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對姚姝來說,方才的那一瞬,當真是生死一線,他幫了她兩次,一次是前世,還有一次就是方才在朱雀大街之上,要不是吳王出聲阻止,太子那種人,還不定要拿着她的事,說多半天?

皇太子是那種很能糾纏的人。

誰知道,她道謝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又欠下了趙峥一個救命之恩。

趙峥的手一直扣在姚姝的肩上,他把小姑娘拉回來後,是很快就松了手的,小姑娘卻站立不穩,搖搖晃晃,趙峥只好扣在她的肩上,幫她穩住身形。初夏的天氣,他只穿了一件單衣,小姑娘抓在他的腰間。

她看上去柔弱不堪,可人在生死關頭,出于本能,力道大得驚人,她一抓之下,居然抓住了他腰間的軟肉,趙峥感覺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畫舫平穩了,裏面傳來動靜,聽到了傅钰的聲音,在呼喊自己的mèi mèi。姚姝回過神來,朝裏面的方向喊了一聲,這才擡起頭,望向趙峥,甜甜一笑,“謝謝你!”

簡單的三個字,卻格外真誠,是真的在感謝!

小姑娘的笑也很簡單,眼睛裏如同倒映了一條銀河,璀璨的亮光,可以點亮一個人的黑夜。

趙峥什麽話都沒有說,松開了手。姚姝也忙擡起自己的手,感覺到掌心裏留下來的感覺,貌似,剛才,她抓住的,除了衣服,還有……別的。

頓時,她感覺到手,如同被火灼燒了一般。她舉着自己的雙手,在趙峥跟前站立了數秒,猛地跳起來,朝着畫舫裏面跑去。

“哥哥,哥哥!”

傅钰跑在最前面,後面還跟着太子,公主和傅鑰。看到姚姝安然無恙,這幾個人都松了一口氣。他們方才聽到一聲尖叫,還以為姚姝掉到水裏去了。

他們不怕姚姝會淹死,卻怕姚姝被淹死之後,靖北侯和傅钰會發狂。

湖陽公主甚至在埋怨自己的大哥,“就不該讓她上畫舫,鄉巴佬一個,畫舫上站都站不穩,沒得還連累人。”

傅钰是沒有聽到,湖陽公主也不敢讓他聽到。此時看到傅钰如釋重負地摟着自己的mèi mèi,湖陽公主心裏滿不是滋味。

要知道,傅钰很清高,性子也很冷清,如果說趙峥對所有人都是一種忍耐的厭惡的話,傅钰便是一種隐藏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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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時,傅钰卻摸着姚姝的頭,問她,“沒事吧?被吓着了?怎麽跑到那邊去了?”

他們走過去看剛才姚姝站立的地方,哪裏還有半個人。欄杆築得很密實,也根本就不可能讓人掉進水裏去,一男二女再一次很鄙視姚姝,覺得她膽子是真的小。

明明剛才趙峥還在的,他們一過來,趙峥就離開了。姚姝眼尖,看到一片衣袍從畫舫中部的一道門裏飄了進去,知道趙峥是不願讓他們看見,也就抿嘴不吭聲。

從船尾看風光,又是一番景象,但風實在是太大了。玉盞拿了一件披風過來,傅钰細心地幫姚姝穿上,系了帶子,在胸口笨拙地打了個蝴蝶結,還左右看看,看姚姝的臉,看她有沒有很歡喜。

傅鑰輕輕哼了一聲,她抱緊自己的雙肩,傅钰便讓她的丫鬟春草去拿了衣服過來給傅鑰穿,又說,“冷就到裏面去!”

趙衍覺得很好笑,對傅钰道,“從嘉,你這樣就不對了,對mèi mèi怎麽能厚此薄彼?”

他說完這話,傅鑰就撅起了嘴,很是不滿,“這算什麽,我大伯父還偏心一些呢,我姨母又不是故意把她娘親弄得受傷,我大伯父連親戚情面都不顧,把我姨母和表姐送到了地牢裏了。”

“聽說,我表姐都病了!”

傅鑰眼淚都快出來了,如今,她娘又被爹爹禁了足。早上娘親跟她說,爹爹禁她足,除了說錯話,也是怕娘親參與到孟家的事裏面去。爹爹總是把侯府看得比什麽都重,侯府明明是大伯父一個人的,也不是他們的。

傅钰臉都黑了,全身的怒氣散發出來,他很想呵斥傅鑰一句,這麽當着外面的人的話,說長輩的不是,顯得太沒有教養了。可偏偏這個長輩是自己的爹爹,他當着外人的面呵斥自己的mèi mèi就很有道理了嗎?

傅钰只好向皇太子和公主道歉,“mèi mèi無狀,還請兩位殿下饒恕!”

傅鑰的眼淚嘩啦一下就出來了,傅钰如此,她簡直是無地自容。她寧願傅钰為了傅堯俞和她當着兩位殿下的面大吵一架。她狠狠地瞪了姚姝一眼,“都是你,你就是個掃把星!”

湖陽公主吃吃地笑,皇太子面上讪讪,很是無趣,好在此時,吳王的人過來喊太子,說是到岸了,要不要下去?

