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70   第七十章

◎入宮赴宴(二)◎

入宮接受加封, 是在明日。

可今天無論是衛慈,亦或是謝南州,皆心不在焉。

衛慈更是難掩焦灼神色, 甚至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 玲珑笑話她,說:“夫人吶, 這事不難的,奴家做給你看。”

說着, 玲珑當真捧着半顆甜瓜,一番生猛的啃食。

衛慈:“……”

這叫“種紅梅”?怕不是食人吧!

至于謝南州那邊, 他看似沉穩,且一直獨自一人待在書房,可涼茶卻是一壺又一壺的送進去。

枝頭蟬鳴陣陣,從茜窗拂入的風溫熱,掃在人臉上,引來莫名悸動。

謝南州與衛慈的計劃, 讓謝老太太也得知了。

老人家雖對玲珑頗有成見,也擔心衛慈過于心軟,但得知這個“馊主意”是玲珑和衛慈想出來的, 她老人家捧腹大笑。

一臉看好戲的态度。

“哈哈哈,甚好!”

“這法子倒是獨特。”

“來人,從我的人裏面調去一人,繼續盯着玲珑姑娘, 不得讓她踏出侯府半步,亦或是與宮裏的人有任何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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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沒問題, 謝家不介意多養一個人。

可倘若她賊心不改, 那只有一個下場——

她老婆子會親自殺了她。

王婆子一陣納罕:“老太太, 這種事換做是從前,侯爺必定不會答應配合,可眼下有夫人在,侯爺估計還巴望着呢。”

聞言,謝老太太又是一番愉悅的朗笑。

***

終于,次日天光破曉,謝南州洗漱一番,換上了月白色錦緞長袍,依舊熏了冷松香,腰間特意挂上了一塊羊脂玉的貔貅玉佩,整個人肩寬、腰窄、腿長。

發髻用了白玉冠固定,清俊的眉目,豐神俊朗。

他一邁出屋子,廣寒與江白只覺得天光忽然大亮。

廣寒咧嘴一笑,迎上前:“侯爺,茶沏好了。”

謝南州淡淡應了一聲,這便走向涼亭。

他其實一個多時辰之前就已經起榻了,先去校場習武,這才回房沐浴更衣。

謝南州有飲茶的習慣,涼亭就建在一株百年的樟木旁,風一吹,樟木沁香讓人神清氣爽。

但無論是冷松香、樟木香,亦或是清茶,皆無法驅散謝南州此刻體內的燥郁。

不過,男人面上一派清冷持重,看不出一絲絲端倪,可他在邁向涼亭時,眼角的餘光卻瞥向了月門處。

他的小夫人,還沒過來。

如此不積極麽?

再有一會,便要入宮了。

謝南州表面上不急不躁,亦是不催促。

可捏着杯盞的手指,卻無意識的加重了力道。

還不來……

将計就計的法子,是衛慈主動提出來的,眼下倒好,當真半分不主動!

此事也只能由衛慈來辦。

旁人替代不得。

就在謝南州看似慢條斯理飲到第三杯清茶時,一抹鵝黃色身影終于姍姍來遲。

謝南州飲茶的動作一滞。

但,轉瞬間,謝南州就收回了眼角的餘光,看似根本沒有留意到衛慈來了。

廣寒這時多嘴,道:“侯爺,夫人來了。”

謝南州這才緩緩擱置下茶盞,側過臉,望向衛慈。

衛慈身為侯夫人,需得陪同夫君入宮面聖,故此,容貌稍作修飾,免得被治一個禦前失儀的罪名。

可即便是淡掃峨眉,也将她原本的清媚之色顯露了出來,尤其是那雙水潤潤的含情眼,一颦一蹙皆風情。

謝南州才看了幾眼,這又将方才擱置下的杯盞又端了起來,連飲了幾口,仿佛極需潤潤喉。

衛慈捏着手中錦帕,強裝鎮定。

昨晚一夜思忖,她已經說服了自己。

此事事關謝家安危,她身為侯夫人,自是要首當其沖。

謝南州那雙狹長幽眸看似十分淡漠:“夫人,你來了。”

衛慈察覺到對方語氣有些清冷,但此刻她心中慌亂,無暇多想:“嗯,夫君,我來了。”

謝南州自是不會讓衛慈在庭院中,就對他的脖頸做些什麽,男人宛若公事公辦,虛手一指:“那夫人屋內請吧。”

衛慈心尖一跳,捏着帕子的手一緊,強裝鎮定:“好。”

兩人先後邁入寝房,謝南州從裏合上了房門。

廣寒與江白對視了一眼,二人揚長了脖頸,恨不能湊上去偷窺幾眼。

“夫人與侯爺忙……那事?”

