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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湛畢竟是個武将,天天練武不辍,身手不凡,加上這并不是第一次逮大雁,所以一網下去,至少能逮住七八只。殷昊就不行了,別說撒網了,人還沒靠近呢,大雁已經跳水的跳水,飛天的飛天。他的網就是撒來絆自己的。

到最後,殷昊累得大喘氣,也只網住了一只不小心扭了爪的。加上先前用笨辦法逮住的那一只,勉強湊了一對。

殷湛就站在一旁看着,等看着殷昊跑不動了之後,幽幽開口:“怎麽樣?還繼續抓嗎?”

“先,先回去吧。”殷昊坐到地上之後不久就緩過了神來,他爹不肯幫他抓,他完全可以讓他大哥幫忙啊!這兩只先用着,之後的,可以後補,實在不行……就以鵝代雁呗,承認自己沒本事,于殷昊來說,不是什麽太難的事。

殷昊還算精神抖擻地出門,卻蔫蔫地髒髒地回了府,楊茗只聽說父子兩個牽着馬出了門,沒想到回來的時候,殷昊成了這副模樣。她先看了眼殷昊,再擡眼望向殷湛,“你們這是,做什麽去了?”

殷湛在楊茗犀利的眼神中直了直脊背,“兒子想要娶一個姑娘,我帶他去抓大雁去了。”

“抓大雁?”楊茗翹了翹嘴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回殷弈抓大雁也是你帶出去的,殷弈可是出去什麽樣兒,回來也是什麽樣的。怎麽輪到殷昊了,就成這樣兒了?你這樣厚此薄彼,是因為殷昊是我生的嗎?”

感覺後院可能着火了的殷湛:“……阿,阿茗。”

“你,去洗洗幹淨。你,跟我回屋。”

殷昊身上雖然很難受,但還是第一時間去了後院關大雁的地方,趁着他爹被他娘絆住的時候。

殷湛怕殷昊把自己抓的大雁和殷弈抓的對調,所以給殷昊抓的大雁做了記號。殷昊本來是想來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争取換一換的。這不看還好,一看……那顆緊張的小心髒頓時就拔涼拔涼的。

剛才在抓大雁的時候吧,他就覺得他抓到的那兩只大雁偏瘦,這會兒看着,哪裏是偏瘦啊,這一群大雁戳在院子裏頭,兩眼都不需要,一眼就能看出哪兩頭是他抓回來的,這樣巨大的區別,根本就不需要特別做記號的。不過随後,殷昊又高興了起來,他可以和清清一塊兒給他們養大。

“阿茗,下回在兒子跟前給我留點面子。”

“行啊,那你記得一碗水端平。”

“今天這個事是這樣的……我讓人去查那個姓葉的姑娘了。這派出去的人一時半活兒也回不來,所以……”

“所以你就折騰我兒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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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茗,他也是我兒子。”

“你這樣折騰他,我可看不出他是你兒子。不過那個姑娘的事,我知道一些。”楊茗把柳三姑娘的事情說了一下。“後來我也讓人去查過了,就是一戶很普通的人家,父不慈母不賢妹不恭……”

聽完楊茗的話,殷湛皺了皺眉,這樣的人家,可不是做親家的好選擇。

“那夫人你的意思是……?”

“我……”楊茗正要開口,外頭傳來了叩門聲。兩人都以為是殷昊過來了,立馬都噤聲不語,殷湛去開了門,卻發現是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下屬,前頭的一些情況和楊茗說的差不多,不過這個屬下帶來了一個最新的消息。

殷湛轉述之後,楊茗幾乎沒有猶豫太久便道,“于那位葉姑娘來說,這倒不失為一門好親事。如果雙方都覺得合适的話,親事還是盡早定下的好,你覺得呢?”

“嗯,我去辦。”他手下校尉繁多,不過仲孫這個姓氏還算特別,應該不難尋。

此刻他們的窗外,蹲着捂着口鼻盡量放緩了呼吸的殷昊。殷昊本來只是想來聽聽看他爹娘是怎麽商量的,沒想到會聽到這些。

在殷昊被殷湛帶出去抓大雁的時候,葉家的大門被人叩響了。

自從知道了她爹娘可能要給她定下一門親事之後,葉清淺就怕聽到敲門聲,怕來的是鄭叔叔,更怕來的是媒婆。這會兒門一被拍響,她一刀差點兒切到手上。

此刻,在廚房的她,離大門最近。葉清淺咬了咬牙,去開了門。門外是一個年長的婦人,但衣裳穿的不像媒婆,葉清淺一時有些吃不準她是做什麽的,直到她自報了家門。

有些事因為做的隐秘,做的人自認天衣無縫,是以柳夫人尋着繡線這條線去查的時候,輕易地就查到了下手的人。不過柳夫人作為主母,多少還是有些忍耐力的。柳祭酒講求家和萬事興,要讓他來處置這事,無非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替女兒讨公道的事得慢慢做,對于葉清淺,恩怨分明的柳夫人覺得必須為她做些什麽,免得将來被人知道了這事之後,說她不會做人。

