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起心思

第3章 起心思

【九日東升：加油。】

“九日東升”，這是周旭的通用網名，最初是蘇晚川随口替他起的。他懶得再想，後來在哪裏注冊都用這個id。

蘇晚川看到這條彈幕，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随後他便低頭撥弦，唱起昨晚周旭點的那首情歌。

彈幕上刷起許多誇獎的話，蘇晚川看着提詞器，時不時也掃一眼彈幕。可惜，一直沒看到周旭再發。

不過周旭看他直播本來也很少發彈幕，蘇晚川知道，周旭大多數時候是把自己的直播當背景音，一邊聽一邊做事。

這樣就很好。

蘇晚川唱完一首，和觀衆聊幾句天，再挑一首點歌繼續唱。

他喜歡唱歌。

小時候他的理想是當歌手，家裏早早就給他請了專業的聲樂老師指導，對大學的目标也一直是聲樂表演方向。但在高一下學期，他突然推翻原來的想法，改成播音方向。培養他的聲樂老師苦勸無果，只能扼腕嘆息。

不過，即使不走職業道路，蘇晚川也沒有放下唱歌。

他喜歡，他就繼續唱，不必非有個結果。

高中畢業那年暑假，周旭突然建議蘇晚川開直播試試。蘇晚川想了想，覺得玩一玩亦無不可，于是就有了這個“不覺晚”的直播間。一晃眼，到現在都兩年多了，也慢慢積累起一些粉絲。

蘇晚川在直播間裏唱得很開心，沒有負擔，無拘無束。給喜歡聽自己唱歌的人唱，是種很純粹的快樂。

但，有時候也會碰到一些上網發瘋的人。

彈幕區裏突然冒出一條帶許多表情的長彈幕。

【創的就是你：不是吧不是吧，不會還有人不知道這人是個**亖基佬吧！[白眼][白眼][白眼]你們聽他唱歌不惡心嗎？[嘔吐][嘔吐][嘔吐]基圈多亂還有人不知道？小心病毒順着網線傳染你們！[呲牙][呲牙][呲牙]】

這條惡意評一出，彈幕的數量和速度立刻飛漲。

有人吃驚，有人回怼嘲諷，還有人安慰蘇晚川。

蘇晚川雖然直播不露臉，但他的聲音很特別，有D傳學生聽出來，又漸漸在學校裏傳開，所以現在粉絲中很大一部分是同學。他早在學校裏出過櫃，來聽他唱歌的學生自然不會把這當回事。

【哪裏來的瘋狗亂吠，晚晚別理！】

【晚晚繼續唱，我們就要聽就要聽，氣死他！】

【不好意思各位，我們精神病院大門沒關好，把這麽個玩意兒放出來了。主播別怕，我這就把它關回去。】

只是那噴子根本不理人，就複制先前那條來來回回地發。

刷刷飛過的衆多彈幕當中，有個“非我不可不可”的id，手速非快地一條接一條出擊，把噴子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從父十八代到母十八代，統統問候了一遍。

蘇晚川早已經停下歌，現在看得都好笑——那是他的好gay蜜時非，戰鬥力一如既往的強大。

他本人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攻擊其實不多在意，既然當初選擇公開出櫃，他就已經做好面對惡言惡語的準備。

這也是蘇晚川放棄以唱歌為職業的原因。

公衆人物不能“出格”，但他無法忍受隐瞞真實自我的生活。因此，當他察覺到自己性向的時候，便果斷地對未來做出修正。

無欲則剛，這種不痛不癢的話根本傷不了蘇晚川分毫。

蘇晚川摸上鼠标。不過，在他操作之前，界面上就顯示出，那個噴子被禁言拉黑。

他直播間給出授權的管理員有兩個。一個是時非，經常得自己罵爽了才能想起這些操作；另一個就是周旭，人狠話不多。

這時蘇晚川看到手機屏幕亮起，拿過來一看，是周旭的微信。

【周旭：不用在意無腦噴子的話，繼續唱歌吧，粉絲們都等着。】

蘇晚川笑笑，打字回複。

【蘇晚川：多給它一個眼神都算我輸。】

【周旭：[贊]】

蘇晚川放下手機，開口說：“我繼續唱，大家也繼續點歌。別被壞東西敗興，不值當。”

