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高中的美術課形同虛設,每周只有一節,美術課在工作室上,每學期的考核只需要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即可。

“基礎的陶藝知識上節課已經給同學們演示過了,這學期的作業是每人在期末上交一件陶瓷作品……工作室裏的設備大家可以随意使用。”

“老師,別走啊……”美術老師笑眯眯的,說完之後人就離開了,他們在陶藝工作室一團亂,他們各忙各的,初冬的早晨,冷氣在窗戶上形成了一層白霧,

模糊的映在上面,手指輕輕地印上去,留下來一串指印。

樂明月好不容易才把泥巴的形塑好,松了口氣,對周圍的同學說,“大家安靜啊,可以小聲讨論,但是不要大聲喧嘩。”

“工作室八點前都不關門,沒做完的同學可以留下。不能早退……”樂明月一邊說着,一邊看了程飛一眼。

程飛和溫黎在一起,手上糊滿了泥巴,臉一邊黑着,一邊在陶車上幫溫黎扶着。

“溫黎,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算了吧。”

在他對面的溫黎神情認真,随着托盤不斷地旋轉,陶泥在托盤上成型,歪歪扭扭地搖晃。

溫黎低頭看着,手掌推着泥巴,旋轉了片刻之後,手指稍稍用力,“啪嗒”一聲,陶泥在他手裏塌了。

“…………”空氣安靜了一瞬,程飛嘗試把形堆起來,剛碰上去,陶泥直接軟塌塌的趴了下去。

“我艹。”程飛忍不住暴躁起來,“這節課到底是誰提議選的……畫個畫不好嗎,非要做什麽陶瓷。”

溫黎很淡定,緩慢地把陶車按停,“學校正好有陶藝工作室而已……據說也算是一項美育實踐。”

“我們第一次接觸這玩意兒……怎麽可能做好啊。”程飛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又低低地罵了一句。

話音落下,空氣中安靜下來,溫黎沒有應聲,視線輕輕地掠過角落處。靠近角落的架子,那裏排列了一系列的專業書,除此之外,有一層用來放作品。

清白月光一樣的瓷器,做成飽滿花瓶的形狀,彎曲的弧度恰到好處,薄紗的質地,清透而美麗。

班裏唯一成型的作品。

沒有寫上名字……但是知道是某人做的。

角落陶車前坐着的少年。少年發絲落下,漆黑清澈的眉眼隐隐遮住,圍裙系在腰上,勾勒出一截清瘦的弧度,手掌緩慢地在陶車上推平,陶泥在那雙手上變得柔軟。

好像擁有某種魔力,陶泥變成了宛轉扭曲的形狀,組合在一起,變成窄口的花瓶。

“……這也許就是天賦吧。”程飛憋了半天,憋出來這麽一句。

有人适合做這種細致活,他是沒有那個耐心,還不如讓他去掄大錘。

溫黎收回目光,重新開始耐心的做,那一團陶泥在轉盤上晃晃悠悠,在他和程飛的努力下,最後形成一個難以形容的凹下去的圓球。

“喂,江頌,你怎麽做的啊……能不能幫幫我。”黃毛在江頌旁邊,馬上要放寒假了,他又偷偷地染了一撮劉海。

現在面積比之前大了一些,他只要稍微晃晃,底層的發色會從黑色發底中透出來。

他玩泥巴玩的一肚子氣,在旁邊瞪着江頌,按照江頌的做也學不會,他幹脆放棄了。

罵了兩句破泥巴。

江頌新做的已經成型了。

只要晾幹之後放進去燒就可以了。

“江頌……這個能不能送給我,或者賣給我也行。”黃毛湊過來,指了指他新做的花瓶。

用這個交作業,随便地加兩條裂痕就行,一定能過關。

江頌搖搖頭,手掌擡起來,把做好的花瓶移到了一邊。

一旁有放置的墨水和顏料,美術老師說了可以用,都是平常常見的顏料。

畫些什麽。

他的視線掠過不遠的某處,目光在溫黎身上稍稍停頓,其中一個花瓶畫上了蘭花的圖案。

藍白相間,深褐色的花蕊,像是某人的眼睛一樣。氣質也很相像。

“江頌!我們好歹也是同桌,你就幫幫我吧……我不想交不上作業!求你啦!”黃毛一鼓作氣地說出來,嗓音中氣十足,一邊睜大眼瞪着人。

………好吵。

江頌察覺到身邊有同學朝着他們這邊看出來了,盡管一到美術課周圍同學的目光總是在他身上多停留些。

他描繪花瓶的動作頓住,改寫在便利貼上,寫完把便利貼遞了過去。

——一個花瓶兩百元。

“兩百塊……你賣給其他人也是這個價格吧?不能給我偷偷漲價,我微信轉給你……你是不是沒有微信。”黃毛只考慮了一瞬,盯着他的臉看,略有些狐疑。

他點點腦袋,确實沒有微信,

“那好吧,明天我幫你充在飯卡上……怎麽樣?你做的很像藝術品,我就當是在支持同學了。”黃毛已經抱住了他做的其中一個花瓶。

一節課的時間,他可以做好幾個,工作量是同學的好幾倍。

黃毛:“我喜歡這個,這個給我吧。”

江頌沒有說不好,他見黃毛抱着其中一個花瓶,對方選了個最次的,黃毛抱在手裏看了半天。

“江頌,你以後要去美院嗎?”黃毛問他一句。

不去。沒有錢。

“你好……那個,我們能不能換個位置。”一道陰影落下,溫黎對黃毛說。

黃毛和溫黎沒怎麽說過話,也說過幾句,不太熟,但是溫黎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可是他有必要答應嗎?