“我是柳夫人身邊伺候的,我們老爺是柳祭酒。前些日子,您教授了我們家姑娘一些繡藝知識。”

“原來您是柳府的。”葉清淺松了口氣。

“是,我們家三小姐的事,夫人讓我代她向您致謝,順便問一問,您有什麽要求,只要夫人能做到的,只要不太過分的,夫人都會替您辦。”

“這事,沒什麽的,不止是我,就算是別人,只要知道了,也會這樣做的。”

那個婦人笑了笑,“您還是提要求吧,要銀子,還是要什麽別的,只要您說出來,我們夫人都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我真的……”

“聽說您擅長刺繡,不過多是賣一些繡品到鋪子裏頭,可有想過自己開繡鋪呢?我們夫人在八寶街有一間不大不小的鋪子……”

財帛動人心,葉清淺也是個尋常人,但她沒法要這些東西,因為便是她要了,最後也未必能落到她手上,她又何必為人做嫁衣呢?

“真的不用了,我這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只要柳姑娘沒事就好。”

那個婦人眼中閃過一絲淺淺的欣賞,“還請姑娘原諒一個,我們曾去馮家鋪子問過您的情況,聽那兒的掌櫃的說,您想去繡坊做繡女?可有這回事?”

雖然不大舒服,但葉清淺還是點了點頭,“确實是有的。”

那婦人走了之後,葉清淺靠在大門上,環顧這個她住了近十五年的院子,她在這兒出生,她娘在這兒離開,現在,她也要離開了。居然一點不舍都沒有,還高興地想哭。

葉清淺在屋子裏頭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的房門被拍響了,葉清淺吓了一跳,把包袱往衣櫥裏一塞,環顧房間沒有看出問題之後,才去開了門。

“爹,您找我有事?”

葉城臉上帶着喜色,“淺淺啊,快出去,殷少爺在外頭等你呢。”

“殷昊?”

“對對對,他好像有急事找你,你快出去吧。這身衣服……不然你換身衣裳再……”

“不用了,不是說他很急嗎?”

殷昊看到葉清淺之後,就急急上來想要拉她的手,葉清淺被吓得後退了幾步。

“殷昊,發生什麽事了?”

殷昊看了葉城一眼,葉城很識趣地回了屋,見他走遠,殷昊才開口,“清清,咱們一塊兒走吧。”

“走?走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

“你這是要帶着我……私奔?”葉清淺有些哭笑不得,“殷昊,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清清,我爹我娘都不同意我們的婚事。”

這個事,葉清淺很早以前就預料到了,是以這會兒聽到了,也不怎麽吃驚。但看着殷昊那有些落寞的神色,葉清淺心裏也是不好受的。

“他們不同意也就罷了,我娘還讓我爹去和那個姓仲孫的說,讓他早點兒來你們家提親。除了帶着你走,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來了。清清,你那天讓我娶你,也是因為不想嫁給那個姓仲孫的吧?是不是?”

葉清淺看着殷昊,這就是個不識愁滋味的侯府公子。

如果在柳府的人來之前,他在她跟前說這番話,那麽說不準,她就真的跟他走了。不為別的什麽,不過路上做個伴,待得找個合适的地方落了腳,他想留下也好,害怕過外頭貧苦的生活離開重回這裏也罷,她都可以陪他任性一遭。

但是現在,她有了更好的選擇。她可以自力更生,沒有必要和他一起被侯府的人追尋。她離開這裏本就是為了平靜、自由的生活。

想到這裏,葉清淺狠了狠心,“殷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聘者為妻奔為妾。我葉清淺不會給人做妾,就算你身份再高都不行。”

“清清,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那就不要想了。你是侯府的公子,該和你大哥一樣,娶一個出身好的官家小姐。我呢,其實能嫁給仲孫校尉那樣人就很好了。”

“清清,你說什麽?你願意嫁給那個姓仲孫的?”

