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108   第108章

◎尊重夫人◎

鎮南王前腳剛離開片刻, 嚴厲後腳就來了。

謝南州的書房陳設古樸簡易,除卻博古架之外,便是一張偌大的檀木桌案, 另外就是東南牆面上挂着的江山水墨畫。

謝南州雖是武将, 卻保留了文人焚香的習性,此刻, 三角獸爐裏的冷松香袅袅騰起。

嚴厲一進屋,就立刻察覺到了自己與謝南州的不同之處。

他是草莽出生, 饒是如今還算有所成就,但與謝南州一對比, 當即就顯得俗氣了些。

不愧是百年世家的家主,便是單單坐在那裏,整個簡易的書房,也因着他的存在,而顯得莊重不可侵犯。

嚴厲原本肅重的臉上,忽然蕩出笑意。

房門合上, 屋內僅謝南州與嚴厲二人。

明人皆不喜說暗話。

嚴厲單刀直入:“我今晚過來,是來表明立場的。雖說我嚴厲乃江湖中人,但影響力也不可小觑, 日後定會派上用場。還望謝侯可以在侯夫人面前,多說說我的好話。畢竟,晨晨還是侯夫人的親弟弟,也算是侯爺的弟弟呢。是吧……賢婿。”

嚴厲最後一句索性就改了稱呼。

謝南州:“……”

投誠就投誠吧, 何必沾親帶故?

這一層親戚關系,他竟還沒法直接拒絕。

謝南州眸色寡淡;“全憑本侯夫人自己決定, 本侯不幹涉。”仿佛根本不渴望嚴厲手上的勢力。

嚴厲一愣。

他今晚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原本, 江湖與朝廷互不幹涉, 他這都願意攪渾水了,謝南州如此冷漠态度,讓他心中不快。

“不是……賢婿,我日後定會給予你的助力,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侯夫人若是不認我這個繼父,她母親也不會高興的。”

謝南州淡淡瞥了一眼嚴厲。

好端端的一個枭雄,怎麽滿腦子都是情愛?岳母所遇之人,皆是大情種。

謝南州忽然又想到了太/祖/皇帝,若是沒有被敵國獻上的美人所迷惑,付氏皇族大概會是另外一副光景了吧。

足可見,癡情種……做不成大事。

謝南州劍眉一挑,神色卻如常:“本侯夫人心善,旁人若是待她好,她自會感激,盟主若真有那個心思,不如自己去争取。”

他始終不替衛慈做主,這是他能給衛慈帶來的最大尊重,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謝家婦之中,除卻生母溫氏之外,皆是女中豪傑,他的小妻子雖弱了些,但半點不輸給其他謝家女子,他自是要敬重。

嚴厲輕嘆一聲:“那行吧,多謝賢婿提點了,那賢婿……改日你我翁婿二人好好喝一場。”一家人就該多交流情感。

謝南州再度欲言又止,他不是那種喜歡攀親戚的人,亦是生/性/涼薄。換做是從前,定會直接拒絕,可嚴厲與岳母的确已成婚生子……

謝南州第一次意識到,有些親戚不能不顧。

“岳母”這種長輩,當真是頗為神奇的存在。

謝南州竟是松口了:“好。”

聞言,嚴厲朗聲大笑,走上前拍了拍謝南州的肩:“哈哈哈!賢婿,實不相瞞,我一直都很好看你。我嚴某人有你這個賢婿,此生足矣。對了,在外人面前,我不會讓賢婿難堪,自是會以“謝侯”相稱。”

謝南州:“……”

