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次相遇

第一次相遇

餘樂一早就給陳橋發來了消息，“我出差了，還好出差了，不然我真的想去捅死那個癟三。”

陳橋對他的抱怨其實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不是以前那場霸淩中最痛苦的人，最痛苦的那個人，已經深埋地底，一切的淚與傷，恨與惡無從考究。

餘棠是餘樂的妹妹，和羅書豪曾經在同一所初中讀書，但是她只在學校待了兩年，最後她退學了。直到她在家裏割腕自殺去世，餘樂才知道她在學校遭受了長期一年的霸淩。

而那個霸淩者就是羅書豪，但是沒有證據，僅僅憑餘棠的日記不足以讓羅書豪受到懲罰。他恨且不甘，羅書豪轉了學，消失在他的視線。而餘樂餘生都處于對妹妹的愧疚之中。

對陳橋的排擠不是偶然，這是退學在家的陳橋見到餘樂的時候，餘樂對他說的。他不知道餘樂是怎麽找到他家的，小小的山村，要坐大巴車兩個小時，再坐一個小時摩托，最後徒步再走一個小時，才能到陳橋家。

他風塵仆仆、臉上都是疲憊，但眼裏的光很亮。在學校遭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在村子裏遭受了無數猜疑的陳橋第一次有些想哭。

“幫我作證吧，我會連帶着你的那份，讨回公道的。”

沉寂死去的心再次複活，他們去了派出所，兩個不大的少年，走出派出所的門口，看着夕陽的餘晖，相視一笑。

然後，沒有然後。

羅書豪的父母是慣會打太極的人，警察也不是很想理會這些所謂高中生的雞毛蒜皮。敷衍地問了幾句，哪怕餘樂紅着眼，急着說他的妹妹因為這個人抑郁去世，那些大人只是用平靜帶着質問的語氣問，“你有證據嗎？”

證據嗎，原來日記本不是證據，身上的傷不是證據，退學不是證據、排擠不是證據，所有人的默不作聲不是證據。

因為他們沒有證據，在這個以肮髒、污濁、颠倒黑白的世界，他們無力與豺狼虎豹抗衡。

那對夫婦厭惡地看着他們，而羅書豪從始至終沒有出現。

羅書豪再一次轉學，而陳橋和餘樂再次回到了小山村裏。那一晚他們在床上靜靜地躺着，瓦房上的天窗落下月光，他們眼裏的淚格外晶瑩。

餘樂幫陳橋求得了一個複學的機會，在隔壁縣，很普通的高中，高考一本人數不超過十個手指。裏面帶高三重點班的一位老師是餘樂的親戚，戴着眼睛，很普通的中年人，個子不高，笑着很是和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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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橋進了他的班級，他很用功讀書。而餘樂辍學，他繼續去尋找他心中的正義。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陳父在這個時候再次卧床病倒。他焦急萬分，面對巨額的醫藥費，他又只能離開校園。貧窮無時無刻都無不在壓倒他的脊梁，他有預感，他這次離開可能再也回不去學校了。

他的人生要葬送在這個無望的夏天。

他比以往更要拼命，洗盤子、發傳單，甚至去地下拳場打黑拳，差點沒被打個半死。

他滿身是傷，咬着饅頭，裹挾着口腔裏的血一起往下咽，口袋裏是得來的錢，不夠，還是不夠。醫院那邊又發來了催繳費的消息。黎明将至，但他卻看不到任何的光。

人總是在最危難的時候記得為他而來的人，餘樂、那位中年老師、已及後來那位代號名“陸”的人。十八歲的陳橋痛苦掙紮，餘樂是同他一起在深淵的人，而“陸”是拉他出黑暗的那個人。

那位中年老師，忽然發來消息告訴他，有一個基金會致力幫助山村貧困家庭，采取一對一幫扶的方式，陳橋如果需要可以申請幫扶。陳橋向來是對這些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是不信的，但是出于微妙的希望，他還是填了表格。

他在表格上寫，他父親重病，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可能面臨退學的可能。而那些痛苦的過去，他不想再提。

只是讓他想不到，那位遠在城市的那位幫扶人給他回了信。認真地問了具體的病況，還給他寄來了一些書。

陳橋有些茫然，他以為這一封信會像以前那樣石沉大海。

辦公室，老師興奮地告訴他，幫扶人願意資助他上學以及承擔他父親的醫藥費。

聽到這個消息，陳橋愣了好久，老師還在激動地說着什麽，忽然陳橋抿着唇問，“代價呢，代價是什麽？”

老師愣了，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問題。

陳橋認真地給那位代號為“陸”的幫扶人回信，他告訴他，他什麽都沒有，可能也不會考上大學，這輩子可能就待在大山裏面了。

對方很快就給他回了信，“那也沒關系，你認為實現了你的人生價值就好，無論學歷如何，身處何地，從事什麽行業，希望你一切都順遂。眼前的這些困難都不應該成為你更好的未來的阻礙，希望你是真的笑着說不想上學了，而不是因為外界的條件被迫離開。”

