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焚盡蟬蛻
焚盡蟬蛻
“怎麽會這樣?!”
衆人聞聲望去,就看見前一秒還老态龍鐘的村長此刻竟奇跡般變得年輕貌美了許多,只不過只有她的容貌發生了這種變化。
這張臉和佝偻的軀幹放在一塊兒,十分不和諧。然而在座的村民們見怪不怪,更多的是害怕。
樓曳默默盯着村長的臉,忽然想到了幾個關鍵詞。
列傳,以及那幅畫滿人頭的壁畫。
随着外面的敲鐘聲響起,一向鎮定的靈婆控制不住慌了起來。和剛才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敲鐘聲十分急促,好像無形之中在朝他們逼近,叫人心裏直發怵。
同時也告示着衆人子時已到,她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靈婆就是再愚鈍也反應了過來,她目眦盡裂地瞪向門外,“神主牌一定在他們身上,快把他們抓回來!”
樓曳擡起頭,神情很是悠然自得:“晚了。”
靈婆惡狠狠地朝着樓曳的方向看過去,她手指不住地顫抖,“你……是你!你是故意的!”
早在幾個小時前看見樓曳的木牌時她就該想到。如果此人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怎會沒有生辰八字?
鐘聲已然敲到了頭。
“啊啊啊——不要!!!”就在這時,殷家村村長突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叫。
在座的村民們下意識頻頻後退,顯然吓得不輕。
“兒親娘,兒親娘,娘親帶我上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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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敲鐘聲被童謠取代,那名孩童發出“桀桀桀”一般的笑聲,仿佛心情極好。她一邊唱一邊笑,很快衆人的頭頂上便傳來“咚咚咚”的動靜。光是聽聲音就能想象出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模樣,只是眼下的狀況實在不合時宜。
更何況……哪個人會在屋頂上跳?
一想到對方極有可能不是人,所有村民都沉默了。
瞥見村民們一下子變得煞白的臉色,樓曳立馬了然。看來現在不光是只有他能聽見童謠了。
村長面露絕望:“為什麽?!為什麽我能聽見那個小兒在唱歌?!”
“咯咯咯……”孩童的歌聲愈發歡快,所有人都靜靜地聽她唱出那句瘆人的詞,“郎君啊郎君不說話,睜眼瞧我變啞巴……”
“不!為什麽是我?!”
雨夜裏,一個身穿大紅色嫁衣的年輕女子不斷尖叫着,盡管她此刻有些狼狽,可單從她的眉眼也能看出這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被兩個中年女人死死摁着,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離那座廟宇越來越近。
眼淚婆娑的年輕女子開始拼命掙紮,腳上的繡花鞋脫落一只。
“別給臉不要臉!”為首的女人厲聲道。她身形瘦削,好像風一吹就倒,可光是站在那裏就讓人心生畏懼。
年輕女人不認識她,只知道他們叫她“靈娘”。
“你們為什麽要聽她的?”女人哀切又憤怒地看向周圍的村民,但接觸到的無一不是冷漠的目光。
“芳頤,別掙紮了。”其中一個婦女小聲勸道,“靈娘說了,只要你肯成親,谥若大佛就一定會保你妹妹肚子裏的孩子是個男胎,你也不願意惠珍生個女娃吧?”
“這都是騙人的!你們這是在殺人!”
“別跟她廢話了,把她帶進去!”靈娘毫無波瀾,她轉頭對着村民們囑咐,“你們記住,子時之前一定要完成儀式。”
村民們頻頻點頭,以她馬首是瞻。
被人拖着越過門檻,女子擡頭和正前方的佛像四目相對,只覺得諷刺無比。她聽見那道唢吶聲,徹底死了心。
女子的紅蓋頭幾乎被眼淚和雨水浸濕,可即便被人拖着走,她身上的鮮紅嫁衣也依舊完好無損,精致如初。
隔着紅蓋頭,她看見自己面前的男子是同樣被人架着的新郎官。對方阖着雙眸,面部發青,甚至她還能看見對方臉上的屍斑——這是一具男屍。
“夫妻對拜!”
