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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極有心機, 如若不然,在皇後的高壓之下,她也不能走到現在。沒人的時候,她說兩句真話, 等皇帝到了晚間,來她這裏宿夜,她就只字兒不提,說了皇上年輕時候的一些事兒逗趣, 又道, “臣妾至今還記得, 陛下當年年少, 和靖北侯一人騎了一匹白馬, 在渭水橋上, 臣妾隔了老遠看到了,還偷偷地問身邊的嬷嬷,哪裏來的纨绔子呢?”
“好姐妹們聚到了一起,都喜歡說一些陛下的事兒, 但凡晉陽城裏有什麽不得了的事,都把那鍋兒往陛下頭上扣,姐妹們還在說, 靖北侯就是一黑心包子,好多壞事兒都是靖北侯出的主意呢!”
“那時候, 臣妾就在想, 陛下可真壞, 明明自己做了那麽多壞事,還能讓靖北侯幫着背黑鍋呢!”
皇帝聽了哈哈大笑,他捏了惠妃的手,軟乎乎的,香噴噴,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膝上,眼神迷離,似乎在想年少時的事,末了,問道,“你見了靖北侯的夫人,可還好?”
惠妃知道皇帝問這話,純粹是在關心靖北侯。靖北侯夫人去世三年,他守了三年,又找了如今這個妻子八年,總共十一年,身邊連個雌的都沒有。
她看到靖北侯夫人跪在她跟前的時候,心裏在想,得一個男人如此愛護的女子,會是怎樣的?
“性子溫婉,又有些倔強,是個識大體的,臣妾問了侯爺好不好,就臉紅了,想必必是夫妻情濃的!”惠妃掩了嘴笑。
皇帝似笑非笑,豈止是夫妻情濃啊,他今天在含章殿就問了一句他夫人如何,他就擡了眼,狠狠地瞪他,那模樣就恨不得撲過來吃了他。
混賬東西!
不過,皇帝還是放心了,足足八年,娃都能生好幾個了,老夫人幾次進宮都托他堂堂一個皇帝,勸着傅堯俞娶妻,他都怕老夫人進宮了。
皇太妃也是,拗不過傅堯俞,就給他施加壓力,還幾次逼着他給傅堯俞賜婚。
“太妃娘娘把蘭亭鄉君留在了宮裏,說是做個伴!”惠妃幫皇帝揉着肩,她那點力道,倒是把皇帝揉得火都上來了。
皇帝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蘭亭鄉君是誰,便應了一聲,過了半晌才問道,“你也多看着點,別讓那些不省心的欺負了去。”
傅堯俞唯一的閨女兒,聽說遭過不少罪,受過不少委屈,傅堯俞看得命根子一樣,要不是傅堯俞逼着,他也不會封一個非宗室女為鄉君。
這到底是亂了規矩的。
惠妃欲言又止,見皇帝不悅,就把蘭亭鄉君受傷的事說了,“……吳王是個懂事的,把公主止住了,又抱了蘭亭回了宏微殿,找了沈醫官用藥,臣妾才派了人去問了,還腫着,看着吓人,孩子倒是好強,眼圈兒都沒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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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一句話,着實把皇帝給打動了。
皇帝冷哼一聲,他還在說,蘭亭這孩子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此時聽了自己女兒欺負她,一股子火就冒了上來。他斜睨着惠妃,“她必是也說了讓你不歡喜的話吧?”
惠妃搖頭,淡淡一笑,“皇上,臣妾只是怕公主那些話傳了出去,靖北侯聽到了不歡喜。”
天已經擦黑了,用了晚膳之後,吳王再次給姚姝用了一遍藥。湯圓才剛說了,皇帝去了惠妃那裏。他不置可否,站在塌邊看姚姝寫字。
他回來的時候,姚姝趴在南窗上,巴巴地往外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到他穿花拂柳地過來,眼睛都亮了,隔了窗戶朝他搖手,歡喜地喊,“表哥!”
趙峥問了她,“很無聊麽?”
姚姝沒有聽明白,巴掌大的小臉仰着,頭上的珠子朝後垂落,說不出的好看,趙峥抿了抿唇,“一個人,不能走動,很無聊麽?”
姚姝點點頭,又搖搖頭,擡手扯了趙峥的衣袍,“不無聊,姑祖母說你會過來用膳,我等你!”
趙峥便讓人去取了他的一本字帖過來,甩給姚姝,“每日練十張,我會過來查看,寫的不好,會罰!”