陳父做了手術，陳橋回了校園。後來，國家對醫療政策進行了調整，陳父曾經患的那種病被納入了醫保，但是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在這腐爛的人生裏一遍一遍地磨出血來，是那位未知姓名的幫扶人替他止住了血。

他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性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茫茫人海之中他們或許相遇又擦肩而過，又或許永遠不會相見。但夏日，炎熱的出租房，陳父沉沉地睡去，陳橋在複習的空隙休息的時候，他忽然就生出了一點希望，他想去見一見那個人。

也許對方不需要他的感謝，他只是想見一見，遠遠地看一眼，那個曾經照亮過他人生的人。

高考完，陳橋拒絕了對方的彙款，他告訴對方他的成績應該很好。陳父也已經享受這國家的醫保，對方給他寄了信，然後祝賀他。至此，這段幫扶關系就到此為止了。檔案上的資料在代號為“陸”的幫扶人和受助者“橘子蓋上了章。

但陳橋認為沒有結束，他跟随着對方寄信的信紙上的郵戳去到了陌生的城市，他選擇了金融專業，無他，只是聽說這個行業很掙錢。

但是他與那些從小就接觸這方面的同學相比，他的知識是如此匮乏。他整天泡在圖書館，看各種書，學習各種知識。

他是聰明的、有天賦的，非常努力的，他在同一屆的學生裏面發光、耀眼得讓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對方會看到他嗎，陳橋不知道。

有學長學姐邀請他加入了項目，比賽取得了很好的成績。那一天他們在離學校不遠的燒烤攤，一起慶祝。陳橋也喝了一點酒，他雖然沉默，但架不住有很開朗健談的學長。

他第一次覺得大學很好，能認識很優秀的人，能交到朋友。

大家吃飽喝足，開始找事情幹。有一個學姐說，離他們不遠的學校正在舉辦音樂節。衆人一聽一致拍板決定去湊熱鬧。

陳橋喝得有些頭暈，但是為了不掃興，還是一起去了。

結果因為喝了酒，陳橋在半路吐了幾回，下了車，大家都很擔心地圍着他，他擺了擺手，讓他們先去看，他休息一會就去。

陳橋嚴肅着臉說話的樣子很唬人，大家的興致都在音樂節上，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便先去了場地。陳橋坐在長椅上休息，等他緩過來。他才慢慢地走進去。

但是他忘了一個問題，他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非本校的學生，保安是不讓進去的。剛才的學長學姐是借了在這個學校的朋友的學生卡才混了進去。他被地擋在門外，進進出出的學生都好奇地看着他。

陳橋的臉色青白，尴尬地想離開，剛一轉身，就聽見了身後傳來了磁性的聲音，“這是我同學，我是這裏的學生。”

一回頭，就對上一張優越的臉，氣質不像普通人，對方眼睛彎了彎，沖他眨了眨眼，保安檢查了陸以堯的學生證，狐疑地問，“那他呢？”

陸以堯的身邊是同樣是很有氣質的年輕人，寸頭帶着耳釘，看着很是痞氣，他笑着漫不經心，“他是我們朋友，不是說了，本校學生可以帶朋友或家屬進來觀看的嗎？我們想帶他進來看看。”

保安點了點頭，随口看向陳橋，疑惑地問，“那既然是你朋友，那我問他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陸以堯摟住陳橋的肩膀，笑得随意，“他剛才暈車，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保安讓他們進去了，而這期間，陳橋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進了校門，陸以堯把他放開，陳橋才連忙道謝，“謝謝你。”

寸頭笑了笑，“謝什麽，不過你也老實。來看的人有一半不是我們學校的，你随便扯個慌，說忘記帶學生證不就行了。”

陳橋尴尬地不知道說什麽，陸以堯看出了他的窘迫，“剛才一下車就看到你和你的朋友了，暈車很難受？”

陳橋點了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這一舉動把陸以堯和他朋友都逗笑了，陳橋無措地撓了撓後腦勺。

“既然進來就去看吧。”

陳橋點了點頭，“謝謝。”

寸頭無奈，“你真客氣。”昂首示意陸以堯，“陸，走了。”

陳橋忽然猛地擡頭，而不遠處，陸以堯和他的朋友已經走遠了。陳橋的心狂跳不止，雖然知道不太可能是是對方，但是每一次聽到與對方同樣的姓，他依舊會忍不住多看一眼。

姓陸的人，都很好啊。

“陳橋。”不遠處跑來一個氣喘籲籲的人，是陳橋剛才離開的學長。

“我以為他們給了你學生證的。你進來了啊，進來就走吧，差點以為把你一個人落外面了。”學長大大咧咧，手上還拿着一個從別人那裏借來的學生證。他拍了拍陳橋的肩膀，“走吧，去看音樂會，還挺多好看的美女的。”

陳橋沉默地跟着他離開了，只是還是會忍不住往陸以堯離開的地方眺望。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陸以堯的名字，對陸以堯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把被繁雜的學習任務被擠到了腦後。

而他們第二次見面，是在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