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生氣了？

生氣了？

不知道為什麽，剛剛內心的糾結和不确定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驟然得到了安撫。

那端聲音清透，祝卿安下意識回應，“嗯？”

顧墨遲問：“下班了嗎？”

祝卿安蜷縮在沙發裏，手裏捏着抱枕，“嗯，下班了。”

顧墨遲問：“到家了？”

祝卿安答：“嗯，剛到。”

屋子裏她只開了客廳頭頂的暖燈，牆上挂鐘的指針轉了半圈，偌大的空間裏只有電視聲音嘈雜，襯得周圍環境更加寂靜無聲。

電話那端的人不緊不慢的說着：“臨時要出差，沒來得及跟你說。”

從她那天早上自己開車上班開始，顧墨遲就開啓了頻繁報備的狀态，什麽時候到公司開始上班，什麽時候下班，有時候也會時不時問問她在做什麽，還有白天在公司吃什麽飯之類……

“現在剛到機場，後天一早回來。”

祝卿安盯着電視屏幕裏流瀉出的流光溢彩的畫面，任憑那些光暈河水般自臉上流過。

她幾乎是下意識“嗯”了一聲，因為此刻大腦一片空白，而後頓了一下，反應過來還在和顧墨遲通話，解釋道：“剛剛在路上，沒看手機，漏掉你的電話了。”

顧墨遲眉頭微皺，顯然聽出了她聲音裏的不對勁，整個人都有氣無力的樣子。

“不舒服？”他問。

祝卿安眨了眨有些僵硬的眸子，有種情緒一下子被看穿的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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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于是揉了揉自己的喉嚨，假意清嗓，下意識回絕：“沒有啊。”

但如果仔細聽的話，她就會知道自己的語氣裏帶着些鼻音。

那是被人看穿脆弱那一刻的逞強。

男人語調低低緩緩，又似乎很篤定，“那怎麽聲音聽起來沒什麽力氣？”

祝卿安也想像其他女孩兒一樣，在感到被關心的那一刻任性撒嬌，無理取鬧，可是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又好像從來沒有那個可以把她捧在手心上的人，所以她得懂事，不能說痛。

所以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種難以言明的膽怯，是怕袒露後未知的回應，也怕被人關心，因為她總覺得自己不夠好，覺得自己不值得被關心。

于是故作堅強的岔開話題，“沒有。”沉默了須臾，低下頭緩緩嗚哝道：“生理期。”

顧墨遲沒有遲疑，反而反問道：“這個月提前了？”

“……啊？”祝卿安愣了一瞬。

“上個月底回來的時候不是才剛結束嗎？”

祝卿安臉頰剎時變紅，除了害羞，也不知道是因為撒謊差點被發現，還是意外顧墨遲竟然記着自己的生理期。

“……啊，提……” 随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可能最近因為工作，熬夜熬的有點多，所以就……提前了。”

“疼嗎？”

“還好……不怎麽疼。”

祝卿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像是在确認有沒有變得像匹諾曹一樣。

話音落地，她隐約好像聽到兩聲低笑，隔着無可觸摸的電波萦繞在耳側。

“生氣了？”男人啞着嗓音問。

祝卿安不明所以，但聲音撓的人心裏發癢，不妨礙她耳廓泛紅，蔥白的指尖糾着抱枕，不自覺被他牽着走，緩緩道：”生什麽氣？”

男人慢條斯理，主動認錯，“是我工作安排的太緊了。”

祝卿安整個人埋在沙發裏，悶悶道：“又不是你安排的……”

但轉念想起他是甲方，所有的工作任務和時間節點其實說到底還是他提的。

于是也不管什麽三七二十一，省略掉這些彎彎繞繞的想法，氣鼓鼓的把“氣”都撒到男人身上，“對啊，都怨你。”

但落在顧墨遲的耳朵裏，她沒什麽攻擊力的語氣軟軟糯糯像是撒嬌，就像是生日那天為了藏住不好意思，氣鼓鼓道他做的飯難吃一樣。

一邊落淚，一邊裝怒，像個生氣又難哄的小貓。

顧墨遲唇角輕輕勾起，把她撒的氣照單全收，“嗯，都是我的錯。”

祝卿安就這麽被他三言兩語從麻木裏帶了出來，不客氣的輕哼一聲，“嗯，都是你的錯。”

“那怎麽辦啊？”顧墨遲的語氣妥協，似是讨好。

同樣是沉默安靜的氛圍，卻比之前要好了很多，空氣都變得輕松起來，祝卿安忽然覺得懷裏的抱枕有些不能讓人滿足。

她想要被擁抱，被顧墨遲擁抱。

祝卿安喉嚨驀地有些發癢，“什麽怎麽辦？”

深夜的航站樓裏，燈火通明，不辨晝夜，顧墨遲聽着女人軟的不能再軟的聲線，似乎能想象出她現在穿着一身居家的衣服，盤腿坐在沙發裏的樣子。

顧墨遲聲線啞了幾分，淺笑着道：“老婆生氣了，但是老公不在家，哄不了怎麽辦？”

祝卿安抿着嘴，發現顧墨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稱呼越來越多，卿卿、老婆，到現在還開始自稱起老公……

她控制不住的開始無理取鬧，“誰要你哄了。”