“哪個事?”

“就是那樁事!”

“噓,不可言說。”

***

這廂,衛慈局促不安了起來,此前調整好的情緒又趨于瓦解。

男人高大颀長,兩人面對面站着,因着挨近了些,她唯有仰面。

可似乎還是“夠”不上。

為了演得更是逼真,衛慈還塗了口脂,一會要故意将口脂也黏在謝南州的脖頸上。

她腦子裏已經演練過數次。

對步驟已十分明了。

再加之,玲珑的“提點”與“示範”,衛慈基本上可以融會貫通。

接下來,就看如何下手了。

她看着男人,一下就注意到了謝南州突出的喉結滾了滾。

其實,謝南州的喉結生得十分好看,頗為有型,與他俊朗的容貌相比,這喉結也讓人格外側目,衛慈甚至很想伸手去觸碰。

謝南州這時開口,大抵是不久之前一直在飲茶的緣故,他的嗓音清冽,磁性又動聽,如雨打青瓷:“夫人,莫要耽擱了入宮的時辰,你我……開始吧,為夫已準備好。夫人打算将“梅花”種在何處?”

脖頸四周的位置皆不同。

衛慈:“……”

謝南州的話,好似一本正經。

可她為何會在這寥寥幾個字之中,聽見了旖旎風流的意味?

衛慈倒是事先沒有想過位置的問題……

她略顯猶豫,甚至可以說是焦灼。

謝南州明知她心慌,故意面色冷沉的催促:“夫人,可以開始了吧?”

衛慈心一橫:“夫君且坐下吧!”

她脫口而出。

謝南州這般身高,她夠不着。

謝南州明白了小夫人的意思,這便在桃木凳上落座,一只大掌看似随意擺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搭在圓桌上。

男人眉目清俊,他坐着時,便仰面望着自己的小夫人了。

“我好了,夫人開始吧。”謝南州再一次看似平靜的催促。

衛慈再不能找借口。

那雙桃花水眸緊緊的盯着謝南州修長的脖頸,她彎下身來,兩人的面頰愈發挨近,就在謝南州以為她會臨陣脫逃之時,衛慈雙手搭在了謝南州肩頭,直接埋首,朝着男人的脖頸湊了上去。

謝南州:“……”

他立刻抓緊了錦袍衣料。

搭在膝上的那只大掌,手背青筋凸起。

衛慈“啃食”過度,故此,沒過幾個呼吸,她便擡首,見那修長脖頸上落下的“紅梅”,衛慈如釋重負,仿佛是終于完成了什麽天大的任務。

她立刻站直了身子,後退了兩步:“好、好了!我去前院等夫君出來!”

丢下一句,衛慈轉身就走,逃之夭夭。

謝南州脖頸上的酥酥麻麻,一路傳到了四肢百骸,意志力堅定如他,愣是緩了稍許,才回過神來。

他起身,錦袍下擺方才被他揪出了褶皺。

男人去銅鏡前照了照。

脖頸左側的一朵紅梅,仿佛正開到靡荼,嬌豔欲滴。

甚美。

謝南州對這個将計就計的法子,更是贊同了。

他這人很不喜歡單數,嫌着脖頸上的紅梅形單影只,若是脖頸右側再加上一朵,便能顯得對稱了。

可惜……

小夫人過于羞澀。

已倉促離開。

須臾,廣寒在門外道了一句:“侯爺,大公子已在外面等着了。”

謝定徹此次會被加封。

但謝家對承乾帝并無任何感激之心。

謝定徹幾年前的失蹤,必然有承乾帝的手筆。

此次,既然承乾帝要加封,謝家表面上只能應承。

謝南州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幽眸微眯,眼底像潑了一層墨汁,他擡手輕扯衣襟,又将衣領往下拉了拉,脖頸顯得更是修長,而更顯眼的,則是那朵豔紅梅花。

“知道了。”謝南州淡淡應了一聲。

***

同一時間,上院。

謝定徹正負手而立,見衛慈從後宅走出,還似神色恍惚,臉上的雪色肌膚更是宛若染了一層醉人胭脂,單單從她揪着帕子的動作看來,亦可看出,她此刻正心緒不寧。

那雙桃花眼望過來時,正好映着晨曦,潋滟波光。

她像是從天光中走來。

有那麽一瞬,謝定徹忽然又想到那日在地牢,他看見一女子明媚的面龐,宛若從天而降,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拯救他于無盡深淵。

謝定徹就那麽看着衛慈。

隔着幾丈之遠,衛慈喚了一聲:“大哥。”

一聲“大哥”,讓謝定徹猛然驚醒。

他神色微微一晃,這便收斂眸中缱绻,溫和一笑:“弟妹來了啊,二弟呢?”