彈幕紛紛誇獎他好心态。

蘇晚川喝過水，撥響吉他，重新唱剛才被打斷的歌。

這天晚上他直播了快兩小時才下播。

剛站起來伸個懶身，正準備去洗澡，手機又亮了。

這次是學院學生會幹部梁璇發來的消息。她還是上一年選出的校花，今年同樣很有競争力。

【梁璇：晚晚，迎新會能來唱一個不？缺精品節目。[頭疼]】

梁璇以前幫過蘇晚川，兩人又同班，一直處得挺好。她開口，蘇晚川不好拒。

【蘇晚川：什麽時候？】

【梁璇：30號晚上。】

【蘇晚川：行。不過歌曲可以讓我自己定嗎？我自彈自唱，你們也不用準備什麽。】

【梁璇：沒問題！[太感謝了]】

兩邊說定，蘇晚川手指在手機屏上劃了幾個圈，最後點進周旭的微信。

【蘇晚川：你們學院哪天開迎新會？】

沒一會兒周旭就回複過來。

【周旭：30號晚。怎麽？】

【蘇晚川：撞了，我們也是30號。我上臺唱歌，想叫你來看。[貓貓嘆氣]】

【周旭：都大三了，還要你上啊。】

【蘇晚川：梁璇找的我。】

【周旭：我們學院的晚會應該沒我什麽事，你具體時間定下來了告訴我，我去看。】

蘇晚川笑眯起眼。

【蘇晚川：[貓貓開心]】

他退到列表頁面，看到時非頭像上顯示有幾條未讀，是剛才直播中發過來的。點進去一看，都是說剛才那事，便回了句【放心，我沒事】。

蘇晚川沒等，放下手機就去洗澡。結果，直到他洗出來坐床上吹頭發，才收到回複。

【時非：。】

得，一看就知道是和男朋友在一起，沒空搭理自己。

蘇晚川笑罵一句“狗男男”。

當然，好朋友感情生活順利是好事。

想到這個，他的笑容淡了些，眼中不自覺地帶上點羨慕。

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擁有一份甜蜜愛情……

◇◆

第二天，蘇晚川滿課。下課後練球，晚上開啓難得的在校晚自習。

練球結束，他說了下打完這學期就退隊，老隊員們一時聊起來，幹脆一同去吃飯。

蘇晚川就是在食堂收到周旭發來的位置消息，吃完飯便按着號尋到教室。

是間小教室，已經有一些學生在安靜地自習。室內響着輕微的翻書、寫字、打鍵盤的聲音，即使有人相互讨論，也是挨在一起耳語交流。

蘇晚川一眼看到坐在最裏側後排看書的周旭，壓着腳步走過去。

他剛停在周旭身邊，周旭就擡起頭看過來，對他笑笑，起身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蘇晚川坐下，拉下肩上背包放到桌面，手還沒離開，便感覺旁邊一團熱氣撲來——是周旭湊到了他身側。

兩人肩膀碰着肩膀，手臂貼着手臂，周旭低聲說話的氣息都吹拂在蘇晚川的耳朵和脖子上。

蘇晚川頓時感覺到那一片的汗毛紛紛起立，心跳也飛快加速。他猛地攥起拳，死死抓着背包帶，耗盡所有定力才勉強維持住表面平靜。

他已經很久沒和周旭這麽親密過，勾肩搭背那都是高中的事。自從上大學以來，他借着相處時間變少，不着痕跡地拉開到安全距離，哪怕兩人睡一張床上，中間都會隔着個十厘米。

蘇晚川稍稍側頭，周旭那俊朗的眉眼立刻闖進視野，近得他都能看清對方的睫毛。不長，卻很濃密。

周旭一直沒聽到他回答，臉上露出點疑惑：“嗯？”

蘇晚川這才回神，連忙收斂心神，同樣壓低聲音：“什麽？我沒聽清。”

周旭沒有起疑，重新問一遍：“你做好複習計劃了嗎？”

“這個啊，還沒。”蘇晚川邊說邊從包裏取出電腦，“準備今晚搜一下來着，還要買複習資料。”