嚴厲離開書房,謝南州的耳根子總算得了片刻的清靜。

已是夜深露重之時,謝南州沒打算回海棠築。

婚房是留着大婚當日所用。

昨天他是失控了,才會将衛慈逮過去一番胡鬧。

思及此,謝南州不免無奈一笑。

他詫異于太/祖/皇帝會被敵國獻上的美人所迷惑,也對嚴厲的兒女情長頗為不齒。

可他自己呢……

不也是在短短半年之內,就對衛慈有了偏執的占/有/欲。

扪心自問,這個時候若是讓他放棄衛慈,自是絕無可能。

謝南州便倚靠着圈椅,阖眸假寐。

對他而言,便是如此這般休息一整夜,次日也能恢複精力。

外面是蕭瑟風聲。

書房安靜到針落可聞,謝南州通過冥想,讓自己很快“睡”了過去,可饒是如此,潛意識裏似乎還是清晰的。

他從前行軍打仗,便養成了睡繩索的習慣,便是為了能在遇到突發事件時,可以立刻從沉睡中醒來。

謝南州仿佛醒了,可又仿佛還在沉睡。

旌旗獵獵,黃沙漫天,戰火與西邊天際的夕陽融為一體,整個大地仿佛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入目是金戈鐵馬,謝南州緩緩垂眸,看見自己手持一把青峰劍,明亮的铠甲閃爍着血色與冷光,不遠處,貼地的馬蹄發出沉重的隆隆重響,廣袤曠野回蕩着刀劍相擊的奪命刺耳聲,謝南州又不受控制的緩緩舉起手中青峰劍,随即,無數戰士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繡金“付”字插上了敵軍城頭,在金色餘晖之下,泛着刺目的光。

……

謝南州猛然睜開眼,入眼是光線昏暗的書房,一切平靜寂寥。

沒有號角殺戮,亦沒有醉卧沙場。

謝南州攤開右手手掌,裏面空空如矣,并沒有青峰劍。

夢裏的那把青峰劍頗為眼熟,他在藏書閣的卷宗上見過,是/太/祖/皇帝的禦劍。

謝南州淡漠一笑。

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被小妻子影響了,他竟也開始對太/祖/皇帝好奇了起來。

不過,夢已醒,他的好奇點到為止。

他真正在意的,只有當下與今後。

至于作古之人,與他何幹?

外面尚未天明,深秋晨風刺骨,謝南州便直接走出書房,帶着佩劍去了校場。

廣寒與江白只能跟随。

他二人強撐着困意,倚靠着欄柱打盹兒。

“侯爺素來不用睡覺。”

“是啊,侯爺為何就從不覺得困?”

二人不得其解。

***

程家。

再有幾個時辰,程家就要賓客盈門了。

今日是程老太太的八十大壽。

程家長房卻是諸事不順。

長媳葉君蘭不知所蹤,無處可尋,生死不知。

程家大公子又是扶不起的阿鬥,此次又揚言被謝家所抓,還說些神神叨叨的話,在程大爺看來,兒子八成是中邪了。

如今,二房勢力更勝一籌,程大爺對後宅之事已是力不從心。

見兒子狼狽至極,與街頭混混無異,程大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謝南州豈會當真抓了你,卻又放你離開?你這逆子!還在胡言亂語!他謝南州是何等人物,怎會盯上你?!說!你把君蘭藏哪兒去了?她是葉家的女兒,也是宮裏的女先生,你再怎麽胡來,也不能迫害她!”

程大爺焦頭爛額。

堅信是兒子迫害了兒媳,這才故意裝瘋賣傻,說什麽自己被謝南州關押了一夜。

當真可笑!

他謝南州又不是傻子,若真抓了人,自是會滅口!

此刻,程家大公子,如論如何解釋,無人相信。此生第一次嘗到什麽叫做有理說不清。

“爹啊,您一定要相信兒子,他們謝家……會對咱們不利的!當真是謝南州囚禁了兒子一整夜!”

“荒謬!”程家大爺揮袖,直接拂開了逆子,又戾聲下令,“來人,老夫人今日大壽,不得允許大公子踏出房門一步,把他給我鎖起來!他若再胡說八道,就堵住他的嘴!”

程家大公子:“……!”一口老血堵在了嗓子口。

他要如何自證,才會有人信他?!