吳王靠着窗戶,手上拿着一把雕刀,手裏一截木頭,旋轉着,有木屑轉着圈兒地灑落。衆人進來的時候,他眼皮子都不擡一下。對他這種旁若無人的冰冷态度,不管是皇太子,還是傅钰,似乎都很習慣了。

姚姝走了過去,站在吳王的跟前,看他手裏雕刻的木頭,已經有了明晰的形狀,是個長得胖乎乎的娃娃,穿着深衣,兩手攏在袖子裏,臉蛋兒圓圓的,頭上是一對雙鬟,不過不是戴着珠花,而是插了兩朵迎春在上面。

這種季節,怎麽戴的是迎春花呢?

趙衍朝趙峥手中的娃娃看了一眼,眼眸深暗,很是不喜。

湖陽公主反應很大,走過來,一把扯開姚姝,不悅地對吳王道,“你又雕這做什麽?”

外面有船上的人在說,“咦,怎麽有人在放河燈?”

大白天裏,放什麽河燈呢?

它們是順流而下,姚姝朝窗外看去,一盞盞的河燈,追着水流往下,他們的船正在朝碼頭靠岸,那些河燈就越過了船,朝着下游流了過去。

全部都是荷花模樣的河燈,點了蠟燭,排列整齊,在波浪中起伏,如撒在湖面的珍珠,非常漂亮。

趙峥頭都沒擡,自顧自地雕着手中的木頭人兒。宮裏敢無視湖陽公主的人,大約也就這一個了。趙峥用雕刀在木頭娃娃的腰身上輕輕地勾勒一圈,吹走了上面的木屑,舉起來,迎着光線去看,憨态可掬,很是滿意。

他好看的唇線便緩緩地勾起,眼睛都亮了許多。

“人就算是死了,總是要有幾個人記得的,你們不記得,難道還不許我去記嗎?”趙峥朝湖陽公主看去,湖陽公主的臉就白了許多,一跺腳,轉身離開了。

趙峥收回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木頭人兒身上,揚起手正要把這木頭人兒扔出去。

“啊!”姚姝驚呼一聲,跑上前就抱住了他的手,她剛才看這木頭娃娃都看呆了,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麽好看的木頭娃娃,她想到,要是上了顏色一定是更好看的。

姚姝帶了祈求的目光去看趙峥。

傅钰過來了,要去拉姚姝,他有些怵趙峥,很是歉疚,用眼神安撫趙峥,讓他不要生氣,他會哄好自己的mèi mèi。

“回去,哥哥給你雕一個,好不好?”傅钰的眼裏,姚姝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吳王素來淡漠,顯得無情,他不覺得吳王會把木頭娃娃給自己mèi mèi。

可姚姝的心裏,她是在感嘆趙峥說過的話,前世,娘親死了,她惦記着,可她死了呢?真正是沒有半個人會惦記自己啊!

“想要?”趙峥似笑非笑,眼中神色依舊淡漠,他微微瞥姚姝,小姑娘的雙手抱着他的胳膊,他猶記得她身上軟軟的,還透着一股子奶香,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到之前在朱雀大街上,她摟着自己的哥哥,全身依賴在他身上的時候,害怕,委屈,那種全身心依賴在傅钰身上的樣子。

曾經……也有這麽一個女孩子,也曾這樣抱着過自己,他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她三歲的時候。宮裏生存實在是太過慘烈,原本是有人想要害他的,他最喜歡吃的糕點裏被下了毒,mèi mèi不小心吃了,用她的命換了自己的命。

她死的時候,眼睛澄亮如水,拉了他的手喊,“哥哥,哥哥,你說了帶我去渭水泛舟的,你別忘了啊!”

她以為她還會像以前那樣,睡一覺起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讓他別忘了。

“哥哥!”

姚姝松了手,朝傅钰的懷裏歪過去。這一聲“哥哥”,突然之間,敲打在趙峥的心口上,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那一雙眼睛,令他那麽熟悉,澄亮如水,他有種在喊自己的感覺。

趙峥一手抓住了姚姝的手,一手把木頭娃娃放在她的掌心裏。

娃娃生得很美,姚姝有些吃驚,也很歡喜,仰着頭問趙峥,“她叫什麽名字啊?”

“她呀?”趙峥扭頭朝窗外望去,聲音透着風吹過來,“她沒有名字,你随便喚她什麽好了。”

姚姝緊緊地捏着這個木頭人兒,她心裏不能沒有觸動,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女娃娃嗎?比前世的她似乎更為可憐,她點點頭,“以後我就叫她小木好了!”

小木嗎?趙峥扭過頭,盯着姚姝看了良久,她眼底的真誠是真的,悲傷也是真的,珍惜是真的,為他難過也是真的。趙峥點點頭,擡手在姚姝的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你喜歡就好!”

說完,他起身,畫舫已經停靠岸了,他下了畫舫之後,有随從牽了馬過來,他等趙衍和湖陽公主都上了岸,這才翻身上馬,跟在太子的後面,朝皇宮的方向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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