周旭點個頭，坐正回去。

蘇晚川暗暗松口氣。

片刻之後，周旭拿着平板再次挨過來。不過這次蘇晚川有了心理準備，還算淡定。

周旭：“這是我的計劃表，還有資料總結，你可以參考一下。”

蘇晚川接下，一邊調整着架在桌面，一邊小聲回：“我看看。輔導員說以我的成績，專業課應該問題不大，英語我也感覺我還行，就是政治得好好補補。”

周旭拍拍他肩膀當鼓勵。

随後兩人就各自自習，時不時挨在一起小聲讨論幾句。

過了九點半，他們默契地開始收拾東西，動作輕悄地離開教室。

周旭特地挑離停車場近的教學樓，蘇晚川走去開車估計都用不上十分鐘。

蘇晚川原以為兩人會在樓下分開，不料周旭直接道：“送你過去。”

他不由得笑道：“我現在可沒穿女裝。”

周旭：“不差這兩步路。”

晚上去停車場的人少，兩人都沒想到，路上拐個彎還差點迎面撞上人。

那邊也是兩個人，其中一個和蘇晚川差不多高，身形卻和周旭相近。還挺巧，正是校草投票裏緊跟在周旭後面的那個大一新生。

另一個要矮上大半頭，身形纖瘦，穿着很有種時尚感，和普通大學生群體明顯有區別。而且，即使是在燈光不甚明亮的這裏，都能看出他臉上帶着淡妝。

只消看這人一眼，蘇晚川就能肯定——他和自己是同類。

對面兩人明顯也愣了下。不過，矮個那人很快雙眼一亮，上前半步，欣喜開口：“蘇學長，還有周學長，我是表演系大一的吳梓樂。”

他邊說邊掏出手機，對着蘇晚川笑：“我很喜歡聽蘇學長唱歌，能加個微信嗎？有空一起出去玩啊！”

然而，他毫不掩飾的眼神傳遞出的信息很明顯——不單純是粉絲。

蘇晚川同樣微笑，卻拒絕得沒有一絲猶豫：“抱歉，我不加陌生人微信。”

吳梓樂大概沒想到會被拒絕得這麽幹脆，一時間瞪大眼睛呆住。

蘇晚川沒給他再說話的機會，拉住周旭的手臂，直接繞過那兩人繼續往前走。

走出好長一段，周旭悄悄回頭看一眼，估摸着那邊聽不到了，才低聲問：“那個吳梓樂，是gay？”

蘇晚川點個頭：“八成。”

周旭神色有些微妙，過了一會兒，又說：“昨晚我看論壇裏有人向你表白，還很自信能追到你……不知道是不是他。”

蘇晚川瞥過去一眼，唇角上揚些許：“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周旭接一句：“那你喜歡什麽類型？”

蘇晚川将唇角抿回來，沒答。

周旭仿佛只是順口一問，沒聽到回答也沒追問，反而繼續順着話題發散，笑道：“說起來，大學都過了一半，我們兩個還單着。這‘校草’的名頭，該不會附帶什麽心如止水的debuff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蘇晚川的車旁。

蘇晚川站定，擡眸一笑：“那不會。我有目标了，正在觀察中，時機合适就去追。”

周旭愣住，脫口問：“誰？”

這次蘇晚川笑出了聲：“這可不能告訴你。萬一我沒追到人，豈不是又要被你捏個黑歷史。”

說完，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發動起車子，對周旭揮下手：“我走了，你也趕緊回宿舍吧。”

周旭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他一句：“開車小心。”

蘇晚川點點頭，将車開出去。

夜風吹進車裏，好似吹散了殘留的燥熱，頗為舒爽。

車子即将離開停車場，蘇晚川瞥一眼後視鏡，依稀還能看到周旭站在原地，禁不住又笑了下。

*

這天晚上，蘇晚川睡得很不踏實。

因為晚自習的刺激。心上人緊挨着自己說話，那種明明心在怦怦亂跳，卻不敢露出一點端倪的緊張感。所有的心悸與亢奮，仿佛都積壓在腦內，趁着熟睡再噴湧而出。

最主要的是，蘇晚川松開了對自己的桎梏。

他放縱自己沉溺于美好的幻想當中。

夢，就成了照出他心底渴望的一面鏡子。

蘇晚川夢到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他發現自己對周旭有心思的時候。

契機是周旭去爺爺奶奶家住了大半個月，連查成績填志願都是在那邊進行。

在那之前，蘇晚川沒和周旭分開過這麽長時間。他們都是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去父母兩邊的老人家裏，住個一兩天就回來。