“為什麽不願意呢?如果他願意用娶的,我自然是願意的。”

“你再說一遍,你看着我眼睛再說一遍。”

“……如果仲孫校尉願意娶我,我就願意嫁。”

“好,我知道了。”

殷昊從來沒有喝過酒,因為他沒有什麽愁需要借酒來消。今天,殷昊很難過。他爹娘從中作梗,她爹娘樂見其成,她也不反對,也就是說,她和仲孫那個家夥的婚事,除了他,所有人都是贊成的。

酒入愁腸愁更愁,沒喝過酒的殷昊很快就醉了,拍銀票在桌子上,大聲嚷嚷着要酒。夜影和夜魅确定他已經認不清人了,這才把他扛回了侯府。

“他喝了多少?”這話,是楊茗問的。

夜影老實禀告了。

“沒用的家夥,這麽幾杯就倒了。”而後,楊茗瞄了眼殷湛。殷昊不會喝酒,随的是他。

“起來,喝口水。”楊茗扶着殷昊起來,想給他喂點兒水。殷昊手一推,那水沒進他嘴裏,全潑他臉上了。殷昊睜開了眼,看了楊茗一會兒,“娘,您別哭。兒子陪在您身邊呢。”

楊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哪裏哭了,是他眼睛裏頭進了水。這死孩子,為一個小姑娘喝成這樣,還好意思說會陪在她身邊?

“娘,殷烨也很好,他比我乖多了,您多疼疼他。嗯?”

楊茗拍了塊帕子在殷昊的臉上,這孩子已經開始說胡話了,哪兒有什麽殷烨。

“娘,她說她願意嫁給那個孫子!”

孫子?是仲孫吧?

突然,楊茗就聽到了殷昊的嗚嗚聲,然後是殷昊哽咽的聲音,“不嫁給我也好,嫁給我要做寡婦的。”

當娘的最怕聽孩子說這個,楊茗那個氣啊,一巴掌就拍在了殷昊的手臂上,“說什麽胡話呢!”

“我沒說胡話。娘,我活不了幾年了。我死了您別難過,反正我也沒有什麽用,死了就死了吧。您好好對殷烨,他像爹,和大哥一樣厲害,不會讓您失望。”

殷昊這話說的着實戳了楊茗的心窩子,做娘親的又何嘗會因為孩子沒有用而嫌棄他,甚至盼着他死呢?

外頭,微醺的沈奕軒正在和殷昊他爹說話。他其實也是不勝酒力的,不過殷昊只顧着灌自己,他倒真的沒喝幾杯。殷湛正問起沈奕軒平日當差的情況呢,就見楊茗紅着眼睛出來了。

“阿茗?怎麽哭了?臭小子喝醉了發酒瘋?”

“他說了很多胡話。”

聞言,殷湛松了口氣,“說胡話罷了,阿茗你有什麽好哭的。”

“你不知道,他說了很多不吉利的話。”

聽到侯夫人這樣說,沈奕軒的神情頓時有些古怪起來。都說酒後吐真言。他是不是可以趁現在進去問問殷昊,在他的‘夢中’,他究竟娶了誰。

“都是醉話,當不得真的。”殷湛大手一揮道,好似自己很有經驗一般。一回頭,卻發現沈奕軒的臉色有些不對,“奕軒啊,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不然你今晚就住在府裏吧。”

“不用了伯父,我沒有什麽大礙。殷昊他……喝的比我多。”關于殷昊的那些夢境,沈奕軒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畢竟連他都不是很相信。

殷昊醉了一場之後,看着……就沒有什麽事了。當然,也只是看着罷了。他還是和前段時間一樣,跑到養大雁的後院裏頭。大家都以為,他這是又要去喂大雁了,沒想到,他是去給大雁褪毛去了。夜影和夜魅發現的時候,已經有三只大雁遭了殷昊的毒手,那倆翅膀,翎毛的部分全都拔幹淨了。看着……頗怪異。

平日裏都是殷昊去尋沈奕軒,最近,是沈奕軒來尋他。

在書房裏頭的殷昊和往日沒有不同,抱着本書,神态沉靜,只是,眼睛不眨,書不翻頁。

“殷昊。”

“你來啦,坐,我再看會兒書。”

“你如果真的放不下,何不再去争取一下?”

“我争取過了,她不肯和我走。她說願意嫁給他。”

“我是讓你去伯父或者伯母那裏争取一下。”

“争取了又如何?萬一我還是活不過二十一歲。”

“那你要是活過了呢?”