謝定徹知道,衛慈所居的芙蓉苑,緊挨着謝南州的別苑。

他二人又是夫妻……

怎麽沒一起過來?

謝定徹本不該注意到二弟的內宅之事,可還是不受控制的想到上面去了。

衛慈的眼神忽然躲閃起來,似有幾分局促不安。

“夫君他、他……”

按理說,謝南州已經穿戴整齊,很快就會過來。

衛慈亦不知謝南州在屋內“磨蹭”什麽。

他可素來都是雷厲風行。

會不會因為自己方才的舉動,讓他不滿了?

難道是弄疼麽?

衛慈知道自己吮得過分用力。

但若是不用力,怕是許久也不會落下紅痕。

既然打算辦成這樁事,她就該竭盡全力。

兩人正說着,謝南州款步走來,謝定徹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這便擡首望去,就見堂弟他一派清風朗月,氣度卓然,眉目清隽,乃人中龍鳳。

謝定徹眼底掠過一絲消沉。

但很快就改為溫和一笑:“二弟,你可算是來了。”

須臾,待謝南州一靠近,他脖頸上的紅痕一下就納入謝定徹的眼底。

謝定徹不曾說親,無風月過往,不過,他是少年郎的那幾年,給長公主當過一年的侍衛,自是見識過長公主的胡攪難纏。

他一下就明白了什麽。

“二弟……”

謝定徹欲言又止,忽然又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二弟與弟妹是夫妻,夫妻之間的魚水之歡,這理應是正常事。

衛慈明顯心慌,但還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謝南州的神色,見他俊朗的臉上染了笑意,這才稍稍放心。

若是她當真弄疼了謝南州……

那可就不體面了。

謝南州擡臂,剛想要虛攬着衛慈,可衛慈似早有預料,先一步往前走:“大哥、夫君,且速速啓程吧,耽擱了時辰,只怕會惹了皇上不悅。”

衛慈一路疾步往前,很快就将兩個大男人甩在了身後。

謝南州伸出的長臂,又放了回來:“……”

謝定徹似是輕笑一聲:“走吧,二弟。”

如今,謝定徹已可以自行騎馬,他與謝南州皆是騎馬前往宮廷,衛慈一人待在馬車裏,馬車車簾偶會被風拂開,衛慈一直不曾探出臉來。

她甚至不敢第二次去看謝南州脖頸上的紅痕。

雖說,這朵紅梅只是為了呈現給帝王看,讓帝王誤以為,謝南州當真收下了玲珑。這無非只是權宜之計,可一想到旁人看見謝南州脖頸紅痕的人,皆會誤以為她對謝南州做過什麽……

衛慈不禁面紅耳赤。

當下的處境對她而言,可真是古怪。

原本,她重活了一世,也早已看透了男子的心,更是十分明白蘭因絮果這個道理,可不知為何,每回與謝南州陰差陽錯的鬧了“笑話”,她還是會如情窦初開的小姑娘一般無措不安。

衛慈不敢往車窗外去看望,生怕在半路上會與謝南州對視上。

她當真不明白,為何謝南州那樣冷沉肅重的人,會生了一雙勾人桃花眼。

***

皇宮,禦花園。

宮宴已備好,加封聖旨會直接在宮宴上宣讀,算是儀式了。

除卻承乾帝之外,大皇子、付恒、長公主,以及其他幾位皇親國戚皆在席上,朝中權貴亦有出席。

對于謝定徹的死而複生,知情者皆是內心一陣唏噓。

謝定徹是皇上幾年前親自布局拿下,他是謝南州最得力的羽翼,可不成想,謝定徹失蹤那幾年,謝家依舊穩如泰山。

而今,帝王只能給謝定徹加封承恩侯。

畢竟,謝定徹的軍功實實在在的擺在明面上。

承乾帝此番加封他,也是一種心虛。

他永遠不想讓天下人知道,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曾經差點死于他之手。

這時,小太監從夾道走來,行至禦前,垂首道:“皇上,謝侯攜帶夫人,以及謝家長公子入宮了。”