***

謝家北苑。

晨光自窗棂洩入,謝定徹單手枕着後腦勺,另一條胳膊被付如意壓在了脖頸下,兩人相擁而睡。

謝定徹早就醒了,一雙深邃眸子看似平靜無波,他身上雪色中衣被女子的手拉開,而這女子的柔荑剛好擱置在了他胸口。

事到如今,謝定徹大有放棄一切反抗的覺悟。

昨天晚上從外面歸來後,付如意就一直纏着他胡鬧,兩人一番協商,付如意總算是答應不再去煙花柳巷之地。

他也不知為何會被扒了衣裳。

雖說後來各自安歇,互不叨擾,但謝定徹知道,他離着徹底失守又近了一大步。

大抵是時辰已經不早了,門外婢女輕喚:“大公子、殿下,老夫人說,今日謝家阖府要去給程家老夫人賀壽,還說……多去一個人多吃一份,讓大公子與殿下也務必要前去。眼下,老夫人已經在堂屋等着大家夥用早膳了。”

謝定徹:“……”

祖母看似愛貪便宜,實則是故意前去給程家添堵吧?

當初,叔父戰死,嬸娘被逼改嫁,程家二爺利用謝家勢微,讓三弟喪父又失母。

如今,祖母必定會上門,故意讓程家難堪。

謝定徹嗓音平和,卻帶着不可忽視的喑啞:“知道了。”

付如意被吵醒,她睜開眼,入目便是一副秀色可餐的畫面。無疑,她家阿徹是極俊美的。

付如意側過身,又爬上了謝定徹的身體,趴在他身上。

對此,謝定徹已經放棄反抗。

因着,在這短短幾天之內,他已深刻認識到,反抗是無效的。

付如意剛蘇醒,可眼眸依舊清澈,唇瓣嫣紅微腫,暗示着兩人昨晚的行徑。

“阿徹,你年少時,我就看上你了。我家阿徹至今還是俊美如初,讓人心生向往。”

一大清早,就被情話攻擊,饒是謝定徹也招架不住,清隽面頰逐漸飛上紅霞,止都止不住。

謝定徹試圖起榻:“殿下,該去用早膳了。”

付如意的纖纖玉手摁住男人的肩:“阿徹不急,祖母會諒解咱們的。”

“阿徹呀,你是不是吃了神仙肉?”

“……?”

“這麽多年竟是半點沒變,比那些十來歲的郎君,還要俊俏,我一看見你就想撲上來。”

“……!”

口無遮攔!

謝定徹突出的喉結滾了滾,暗暗算着日子,這又熬過了三天,後面尚有七日。

謝定徹一手扶着付如意的肩,讓她躺到一側,他這便直接起身,免得付如意又會黏上來。

若非親身經歷,謝定徹絕不會相信,他自己的定力這般不足。

剛走下腳踏,身後嬌滴滴的聲音傳來。

“阿徹,還剩下七天。”

謝定徹:“……”無需她提醒,他記得很清楚。

***

早食過後,謝老太太攜阖府衆人出發。

此前在西洲,謝家人鮮少聚齊。

彼時在京都,亦是很難聚全。

而今,謝家衆人被召見回京,團聚的日子倒是多了起來。

出發之前,謝老太太當衆強調了一句:“你們都不可對程家二夫人無禮,當年她是從謝家嫁出去,是老身親自送她送了花轎,她一日是你們的嬸娘,此生都是你們的嬸娘。”

衆人齊齊應下。

謝木澤卻面色冷沉。

他素來大大咧咧,但也只是給自己上了一層保護色。

他父親戰死後,母親改嫁,于那個歲數的他而言,等同于一個孩童的天塌了。

可他卻知道,事情只能如此。

彼時,年少如他,更是無力扭轉任何事。

仿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切發生。

命運将他帶去哪裏,便是哪裏。

謝定徹的一只大掌搭在了謝木澤肩頭,拍了拍:“老三,你已經長大了。”不是當初任性的孩童了。

謝木澤舌尖頂了頂口腔。

誰說長大,就不能任性?

他偏要任性!

謝家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啓程,女眷乘坐馬車,謝家郎君則騎馬前行,沿途又引來無數女子頻頻側目。

一見謝郎終身誤,大抵不僅僅是針對謝南州。

謝家四位郎君騎着戰馬,沿街路過,頗有一股将軍大戰歸來的飒氣淩然。

“三郎、三郎看這裏!”