“……活過了再說吧。”

侍衛将沈奕軒和殷昊的對話告訴楊茗之後,楊茗沉默了良久。楊茗更希望,這是殷昊和沈奕軒演的一場戲。

殷昊喝醉了,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麽,但是楊茗聽清楚了。她問他答,他又說了不少話。

她問他,為什麽一定是葉清淺呢?

殷昊是這樣說的,如果他能活很多很多年,那麽也許,以後還會遇上更好更喜歡的姑娘,但是他未必有以後,而現在,他只喜歡她一個姑娘。因為喜歡,所以自私地不想去考慮以後。

葉清淺沒有見過殷昊他娘,但是殷昊長得真的很像他娘,所以葉清淺一眼就看出來了,面前的婦人是殷昊的娘親。當然,如果她不叫住她的話,葉清淺也許也只會以為是人有相似。

“夫人。”葉清淺今天是送的最後一趟繡品,明天的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不在京城了。

“找個地方坐一坐吧。”

楊茗不說話,只是一直盯着葉清淺看着。

“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你喜歡我們家殷昊嗎?”

這個問題,讓葉清淺有些猶豫,殷昊幾乎沒有讓人不喜歡的地方,但她和他不是一路的人。

“昊兒他生病了,恐怕活不長了。”

葉清淺一愣,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有淚滴猝不及防地跌落。

“如果他只能再活三年,你願意和他成親嗎?”楊茗半響都沒有得到葉清淺的回答,很快起了身,“不願意算了,當我今天沒有見過你吧。”

“等等,您等等。您說的,是真的嗎?”

“你就當做是假的吧。我只是想試試你罷了。”

楊茗走了之後,葉清淺又在原地坐了很久。然而起身出了茶館的大門,出了門之後,葉清淺茫然四顧。

大門被拍響的時候,沈奕軒剛從永寧侯府回來沒有多久。這樣的拍法,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什麽急事。

“沈大人,殷昊呢?我想見殷昊,他人呢?”沈奕軒覺得此刻的葉清淺有些不對勁,但這種不對勁似曾相識,想了片刻,沈奕軒明白了,此刻的葉清淺和最近的殷昊都一樣,失魂落魄的。

沈奕軒剛剛離開沒有多久,又再回了永寧侯府,說是要帶殷昊出去散散心。府裏的人都知道沈奕軒和殷昊關系好,自然是沒有人攔着他的。

殷昊對于出門,有些興致缺缺。不過還是跟着沈奕軒一起走了。

“你說的帶我出府,就是回你家來啊?”沈奕軒在開門的時候,殷昊已經上了牆了。

沈奕軒:“……”

“你家的牆真是太低了,随便一跳就……”殷昊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清……葉姑娘?”

殷昊最近确實憔悴了很多,看着就像生了重病樣子。葉清淺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沈斌生了重病卻依舊要她沖喜的時候,葉清淺是恨他的,恨他都要死了還要拖累人。但當侯夫人說殷昊活不過三年的時候,葉清淺覺得心口堵得很難受,難受地說不出話來。如果他真的……那她想守着他。

沈奕軒慢慢退出了院子,在外把門阖上了,在看到葉清淺撲到殷昊懷裏的時候,他是君子,非禮勿視。

葉清淺撲過來的力道有些猛,殷昊差點兒就沒站住,但他努力站住了。不多時,他輕輕地伸出了手,拍了拍葉清淺的背,“誰欺負你了?你和我說,我幫你揍他。”

“殷昊。”

“嗯,你說,我聽着呢。”

“咱們成親吧!”

“澄清什麽?”殷昊緩緩地将葉清淺推離她的懷抱,“是那個姓仲孫的家夥不信你?你放心,我會和他解釋清楚的,我和你……就是認識,別的什麽都沒有。”

好容易爬上自家牆頭的沈奕軒:“……”完了,原來只是腦子不好使,現在連耳朵都不好使了。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她是讓你娶她呢。”

沈奕軒一開口,葉清淺這才看見他蹲在牆頭上。

沈奕軒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依舊理直氣壯地說,“我只是想試試我家這牆結不結實。”

“清清,你剛才說了什麽?再說一遍!”

“他聽到了,讓他重複一遍好了。”

“這牆不錯,蠻結實的。”說完,沈奕軒輕輕往下一跳。

“你再說一遍好不好?我剛才聽岔了。”

葉清淺沖着他笑了笑,拉住了他的耳朵,頭一歪,湊到了他耳邊說,“殷昊,喜歡你長得好看,學問好,個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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