話音一落,承乾帝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付恒。

他的這個好兒子當真古怪,先是促成衛慈遠嫁西洲,卻又後悔了。

他很好奇,衛慈這女子到底有什麽魅力,會讓野心勃勃的二皇子改了主意。

承乾帝雖是昏庸,但并不愚笨,他對京都之事了如指掌,對自己幾個兒子的秉性更是一清二楚。

“善。”承乾帝笑了笑,算是應承。

此刻,就見付恒面色冷沉,弱冠之年的光景,但眼神已是老練狠辣。

無疑,付恒是最像承乾帝的一個兒子。

但承乾帝不需要世間多出一個自己。

他正當年富力強,無需兒子頂替。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人取代。

帝王更是如此。

那種泯滅在時代變遷中的宿命感,會讓人窒息。

見付恒顯然放不下謝侯夫人,承乾帝滿意的笑了。

呵呵……

有趣極了。

他最是喜歡制衡之術。

老大、老二、謝南州……倒是可以幾方争鬥起來。

承乾帝很樂意看好戲。

果不其然,就在謝家幾人從夾道走來,行至禦前這一小段路上,付恒的眼神都快要淬上一層冰碎子了。

而更讓承乾帝興奮的是,謝南州這朵高嶺之花的脖頸上,竟烙上了紅塵痕跡。

玲珑最是喜歡在男子脖頸上留下紅梅。

此刻的承乾帝一心以為,這紅梅必然是玲珑所為。

畢竟,他已經體驗過玲珑的魅力,那女子雖出身低賤,又轉手過數人,但的确是尤/物。

“呵呵……”承乾帝的喉嚨裏發出一陣愉悅的輕笑,“謝侯、謝大公子,你們都免禮,且入座吧。”

承乾帝的目光落在了衛慈身上。

女子一襲鵝黃色裙裳,秀眉星目,膚色白皙雪膩,五官無一處可以挑出瑕疵,而更為精妙之處,是她眉目之間似有若無的清媚之色,身段更是婀娜有致。若說玲珑渾身風塵氣,那麽衛慈便宛若是純真的狐貍精。

明明媚态叢生,卻又透着一股少有的清澈。

讓人見之難忘。

更是很容易勾起男子的野心與欲望。

承乾帝狐疑的瞥了一眼付恒,見這個兒子也在盯着衛慈看。

他看得出來,付恒眼中的嫉妒與獨占欲,已經趨于爆發了。

可他此前為何又主動放棄?

還是說,真如探子禀報的那樣,付恒舍棄真心心悅之人,就是為了讓她潛伏在謝南州身邊當細作?

承乾帝又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

想到精彩之處,唇角還會止不住的上揚。

付恒的确在看着衛慈,他還留意到了謝南州脖頸上的紅痕,捏着杯盞的指尖不由得一緊。

此刻,大皇子也打量了衛慈,頗為好奇輕笑一聲,他與付恒的席位緊挨着,遂以僅他二人可以聽見的聲音,問道:“二弟,雖說我即将迎娶蘇雯,可實不相瞞,我竟也覺得謝侯夫人的容貌在蘇雯之上,你當初是如何舍得放棄此女的?”

大皇子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何非要娶衛蘇雯為正妻。

一來,長寧侯府的勢力的确是誘惑。

可二來,他莫名的癡迷衛蘇雯那股勁兒。

在此之前,他僅對那揚州買來的玉珠姑娘,有那份難以抑制的悸動。

思及玉珠,大皇子莫名一愣。

但很快,臉上異色就消失殆盡。

區區一個揚州瘦馬,上不了臺面。

他此生只可能将那女子困在後宅,見不得光。

謝家三人入座,承乾帝給了汪公公一個眼神示意,汪公公這便開始宣讀加封聖旨。

謝家三人再度起身,行至禦前,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謝家滿門英豪,長公子德才兼備、屢立奇功,此番乃受上蒼庇佑,得以安然歸來,特加封承恩侯,享一品侯俸祿……”

聖旨宣讀完,只提及了賞賜,卻無任何實權。

一切皆如謝家人所料。

承乾帝淡笑而過,一雙老謀深算的眸子掃過全場,将所有人的神色納入眼底,這又用竹簽插了一片甜瓜來吃,唇角笑意更甚。

他要的,便是這種将所有人掌控在鼓掌之中的滋味。

作者有話說:

承乾帝:朕有什麽壞心思呢?朕只想吃瓜,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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