打電話。”

江星橋狐疑：“那他打他的電話，你說話這麽小聲幹嘛？”

許清茶說：“喂，你說什麽，怎麽斷斷續續的，江星橋你聽得到嗎？你剛才說什麽？”

江星橋：“我說，他打他的，你這麽小聲幹嘛……許清茶你別跟我裝信號不好！”

許清茶：“喂，喂，是附近有考試屏蔽信號了嗎，橋橋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喂？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我電話壞了嗎？”

江星橋：“……真聽不到了？”

許清茶果斷挂斷電話。

她剛挂斷，挺直腰板，宋禮那邊也通話結束。

堵車的長龍也正好疏散開，車子向前徐徐駛去，車裏氣氛莫名變得緊張，繼續前往打工人的目的地。

許清茶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忽然對他解釋說：“剛剛給我打電話的是我好朋友，他是男生，還有一個女生，我們三個讀高一的時候認識，一直一起玩，沒有別的，不是暧昧對象……你別故意和你爸我媽說。”

宋禮：“……。”

有點乖。

繃着臉的宋禮剛剛那一瞬間沒來由的不悅一掃而光，他輕笑：“知道了，沒說你早戀。”

許清茶：“……。”

宋禮的修長手指又輕敲方向盤，不疾不徐地說：“許小姐，我是你專車司機？”

“……”

“一百塊你是打算現金支付還是掃碼支付？”

“……”

-

堵了很久的車後，宋禮終究順利在早上八點五十分，将許清茶送到Silence店的一條街外。

……自然是沒有支付的。

宋禮因為她叫他專車司機擺臭臉了，她還道歉了好幾次。

她沒讓宋禮送她到店門口，宋禮也沒有要送她到店門口的意思。

兩人之間有一種無形的默契，不想讓各自父親母親知道他們之間的相處，也不想讓朋友知道他們的關系，大概是源于身處重組家庭裏不想成為被人飯後茶餘讨論的八卦對象的尴尬，總之這麽停在了一條街外。

宋禮将車開到商鋪前面的路上，正是早上沒什麽顧客的時間，店前路上沒有車，他橫着停車。

許清茶下了車，認真地對宋禮道謝和揮手，步行去前街Silence店去上班。

宋禮看她馬尾辮随着她步子一甩一甩的背影，覺得有趣，拿起手機偷拍了一張她的背影。

清晨的陽光很好，她走在綠樹旁，頭發與白襯衫上晃動着陽光穿着葉子間投下的碎鑽般的影子，她馬尾辮晃動，是夏日裏很青春活潑的一幕。

宋禮手指輕動，點開郵件app，思忖着給“Mulberry”發了一封郵件過去。

紀先生：【桑小姐，您最近有空給我設計早秋款嗎？】

他們上次聯系是在四月份，她當時說她五六月份有點忙，現在想來她是在忙着畢設答辯。

她确實是位很有天賦才華的設計師，姜棠眼光沒有錯。

現在店裏那兩位設計師所設計出來的東西，都難以避免地偏流水線商業化了，她這四年來所設計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未經過打磨的初心靈感，靈氣很足。

發完郵件，宋禮繼續擡頭看向許清茶。

她并沒有走出去多遠，像上學時狀态很松弛的那一類小朋友，不匆不忙慢悠悠，還有空側頭看風景。

很快，許清茶好似聽到手機郵件聲，突然停下了腳步。

再之後她速度像加了速，飛速翻包，飛速從包裏翻出手機來，低頭按手機。

不多久，她突然擡起頭來，然後開始激動地原地轉圈踩小碎步，像追星女生突然見到了本命愛豆一樣肉眼可見的興奮激動。

她再停下時，正好轉過身來面對他車。

距離不算太遠，他坐在車裏，清晰地看到她雙手攥着小拳頭在晃動，已經笑得臉頰紅成一片。

忽然她捂起了嘴，大約還是在笑着，笑着仰起了臉，笑得像個小朋友。

她笑了好一會兒後，才再次看手機，飛速按鍵盤。

按完以後，她又笑了起來，笑着把手機放口袋裏，雙手捂臉，再次原地踩小腳轉圈，那模樣又激動又嬌羞。

宋禮雙手撐着方向盤笑看她背影，拿起手機看她回複的郵件。

Mulberry：【有空，請問紀先生是要在什麽場合穿，有什麽特別要求？】

還是冷靜的語氣。

宋禮挑眉看向前方還停在原地的人，明顯很不冷靜。

許清茶心跳怦怦怦得好似要跳出身體，她真的好激動，這是紀先生第一次叫她桑小姐，他之前都是沒有稱呼直接說事情。

她英文名Mulberry是桑樹的意思，她取這個英文名是因為爸爸姓桑，她原名叫桑茶，爸媽離婚後，她才改了和媽媽的姓，改了名字。

桑小姐，在她這二十二年的人生裏，很少有人叫她桑小姐。

但剛剛，他的紀先生叫她桑小姐。

她心裏甜蜜得要命，暗戀腦又長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還要上班，拍了拍腦頂讓自己冷靜下來，收住笑，暗戀腦差點耽誤上班。

但她繼續擡頭往前走，臉上笑容燦爛得根本收不住，嘴角仿佛要翹到耳根去。

沒幾秒後，她忽然聽到身後有車聲靠近她。

她走到邊上給車讓路。

這車卻沒有繼續向前開去，她疑惑轉頭看過去，這車正好慢慢落下車窗，逐漸露出一張完美的側臉來。

許清茶：“？？”

這人徐徐轉頭看向她，臉上噙着笑：“許清茶，你剛剛幹什麽呢，像個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轉圈玩兒？”

許清茶：“！！！”

他全都看到了？？？

許清茶臉上所有笑容已經僵住，接着身體裏所有血液瞬間上湧到腦袋，雙頰滾燙得厲害，匆匆瞪了他一眼，尴尬地捂着包包擡腳就跑——

宋禮在車裏笑出了聲，聲音從低笑到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