那次是周爺爺生病，怕影響周旭高考，沒告訴他。所以周旭考完就過去了，多住一段日子陪陪老人家。

以前的寒暑假，蘇晚川和周旭的時間被各種冬令營、夏令營、興趣班、輔導班填滿，幾乎形影不離，空餘的一點點時間也會湊一塊玩。

而這次暑假，高中畢業了，高考也考得挺順利，一下沒了學習壓力，周旭又不在身邊，蘇晚川就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閑時間。慢慢地，他便回過點味來，察覺自己不太對勁。

他想周旭，很想很想。

哪怕天天又語音又視頻，微信裏更是聊天不斷，他還是覺得身邊空落落得厲害，幹什麽都沒精神，只恨不得跟過去和周旭黏在一起。

然後，蘇晚川發現周旭身邊出現了一個女生。

是他爺爺奶奶家鄰居的孩子，同樣剛高考完。兩家人鄰居幾十年，關系很親，那女生總過來找周旭堂妹玩，也就漸漸和周旭熟悉起來。

周旭母親和蘇晚川母親聊天的時候，還開玩笑說周奶奶都想撮合他們，碰巧給蘇晚川聽到。

這事仿佛一個驚雷，猛地震醒了蘇晚川。

倒不是說周旭和那個女生有什麽暧昧，而是——周旭身邊終歸會出現那麽一個特殊的女孩子。

蘇晚川不是沒見過女生向周旭表白，只是周旭從來沒有接受。高中裏學習壓力大，周旭一心撲在學業上，蘇晚川絲毫沒産生過會失去好兄弟的危機感。

可大學不一樣，大學生談戀愛是常事，甚至不少人都渴望談一段純純校園戀情。上了大學再有女生追求周旭，周旭還會一直拒絕嗎……

蘇晚川早早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生，而在那一天，他知道了自己喜歡哪個男生。

之後，他趁着周旭不在身邊，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将那份不知哪時變味的心思嚴嚴實實地藏好，沒讓回來的周旭發現一丁點異樣。

但是，在今晚的夢裏，蘇晚川順從了內心，向夢中的周旭表白心意。兩人順理成章地從兄弟轉為戀人，度過一個蜜裏調油的暑假。

夢中，大學開學前，周旭替蘇晚川慶祝十八歲生日，訂了一間豪華大床房。

房間裏擺滿電子蠟燭，暖黃的光芒朦胧旖旎。

桌上的蛋糕只被吃了一小塊，剩下的奶油全抹在彼此身上。

浴室很寬，浴缸很大，溫水沖刷下來，卻比不上肌膚的熱度。

床也很大，床墊軟硬适中，唯有一點美中不足，會嘎吱嘎吱地響。

蘇晚川就在這一串串不停歇的聲響中睜開眼睛。

身上還殘留着夢裏的感覺。被啃咬的後頸，被大力握住的腰，體內奔竄的電流，腦中炸開的火花。

夜裏沒開空調，此時他皮膚上浮着薄汗。

蘇晚川有點懶洋洋的，在黑暗中摸到枕邊的手機，按指紋點亮，再按密碼打開一個私密相冊。

裏面全是周旭的照片。

這些照片有小部分來自學校論壇，大部分是蘇晚川拍的，在公開相冊裏都有。只是太零散，不方便集中觀看，他就建了個私密相冊。

蘇晚川慢慢動着手指，滑動着看那些照片。

時間在經歷時沒有感覺，回頭看卻會驚覺過得好快。一眨眼，兩人就大三了，他也在安全線後守了整整兩年。

大一大二，剛離開老師家長嚴防死守的高中，又還不需要面對即将畢業的壓力，是最合适談戀愛，也是最容易找對象的兩年。

周旭卻像個愛情絕緣體，依舊不斷拒絕女生。

蘇晚川輕擡手指，撫過照片中周旭的眉眼，緩緩露出一個笑。

既然兩年裏周旭都沒有遇到讓他心動的正桃花，那……

自己不如就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