不知道是不是最後兩個字吓着了姑娘,姑娘的眉頭皺了皺,嘴巴高高地嘟起,不情願,還是把字帖握在手中,乖巧地應了一聲,“嗯”。
趙峥的眉眼松動,看着外面,半響,目光收回,落在姚姝光着的腳上,腳踝還腫着,白玉一般,凸出來包子大的一團,令得趙峥的眉頭又是狠狠一皺。
他看起來很不開心,也很不耐煩。
姚姝左支右绌,想找了話和他說,又怕惹得他不歡喜。他性子很冷,前世,一直到她死的時候,他已經二十二歲了,還沒有娶妻,聽說,皇帝幫他挑了了好幾個,他都不喜歡,把皇帝惹惱了,就說讓他打一輩子光棍。
元寶公公來了,把趙峥喊走了,姚姝才松了一口氣。
她這才翻看趙峥拿來的字帖,她外祖父是姚思廉,書法大家,她前世哪怕被人賣了,手裏也有幾本好字帖,在東宮六年,多數時間都是用來練字的。如今,看這本字帖,說不出是什麽字體,勁瘦清俊,姿态虛和,有高山峻嶺的寒,又透着一股古樸厚意。
這是趙峥的字,寫的極好,姚姝看一眼後,就喜歡上了。
皇帝回了含章殿,趙峥垂首立在他面前,把姚姝的傷勢說了,“大約要養十天半個月,皇祖母是準備報給侯府的,她不願意,如今還瞞着。”說着,趙峥擡起頭來,“就怕最後還是被侯府知道了。”
到時候,靖北侯會怎麽想?
但姚姝也着實是為了宮裏好,不想把這件事鬧大了。
皇帝的手指頭在桌上輕輕地敲,他覺得頭疼,若是換了別的勳貴,皇帝只需在私底下說一句,對方必定是誠惶誠恐地謝罪,誰敢和皇室的公主對上?受了罪也是活該!
可靖北侯的子女,皇帝想到就心煩,“她好好兒的,幫湖陽捕蝴蝶做什麽?”
“湖陽押着她的侍女疊腹,她也是迫于無奈!”趙峥冷淡地說,不偏不倚,只是在述說一件事情而已。
皇帝卻是怒火中燒,同樣養的是女兒,傅堯俞的女兒為了一個下人,能夠委曲求全,可他自己的女兒,卻拿着一個下人,行無恥手段逼迫一個鄉君。
皇帝對皇後留下來的子女們一向都寬厚,皇後只生了湖陽這一個女兒,薨逝的時候,拉着他的手,讓他不要委屈了他們最小的女兒。皇帝忍了忍,最後吩咐人拟旨,送到宏微殿宣旨的時候,姚姝被人扶起來,跪在地上,耳邊只聽到一陣轟轟轟的響,不知道元寶公公都說了些什麽。
等謝了恩,元寶公公上來恭喜,玉盞很有眼力勁兒地給了元寶公公一個大大的封紅。皇太妃笑嘻嘻地過來,她是真歡喜,牽着姚姝在榻上坐下,“姝姐兒這是新唐頭一份呢,你父親的開國侯是頭一份,而如今,你一個鄉君有了五百戶食邑也是頭一份。”
新唐,一個正五品的開國子爵才有食邑五百戶恩寵。
宗室女封诰,未出嫁,都沒有食邑。
如果說之前封姚姝蘭亭鄉君,只是一個虛名的話,那現在,姚姝有了食邑,這才是真正的實惠。也難怪皇太妃會為姚姝高興了。
趙峥從含章殿出來,站在高高的玉階之上,望着天空,長長地透出一口氣。遠處,有雜亂的腳步聲漸漸地近了,有內侍尖細的聲音在喊,“公主,您慢點,您慢點喂,公主!”