但落在顧墨遲耳裏卻盡是撒嬌，他有些不滿足于此刻隔着手機通話，想把人用力攬進懷裏，或者再緊密一些。

于是柔和裏帶着點無奈道：“卿卿，別撒嬌了。”

夏季的夜色看起來都要比冬日的輕薄一些，祝卿安拱起身子，臉都快埋進抱枕裏，只覺得心髒撲通撲通亂跳，沒了節奏。

還未開口，聽到手機裏隐隐約約有提醒登機的背景音響起，也不管顧墨遲搭的是哪趟航班，推脫道：“你要登機了，我不跟你說了。”

顧墨遲莞爾，“怎麽辦？不想去出差了。”

祝卿安也不自覺嘴角帶笑，“好啊，那你就不要工作了，到時候公司的員工都守在你辦公室門口催債。”

她當然是開玩笑的，就顧墨遲的家産，哪怕他不工作也夠舒舒服服的躺平一輩子。

顧墨遲把原本架在腿上的平板收起，看了眼窗外已經準備就緒的班機，打趣道：“讓王清和喬薇去也不是不行。”

祝卿安深覺自己說不過他，但說不過總躲得過，“我可不背影響你工作的鍋，我要挂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帶笑的氣音，“哪舍得讓你背鍋。”又問：“洗漱了嗎？”

祝卿安乖乖應答，“還沒。”

顯然在男人的誘惑下忘了剛剛揚言挂掉電話的豪言壯志。

顧墨遲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最後也沒忘調侃：“那不早了，過一小時就休息吧，別熬夜了。”

而後又特意拖長了語調叫她，“寶寶。”

“我知道。”祝卿安滿臉羞色，也忽略了他為什麽會特意說一個小時，只留一聲倉促的辯解，“還有，我沒有撒嬌……”

然後就是挂掉電話的冰冷機械聲。

顧墨遲垂眸笑了下，預料之中。

好像……又炸毛了。

——

電話被她匆匆挂掉，祝卿安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

水晶燈的光投下，撒在她單薄的身上，又在茶幾上落下一片陰影。

顧墨遲打趣地聲音也沒了，驟然間不适應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只本能的盯着眼前的電視，上面正播放着她已經看了數次的電影。

她也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看《海邊的曼徹斯特》，只知道每次自己有什麽情緒無法消解時，就會把它翻出來，就好像走不出去的自己找到了共鳴。

往常她會沉默着靜靜觀看，但今天在沙發上靠着，竟然不知不覺就有了困意。

半睡半醒間，她做了個夢。

夢裏是過往的零散記憶，媽媽聲音恬淡溫柔，父親還會開懷大笑。

後來……她漸漸長大了，爸爸把媽媽兇狠的推到牆上，掐着她的脖子，面目猙獰，厲聲質問，小小的她只能呆坐在地上全身發抖。

還要寫八百字檢讨反省自己為什麽不是最優秀的，寫完以後再工工整整的把它貼在牆上。

再後來，媽媽走了，家裏來了新的漂亮阿姨，她被要求叫她“媽媽”，祝卿安軟聲軟語，真的渴望她身上的母愛，但後來，她親眼看到這位阿姨也成了菜刀下的囚徒。

她想返回媽媽的懷抱，可她只能看着那個原本只屬于自己的媽媽正牽着另一個小男孩兒的手，柔聲細語，“他會是你最親近的人，你們以後要相依為命。”

溫暖的色調被無休無止的争吵撕裂，她仿佛走在懸崖邊，搖搖欲墜。

祝卿安眼皮抖了兩下，但終究沒能抵過倦意，不管怎麽掙紮也沒能睜開雙眼。

恍然間，一陣風吹過，腳下不穩，她不小心跌落下去，失重的感覺像是她終于跳下了那個沒來得及走上的天臺。

但落地時卻不是想象中那樣劇烈而又疼痛的撞擊。

有些溫暖，還有些柔軟。

她緩緩睜眼，看到有人正張開雙臂，原本沁涼的雨絲剎那間成了漫天霞光，映照在少年還略顯稚嫩的臉上。

她看清了。

是顧墨遲那張臉。

園子四下無人，澗中水聲清澈。

少年衣角沾着濕氣，薄霧朦胧，垂眸的瞬間清晰如同畫卷。

祝卿安唇角勾起，回抱住那個牽挂許久的胸膛。

只是再一眨眼，頃刻間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她又回到了那個冰冷刺骨的樓梯間，她想跑，卻不小心踩空了樓梯。

失重的感覺再度襲來，驚呼聲差點脫口而出，祝卿安捂住心髒快要跳出的胸口。

睜開眼睫，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眼角已經噙滿了淚水，灰色的抱枕上暈染出一片水漬。

電影仍舊放着，冬日的曼徹斯特了無生機，主人公正踢着路邊的石子。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可以被原諒。”

“不是所有的傷痛都可以被撫平。”

“總有時間也無能為力的事情。”

屋子裏靜滞了須臾。

窗外的天昏暗，看起來混沌又迷茫，都說下午5點醒來的人最孤獨，可淩晨蘇醒的她，該怎麽面對這漫漫長夜。

酸澀堵滿喉嚨，祝卿安忍不住把身邊的毛毯裹的再嚴實一些。

果然，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只要父母重新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她又會自動退化成那個無能的廢物，一棒子被打回原點，所有的一切都付諸東流。

驀地。

門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