女子被身後的人壓着頭,強行對着面前的死人行夫妻對拜之禮。在聞到那股腐臭味時,她再也忍不住幹嘔了起來,恐懼占滿了她的心頭,讓她崩潰大哭。
“大佛面前竟敢失儀!”靈娘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把她的嘴給我縫上!”
見周圍的村民唯唯諾諾沒有一人敢動手,她接着道:“現在不縫,難道想等她死了後到閻王面前告你們的狀嗎?”
村民們不敢抗拒,你看我我看你,只好拿起針線上前。
女子的眼底映出絕望,她不斷搖頭央求着,決堤一般往下流的眼淚近乎沾滿了她秀麗的面龐,卻是于事無補。
“芳頤,你千萬別怪我,我也不想的……你、你千萬不要告我的狀。”婦女一臉為難,她閉了閉眼,最終還是狠下了心。
身上傳來的疼痛遠不及心裏一分,年輕女子被人綁着雙手,連反抗的餘地也沒有,短短的幾分鐘度日如年。
她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只能嗚嗚咽咽地發出令人忍俊不禁的哭聲。
越過這群人的臉,她看見了不知何時擡起頭正注視着自己的新郎官……
“啊啊啊——!!!”外面的雨停了,一陣接一陣的凄厲叫聲劃破夜空。
村長被童謠折磨得死去活來,那小兒的歌聲就好像帶有穿透力,直直地往她神經深處紮去。
她開始求饒:“求你了,求求你別再唱了,我錯了。”
一個村民不禁擔憂道:“村長,你怎麽了?”
明明他們都能聽見童謠,為何只有村長的反應如此激烈?
見狀,樓曳眯了眯眼眸,俨然在思考着什麽。
“不要、不要!請您放過我!不要拿走我的東西!”
當衆人還在一頭霧水時,就見村長突然倒在了地上,表情極為恐懼,嘴裏不停地念着什麽,其中幾個模糊的字眼鑽進了樓曳的耳朵裏。
“谥若大佛,殷……”樓曳蹙眉,“殷什麽?”
就在他念出“谥若大佛”這四個字的時候,靈婆卻倏地一下擡起頭,瞪着眼睛朝門外看去。
“啊!”一名婦女驚恐地指着村長道,“你們快看她身上!”
村長全身上下都燃燒了起來,她翻滾在地上,不斷地痛苦大叫。而其他人只敢遠遠地望着,沒有一人願意伸出援手。
片刻後,衆人發現她身上發生了變化。
在熊熊烈火中,村長的皮膚開始逐漸收縮,最後變成了一張又幹又皺的人皮,如同蟬蟲蛻去了自己的外殼。
那張人皮從村長身上脫落下來,而她也暴露出了原本的真面目,變得更加年邁醜陋,再無昔日精神矍铄的樣子。
她如今不過是一個生活快要不能自理的耄耋老人。
見到這幅場景,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婦女止不住作嘔。
皺皺巴巴的人皮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可樓曳還是認出了對方——正是殷芳頤。
由此一來,壁畫裏的那顆人頭也并非村長。
起初并沒有人往那方面想,直到親眼看見對方“蛻皮”的全過程,其他村民這才敢确定,村長奪走了殷芳頤的皮囊。
村長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雙手,她意識到自己不再擁有殷芳頤的皮囊,轉頭尋找靈婆:“靈婆、靈婆……您救救我……”
簡單一個句子幾乎讓她費勁了所有力氣。
可惜為時已晚,靈婆都已經自顧不暇,哪裏還能顧得上旁人。她遲來地意識到什麽,臉上的畏怯愈發明顯,嘴裏不停念着祈求大佛原諒的話。
樓曳全程聽在耳朵裏,默不作聲。
“我來晚了嗎?”
突然,一個人推門而入。
殷茹豔神情冷淡,她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最後落在了殷家村村長身上。
她故作訝然:“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村長氣急敗壞:“你不要假惺惺了!”