有女子當街給謝木澤砸了荷包。

謝木澤單手接住,唇角風流一笑:“多謝。”

那女子當場雙手捂唇,不能自抑。

衛慈透過車窗恰好看見這一幕,暗暗腹诽,三弟這一舉動,只怕會讓人家女子記上許久啊……

***

程家大門外,已聚集了數輛華蓋馬車,身着清一色服侍的侍從正忙着招呼賓客。

程家二爺在外親自迎客。

盧氏是程二爺的表妹,在她嫁入謝家之前,程二爺就肖想她已久,後來盧氏夫君戰死,他便趁火打劫,這才讓盧氏做了續弦。

盧氏改嫁之後,并未生育子嗣,倒是将程二爺唯一的女兒視如己出。

盧氏鮮少會在京都露臉,今日卻帶着程莺莺站在府門外靜候許久。

程莺莺明顯慌張。

可盧氏要讓她陪同,她只能照做。

盧氏既是她的繼母,又是她的表姑姑,她與盧氏之間已是十分和睦,也敬重盧氏。

見謝家衆人從不遠處逐漸靠近,盧氏下意識的擡手理了理發髻,說道:“莺莺,一會定要記得喊你哥哥。”

程莺莺抿唇不語,細膩肌膚隐露一層薄薄的紅,她看向遠處的方向,一眼就看見了高頭大馬上的紫色錦袍的男子,她又當即避開視線,不知所措。

程二爺在朝中號稱笑面虎,始終是一副儒雅模樣,笑道:“莺莺,木澤既是你表哥,也是你哥哥,你不可不敬。”

程莺莺愕然。

父親明明私底下警告過她,不允許她與謝木澤來往。

可當着母親的面,他又……

程莺莺敷衍着點了點頭。

她早就聽說父親是大奸之人,母親也是他設計強娶來的。

程莺莺更加抱緊了盧氏的胳膊。

她怕極了。

整個程家就像是一口巨大的食/人窟窿,除卻母親之外,她誰也不敢信任。

“來了。”盧氏眼神期盼,她也同樣心慌,雖說兒子與她一直都有書信來往,可這麽多年來,她對兒子的确是疏忽了。

謝家一行人十分惹眼,無論走到哪裏,氣場上都引人側目。

謝家兒郎下馬,女眷們也紛紛下了馬車,付如意更是當今長公主,故此,謝家一行人一到場,不少人還需得上前行禮。

“給殿下請安。”

付如意只是笑笑,她挽着謝老太太的胳膊,道:“不必多禮。”

謝老太太只覺得自己沾了孫媳的光,也受了旁人的大禮,老人家半點不知謙遜,也朗聲笑了:“是啊,不必見外。”

衆人:“……”

這個老人家真是半點不懂謙遜。

不過,一想到她是謝家如今最為德高望重之人,似乎還真有傲慢的本事。

程二爺攜妻女走上前,笑容格外溫潤儒雅,不像廟堂之人,倒像是儒生。

“老夫人,晚輩替家母迎您入府。”

謝老太太面上含笑,看不出一絲不悅之色,這時,她手一揮,對謝家衆人道:“還不快和你們嬸娘打招呼。”

謝家人紛紛朝着盧氏行禮。

“嬸娘。”

盧氏眼眶一紅,當即應下:“嗳!”

“……”程二爺面上兜不住,但只能強顏歡笑。

表妹早已改嫁給他,哪還是謝家的兒媳?!自然也不是謝家衆人的嬸娘了!

這時,謝木澤大步往前,一把抱住了盧氏:“母親!兒子甚是想念!”

盧氏抱緊了兒子,自是一番痛哭。

盧氏相貌偏向小家碧玉,如今這個年紀還是很顯年輕,被自己的兒子抱着,幾乎完全陷入了他懷中。

謝木澤哄着自己母親的同時,眼角餘光看向了程二爺,唇角似笑非笑,像是在宣戰。

程二爺:“……”

片刻後,謝木澤那雙幽眸鎖住了一旁的嬌俏少女,他風流一笑,打了招呼:“莺莺妹妹,你長高了。”

程莺莺身子一僵。

這家夥!

怎麽比她父親還能裝模作樣?!

他分明就是個……混賬!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姑娘們,第一更奉上,咱們晚上見啦~祝諸君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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