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領證前夕

領證前夕

她憋着一股氣跑出了小區，從電梯裏走出來一路磕磕絆絆。

行李箱太大，拿着這麽多東西都是累贅。

如果是出一趟門，這些東西太多。

可這些是祝卿安在那棟房子裏生活了20年的東西。

20年的時間，不過一個28寸的行李箱和一個袋子。

雪花飛揚而下，走出樓道地面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

她裹緊衣服，一腳踏出去。

祝卿安的母親本是家裏的掌上明珠，而祝家是當地有名的豪門，大概是因為生活順遂的乖乖女總會被具備原始野性的浪蕩子吸引，她就這麽嫁給了當時身世和背景都遠不如她的陳立南。

當時許下的承諾是他入贅，以後生了孩子跟着祝家姓。

一開始還好，陳立南拿着祝家的資源起了山，生意越做越大，家裏也越來越有錢。

但慢慢的，就變成了一方低頭示弱的癡戀和另一方毫無人性的暴力。

祝母為了愛情，放棄學業、放棄自己的血源親屬、也放棄了有可能的事業……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終于幡然醒悟，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段困住她太久的婚姻，選擇離開。

也許是祝母也無顏面對自己的父母，他們簽下條款，她一力承擔他們創業失敗的債務，條件是陳立南要把她們的女兒撫養長大。

也就是她，祝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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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不想帶着一個拖油瓶，因為沒過多久她就找了個人再婚。

外公家的确有錢，但只有父母才是她的直系親屬。

所以15歲那年，他們離了婚，祝卿安被判給陳立南，祝母自願放棄撫養權。

在這個充滿暴力的家裏受不了又何止祝瑜惜，還有她自己。

所以她有了出國念書的念頭，而她那時又根本無法自己承擔這些所有一切的費用，只能裝乖忍受辱罵，承諾學業有成以後的報答。

而陳立南的條件是她必須完成和顧家的聯姻。

他知道祝顧兩家的爺爺是故交，在她未出生之前便有了口頭的約定，只是這麽多年過去還沒真正履行。

這場聯姻甚至都不用她出面，只需要他去商談，然後他就好借着這個名頭去補上自己當時瀕臨破産的現金流。

所以祝卿安終于得以短暫擺脫這個令人窒息的家庭。

倫敦的2年多，她過上了前所未有的生活，有朋友、有學業、有一個只屬于自己的空間。

她把它布置的很好，生活裏所需要的一切她都重新購置了。

祝卿安又一次被趕出家門，但現在她沒有絲毫被丢棄的恐懼。

所以，此刻。

她拖拽着的行李箱，只是過往生活的負擔。

祝卿安的胸口還在劇烈燃燒着，冷風夾着雪花直往臉上拍，但她顧不上幾乎快要被凍僵的臉。

她費盡力氣把箱子拖到小區外面，丢下以後站直身體，叉着腰深呼了口氣。

安靜幾秒後拍了拍手，拿出手機——淩晨12點13分。

再過5個小時，就會有人清理走這裏的垃圾。

連同她過往那不堪的生活一起，

消失于夜色裏。

她冷眼旁觀這裏的一切，冬日的雪夜沒什麽人，梧桐在一片靜默裏枝桠瘋長。

街頭闌珊，哈氣成霧。

祝卿安背着書包轉頭往離自己最近的公交站走，拿出手機多付一筆費用，改簽了10點30飛回倫敦的機票，原本是後天一早。

不對，現在已經過了零點，是明天一早。

邊月還約了她一起吃飯，但是想離開的心太過濃烈，她只想回到倫敦那個面積不大但是只屬于她的小屋。

祝卿安衣着單薄，剛剛拖着行李還出了汗，現在一停下來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往上竄，她吸了吸鼻子，沒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

剛剛改簽機票的時候順道查了下附近的酒店，可能因為天氣原因，不是滿房就是不再接待。

可是外邊這麽冷，她總不能一直走在路上，祝卿安雙手環抱着自己，打圈往周圍看，恰好斜對面有一家711。

飛機上的三明治并不怎麽頂飽，算起來她都已經差不多快10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雪花愈發緊湊，北風也吹的更加起勁兒，祝卿安躬身埋頭往前走，電動門感應到以後自動打開。

她走的急，沒成想直接撞上了正從便利店往外走的人。

“不好意思……”觸碰到的一瞬間，祝卿安條件反射的往後退了兩步，忙不疊道歉。

那人反倒身後拉住她差點站不穩地身體，試探的問：“祝卿安？”

聽到自己的名字，她錯愕地擡頭，意外撞入一道視線之中。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身材挺直又高大，此刻正微微弓着身子，眼眸漆黑，距離近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茶香味。

祝卿安愣住一瞬， “顧墨遲？”

看着她縮在一起的動作，顧墨遲把人拉進了店裏。

“沒事吧？”