一旁的靈婆擡手阻止對方,她後知後覺察覺到問題所在,語氣忽地拔高:“谥若大佛呢?你這個時候不去守宗祠,來這裏做什麽?”
“你們自身都難保,還想着谥若大佛?”殷茹豔卻淡然道,“我把宗祠燒了。”
“……”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她會這麽回答,氣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唯獨樓曳欣慰一笑,顯然在意料之內。
“你瘋了!為什麽要這麽做?!”聞言,靈婆抑制不住憤怒起來,卻只能惡狠狠地瞪着殷茹豔,到底什麽也做不了。
她一直以為剛才的敲鐘聲是谥若大佛發出的警告,沒想到她面臨的是大佛焚毀前的失敗預兆。
完了,一切都完了……
村長怒目圓睜:“你不想知道你女兒的位置了嗎!竟敢燒了宗祠!”
“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守着宗祠,就是為了有一天你能親口告訴我我的女兒埋在何處。”殷茹豔語氣一轉,“可是我等了這麽久都沒有等到,你以為我還會再怕你的威脅嗎?!”
村長身形一震,良久說不出話。
“我早就想這麽做了。從你們選中我女兒做新娘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燒了這個地方,包括你們所有人在內!更加痛快的是,我把你們最為尊敬的谥若大佛砸了個稀碎!”殷茹豔表面看似鎮定,可她顫抖的語氣說明了一切。
“四十三年了……”半晌後,殷茹豔含着哭腔,“為了你們的私欲,你們不惜犧牲自己的朋友、家人,這四十三年以來你們知道死了多少人嗎?”
村長打斷:“這麽多年來我做了多少貢獻,這都是為了殷氏一脈!”
“可你的殷氏一脈早就不幹淨了!”殷茹豔說,“你們信奉邪佛,讓活人女子結陰親,甚至連我慘死的女兒都不放過,将她的骨灰拿去配婚!你們以為把男方的神主牌改頭換面一番再供到自家宗祠裏,家族香火就不會斷了?天真!犧牲我女兒的人是你們,把我女兒變成外人進不了宗祠的也是你們,你們這群人死不足惜!”
聞言,樓曳微微揚眉。
原來是這樣。
“啊啊啊啊啊!!!”
忽然,靈婆發出了尖銳的慘叫。這說明大佛被焚毀後,藏在宗祠裏死去的新娘們被一同放了出來,也代表着她會遭到反噬!
“為什麽!……明明只差一點,只差最後一點我就成功了!”
只要再向谥若大佛獻出最後一位新娘,她就能真正做到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樓曳冷冷掃她一眼,說道:“你供奉邪佛,早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靈婆露出一個狠毒的表情。一想到這些都付之一炬,她不甘心地大叫起來。
不過須臾間,幾十雙手同時纏在靈婆身上,将她撕碎,那些斷掉的頭顱們撲上來啃咬着她的軀幹、四肢,然而在普通人眼裏,她只是被火燒了而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衆目睽睽之下,靈婆就這麽活生生被“燒死”了。
“想必他已經将你的神主牌還回去了。”樓曳扭頭道,“你可以走了。”
張洺軒點了點頭。
臨走前,他腳步一頓,說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不好意思,我對你不感興趣。”樓曳上下打量他,那副眼神好像将他長相吐槽了個遍。
“……我也有喜歡的人了。”張洺軒轉而嘆氣,“其實無論男女,我也不想再看見有人受害于其中。總之,謝謝你和你的朋友。”
誰知樓曳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他沒往下說,張洺軒卻只是淡淡一笑,最後道了聲“再見”便離開了。
那道童謠再次響起,殷茹豔先是怔了怔,随後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她吶吶道:“我女兒死的那天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算下來,她的孩子今年也有六歲了……如果她還活着,我希望她可以嫁給自己心愛的男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到死都被人利用。”
樓曳看向門外的殷随意,這個房間裏除了樓曳以外沒有人能看見她。她望着殷茹豔的背影,淚流滿面。
而殷随意的可怖面容也早已恢複如初,是個漂亮白淨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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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