黃毛拒絕的話在嘴邊,忽然留意到身旁的少年,江頌手指停下來,目光落在對面的溫黎身上。

眼睫輕輕地擡起,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

“………”他同桌很喜歡溫黎。

黃毛忍不住不高興,自己同桌到現在還沒有說幾句話呢,但是江頌剛把瓶子賣給他,他費了半天的力氣。

“……行吧。”他不大高興的開口。

“喂,溫黎,你放學記得把陶車清理好。”黃毛交代道。

“我會的。”溫黎應了一聲。

人在他旁邊坐下來。

江頌原本注意力在陶車上,身邊落下溫黎的氣息,眼角留意着對方,溫黎比宋時暄要大只,靠坐并排,膝蓋會碰到。

他垂眼看着,膝蓋悄悄地移開。

“……江頌,可不可以教教我,這個怎麽做。”沒幾分鐘,溫黎手裏的陶泥再次塌了。

溫黎。也有。不擅長的事情。

身邊有同學在,有溫黎在的地方總是人很多。他擡眼看人,手指碰到托盤上的泥巴,又盯着溫黎的手指看。

“……沒關系。”溫黎說着,直接碰到了他的指尖。

指尖相觸,溫熱的溫度順着傳過來,他下意識地蜷縮手指。

看溫黎一眼,發現溫黎注視着他,他在對方的目光下輕輕地托着溫黎的手指,随着托盤的轉動,泥巴一點點的成型。

“你想。做什麽。形狀。”江頌低低地問。

“都可以。”溫黎盯着他的手指看,有幾分随意,“……我想做和江頌一樣的。”

江頌沒有多言,直接幫他塑型,他輕輕地碰到溫黎的手指,注意力全在溫黎身上,動作透出幾分小心翼翼。

“江頌……寒假要做什麽。”溫黎問他。

寒假。從初中開始,放假要去阿姨那裏幫忙。

“打。工。”他回答道。

說着,又有幾分不自在。他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自由支配,畫室的集訓也在寒假。半天的課在畫室,晚上去阿姨那裏幹活。

沒有時間。可以見溫黎。

溫黎。會不會介意。

江頌腦袋裏胡思亂想,他唇畔稍稍抿着,擡眼去看溫黎,對上溫黎眼底。

“那……有時間的話,我能不能聯系你。”溫黎說。

“不會打擾你……我想去江頌畫室那裏看看……可以嗎。”

溫柔的詢問,眼底帶着餘溫,觸及他時,輕輕地燙傷他的靈魂。

分明近在眼前,彼此言語卻畏懼傷害對方,欲言又止之中,猶如一道鴻溝把他們二人分離。

有那麽一種人……令人感到脆弱又敏感。同學要多照顧一點,講起話來彎彎繞繞,言語化作溫柔的浪潮嘗試去破開他身體的繭殼。

可以。

但是畫室的學費他沒有交齊,只能當旁聽生。他的座位在靠近門的角落。那裏無人問津。

偶爾還要幫老師幹很多活。

不想。讓溫黎看見。

他任人差使狼狽的一面。

每一種關系。都在脆弱敏感中變形。

他低着頭沒有講話,碰到對方的手指,指尖注意着不多蹭一分,避免溫黎會不适應。

“如果江頌很忙的話……那空閑時刻也可以聯系我。我……會等待。”溫黎開口。

他看着對面的少年小心翼翼不去觸碰他,避免發生上次的事情,視線輕輕地掠過對方臉頰,分明是柔軟的面容。

蒼白的臉色,瘦弱的軀體。

皮囊之下鐵鏽斑斑的靈魂。

并不柔弱。

“……可以嗎。”溫黎側目看過去,在江頌躲閃時,指尖稍側,花瓶遮擋住的一側,按住了對方細弱的手掌。

深褐色的眼珠情緒若隐若現。

十指相扣,江頌手一個不穩,剛剛努力半天的花瓶塌掉了。

他的手腕向後彎折,指骨難以動彈,下意識地朝着面前人看過去,溫柔的少年,豔麗的面容,眼底浮現出某種異樣的情緒。

有一部分屬于清冷的脾性透出。

他不想碰。故意抓他。

面上還像以前那樣溫柔,語氣分毫沒有變化,欺負他講不出來話。

他肯定。都知道。

江頌被看穿,有些不高興,嘴巴緊緊地抿着,眼珠轉過去瞅着人。沒等他生氣,溫黎就主動地松開了他。

“抱歉……江頌,請原諒我。”

他收回自己的手腕,不去看身旁的少年。發覺溫黎在看他,他沉默着沒有講話。

身旁人這個時候好像變遲鈍了,察覺不出他的情緒,只被他教了一次,很快轉盤上的陶泥成型,能做的和他大差不差。

“江頌……這樣,對嗎。”

不對。

讨厭。叫他的名字。

他低頭摸摸自己的耳朵,一聲不吭的扇動眼睫,不搭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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