明明被撞的人是他，他卻反過來問自己有沒有事。

店裏開了暖氣，身上的雪花融化，順着流進脖頸裏，濕噠噠的，劃過的皮膚被空調暖風一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阿……阿嚏。”鼻子一癢，還沒回答，她就沒忍住低頭打了個噴嚏。

“——沒事。”

祝卿安怎麽也沒想到，時隔5年再見面的第一眼如此狼狽。

顧墨遲上下打量了一眼，北城這幾天都在降溫，她穿的衣服根本無法禦寒，幾乎是下意識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

肩頭被籠罩的瞬間，溫暖就整個包裹住了她，有布料的暖意，還有…顧墨遲的…體溫。

祝卿安面色受驚，本能的拒絕道：“天氣冷，我不……”

只是話才說了一半，就被人輕按肩頭，帶着往裏走。

男人手掌的溫度好像能隔着冬日的衣服傳遞到內裏，不然她怎麽會覺得皮膚微微發燙。

顧墨遲讓店員拿了一瓶熱飲，“怎麽這麽晚在這裏？”又看到她披着大衣後背鼓起來的一塊，想起她背着書包，問：“家裏沒人？”

他知道她要從倫敦飛回來領證，只是沒想到會提前在這裏碰到。

祝卿安接過他遞過來的熱飲，捂在手心，僵硬的手指終于恢複了些許暖意。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含混的應道：“嗯，他們可能有事出去了。”

顧墨遲看了眼時間，快要淩晨一點了，這個時間人又能去哪？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氣，沒再多說什麽，又讓店員打包了兩份關東煮和幾個飯團。

祝卿安以為是他晚上也沒吃飯，正糾結着要不要讓店員幫她也打包一份的時候，就聽到男人漫不經心的嗓音。

“跟我走吧。”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顧墨遲再次直視她的眼睛，淡淡道：“不找個地方住？”

祝卿安猶豫了兩秒，還是老老實實跟着他往外走。

剛剛站在一起的時候，她悄悄打量了一下，顧墨遲比她高出差不多一個頭，原本在他身上及膝的大衣，落到她肩頭以後幾乎遮住了半截小腿。

離電動門越來越近，祝卿安拽了下他羊毛衫的袖子。

小心翼翼地。

躊躇着開口：“我沒事了，外面冷，你還是穿上吧。”

顧墨遲腳步一頓，他扭頭，還未及看女人的手就已收回。

“外面有風，你剛剛淋了雨，小心別感冒。”

語氣慢條斯理，但又給人不容拒絕的感覺。

車裏原本就開了暖風，他們坐進去以後他又刻意調高了幾度。

車窗隔絕了嚴寒，祝卿安故作鎮定的問：“我們去哪啊？”

“去西·貝”顧墨遲聲音低沉，因為連軸工作還帶着一絲微微的沙啞，“還有一個房間，可以住那兒。”

祝卿安“噢”了一聲，她記得顧氏的産業涉及酒店，西貝好像也是他們旗下的牌子。

印象中陳立南以前招待客戶的時候貌似安排的就是西貝，星級酒店，服務號，環境好。

當然，價格也更高。

她後知後覺有些尴尬，明天就要領證的兩個人，暴雪的深夜卻坐在同一輛車裏。

又想起來他也是淩晨還在外面，她揉了揉鼻子，“我是不是打擾你了？要不你把我放下來去忙自己的事吧。”

“剛好忙完，順路來買點吃的。”顧墨遲語氣肆然，又趁着等紅燈的間隙把剛剛在店裏買的東西遞給她。

“這個天氣很多店都關門了，你先将就着吃，明天一早酒店就有早飯。”

車裏光線暗淡，祝卿安伸出手，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對上。

只一瞬，她就接過而後錯開了眼。

“謝謝。”

手掌恰好摸到兩份關東煮的盒子，水溫好像沿着手臂一路爬升到了心髒的位置，胸腔裏萦繞着一股暖意，小聲說：“還不太餓，一會兒到酒店了再吃吧。”

不然他餓着肚子在開車，她卻享受着暖氣大快朵頤。

未免有點太不厚道了。

到了酒店，前臺值班的兩個服務生主動打了招呼，“顧總。”

顧墨遲只是點了點頭，交代道：“一會兒送一壺姜茶上來。”

祝卿安在旁邊摸摸看着他們的互動，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她不過一小時前才被逐出家門。

他卻已經是掌握一家酒店的老板。

只是兩個前臺好像對她的存在很好奇，不用回頭都能察覺到他們投來的探尋的目光。

簡直如芒刺背。

兩人一起乘電梯上了樓，她才意識到不對勁，問：“那你……？”

顧墨遲知道她多想了，很淺的笑了一下，解釋道：“結婚前我經常在這裏住，有一間套房，剛好有兩個房間。”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一縷清泉在山間涓涓流過。

和她以往住過的酒店不同，這裏的走廊是暖黃的燈光，或許是環境的襯托，看着他深邃的眼睛，祝卿安心跳不争氣的漏了一拍。

明明他們明天才會結婚……

她眼神飄忽着錯開視線，“噢”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