趙峥便知道來的是誰了,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冷冷地瞥了一眼,擡腳朝另外一邊走去。
不知道含章殿出了什麽事,只聽說當晚有嬷嬷把湖陽帶了回去,她身邊的人全部都被罰跪了一夜,惠妃又發了話,罰了三個月的月例。不能真的讓身邊人沒有了月例,還不知道背地裏會怎樣使壞。這些月例,都要湖陽自己拿錢出來墊的,湖陽不缺這幾個錢,但堂堂公主,這實在是掉面子。
姚姝不知道這些,她在養病。
五百戶食邑被賜下的第二日,到了黃昏的時候,正殿裏變得熱鬧起來了,畫角端了杏仁露過來給她喝,笑嘻嘻地說起,“皇太子殿下、晉王殿下和楚王殿下都來了,說是來探望鄉君的。”
畫角和玉盞習慣喊姚姝是xiǎo jiě,被皇太妃身邊的付嬷嬷訓了一頓,說她們如此這般喊,墜了姚姝的威嚴。
姚姝心說,她本就沒有什麽威嚴。但如今,皇太妃卻是處處都在教導她,把傅家的發家史從頭到尾說了遍,原來從前朝開始,傅家就是八大上柱國之一。姚姝的外祖姚思廉,祖上追溯上去,恨不得是大周王朝的皇室血脈了。
“論血脈,也只有皇家的公主才比得上咱們姝姐兒呢!”皇太妃笑着說。
姚姝卻知道,血脈在很多時候,并不起作用。若是有用的話,前世,她又怎麽會有那樣的命運,如何又會枉死?
她的心裏,還是生出了一點點的傲氣。她是靖北侯的女兒,是傅钰的mèi mèi,又是食邑五百戶的鄉君,除了宮裏的皇子皇女們,她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
晚些時候,聽說傅钰來了,姚姝就忍不住要出去。玉盞和畫角扶着她出了暖閣,跨過門檻的時候,恰巧傅钰跨進了正殿的大門,趙峥先他半步,兩人一起,朝姚姝這邊望過來,怔愣一息功夫,趙峥的目光掃過她提起的傷腳,眉頭狠狠地皺下來,卻是面若冰霜地朝前走去。
“遙遙,你怎麽出來了?”傅钰慌忙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姚姝的腰,他長她四歲,又是練過武的,抱起她毫不費力,正要将她抱回榻上去,就聽到太子的聲音道,“既然出來了,讓我們瞧瞧,傷得怎樣了?”
這一次,可是讓他那心高氣傲的mèi mèi,都吃了挂落,被父皇禁足一個月,又被惠妃罰了身邊人的月例,可以說裏子面子都掉光了。
皇太子的目光,不由得朝吳王身上瞟了去,為一個鄉君出頭,真不知道趙峥是怎麽想的。不管趙峥如何巴結靖北侯,做的都是一些無用功。
沒有實力問鼎,跟在吳王的身邊,一旦他登極,這些人便是做炮灰的命。
晉王趙泰也跟着附和,“蘭亭鄉君算不算是咱們新唐閨秀中頭一份?父皇如此,也不怕将來鄉君嫁不出去!”
“哈哈哈!”太子大笑。
皇太妃輕咳一下,正殿裏便平靜了下來,聽得她道,“太子也是表兄呢,哪有這樣說自己mèi mèi的?将來嫁不出去,太子殿下就不會幫遙遙挑個好夫婿?”
太子殿下忙起身稱“是”,又想到姚姝之前那柔弱的樣子,原本還很嫌棄的,如今被皇太妃點成了自己的表妹,太子就生出了維護的心思。想到,要是嫁不出去,自己當了皇帝,還不是一紙聖旨的事,天下間,還有誰不敢娶他這嬌弱的表妹呢?
五百戶食邑,太子心頭還是堵了一下的。
皇太妃發了話,趙佑也跟着附和恭維,“有咱們哥兒幾個在,皇祖母還怕遙遙mèi mèi将來被人欺負?”
既然是說到自己,姚姝就沒有回避的道理。傅钰把她抱了過來,皇太妃幫讓嬷嬷去幫忙,“過來姑祖母這邊坐!”
一邊喊姑祖母,一邊又喊皇祖母,不是表兄妹是什麽?
說了一會兒話,皇太子便問起幾個弟弟的學業來,“我今日聽弘文館的師傅說,四弟的功課學得極好了?你們幾個可要多跟着四弟學一學!從嘉,你也別偷懶!”
趙峥等人起身,朝皇太子拱手,口中應“是”,連傅钰也不例外。
皇太妃看得心裏舒坦,惟獨姚姝悶悶地坐在一旁,她手撐着下巴,眼睛在趙峥身上溜一圈,再落到傅钰身上,在他們兩人身上來回走。
趙峥感受到一股炙熱的眼神,落了座,原本冷得快結冰的眉眼,似乎被熏得慢慢地舒展了一些。
時間不早了,皇太妃也顯出了倦意。皇太子領着幾位皇子告辭。吳王和楚王走在後頭,皇太子當先,晉王卻是跑上前去,抱住同胞兄長的胳膊,“大哥,我記得你書房裏有一本前朝的游記,就是真跡的那一本,你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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