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塢山臨結
塢山臨結
聽見棺材響三聲的時候,屈無閑最先迎上前,叫上賈有意一塊掀蓋子。
開蓋的一瞬間,棺材內的陰氣直沖而上,令屈無閑和賈有意下意識驚呼一聲。一旁的殷随意更是退避三舍,躲在桃樹後瑟瑟發抖。
他們看着棺材裏的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來。
除了身上的陰氣變重以外,樓曳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我睡了多久?”他看向遠處的殷随意。
殷随意小心翼翼地比劃了一個數字“5”。
“你什麽時候知道陳黎就是趙東籬的?”屈無閑上來便問。
“大概一周前,我在外面遇見他,準确來說是他跟着我。”樓曳說。
仇家見面,那場面賈有意簡直不敢想。
他說:“想必趙東籬那個畜生早就蓄謀已久了!老大你豈不是很吃虧?”
“我本就想找個清淨地躲兩天,他主動送上門不是正合我意?”樓曳泰然道。
賈有意:“……”
也是哦,都有本事跑到人家臨界裏養精蓄銳了,還有什麽事情是他老大幹不出來的。
屈無閑皺眉:“然後你就進臨界了?沒發生什麽?”
“怎麽沒發生?”樓曳笑吟吟地看着沈遺暄,“你們這不是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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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視線,沈遺暄故意沒看他,旋即道:“既然人已經找到了,那我們現在可以找方法出去了。”
一行人魚貫下山。
這時樓曳碰了碰沈遺暄的肩膀,不合時宜道:“找到誰?什麽人?說清楚。”
沈遺暄言簡意赅:“你。”
樓曳還不死心:“就這麽簡單?”
“你是他爹,他是你一手帶大的兒子。”屈無閑不耐煩道,“行了?”
賈有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卧槽”一聲:“屈無閑,那照你這麽說你養了我三十年,我豈不是也要叫你一聲‘爸’?”
屈無閑:“……滾。”
兩人打鬧間,樓曳忽然聽見沈遺暄說:“在我無名無姓時,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樓曳緩下腳步。
他看過去,發現沈遺暄也在望着他,眼神虔誠:“也是我愛了兩百年的人。”
驚奇的是,樓曳分明已經失去了心髒,眼下卻因為沈遺暄這番話感受到了心跳。時隔百年,這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悸動将他胸口缺失的那一部分填得滿滿當當。
如今樓曳才明白,只要沈遺暄在他身邊,他的心便在。
一夥人在殷家村兜兜轉轉尋了一圈,還是沒能找到出去的路。
“你當時怎麽進來的?”屈無閑問樓曳。
他原以為對方和他們一樣,走的是同一個流程,誰知樓曳說:“眼睛一閉一睜就進來了。”
屈無閑沉默良久也沒想明白其中的邏輯。
直到默默跟着大部隊的殷随意舉起手。
屈無閑這才看向她:“是你把他拉進來的?”
殷随意點頭,并惜字如金地說了四個字:“外面危險。”
想來她的行為是出于好意,樓曳也正如他們所見在這裏安然無恙度過了幾天。
“那你知道怎麽出去嗎?”賈有意連忙問。
這回殷随意卻搖了搖頭。
“……”
賈有意不禁嘆氣:“看來又要等到下一個受害者出現——”他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慌慌張張地瞥了一眼殷随意。
“再等等吧,說不定和上次一樣睡醒起來就有出去的路了。”沈遺暄說。
旁人沒說話,畢竟屈無閑和賈有意都知道這條路的背後藏着一個什麽樣的必要條件。
沒有人願意繼續聊這個話題。
“我這幾天不睡了,先熬個三天三夜!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做什麽,有本事沖着我來!”賈有意随便找處空地往下一坐,十分硬氣地做了決定。
但他沒想到的是到了後半夜自己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光是賈有意,包括沈遺暄幾人在內這一夜都睡得很沉。
這一覺直接拉通到第二天下午,沈遺暄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身在草原。
他連忙掃了一圈,直到看見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才徹底放下心,不自覺松了口氣。
耳邊響起賈有意熟悉的聲音:“這又是把我拽到哪兒來了?”
接着是屈無閑:“還是趙東籬的臨界,我們回來了。”
“我們就這麽出來了?”賈有意大腦發懵,“那殷随意……”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
“別瞎想,萬一不是她呢。”屈無閑打斷賈有意的猜測。
可是他們自打進入殷家村以後,除了樓曳以外就只看見了同為鬼的殷随意,要麽是他們沒找到其他村民,要麽是這些村民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中。
他們沒有在後者的基礎上往下深想,因為那樣的話還有一絲可能性。
沈行知被趙東籬啃食的畫面仿佛還歷歷在目。
屈無閑嘴上這麽說,可他後來還是沉默了許久。
這期間沈遺暄朝樓曳看過去,心有靈犀似的,對方也在看着他。
大概是看懂沈遺暄的眼神,樓曳說:“路是自己走的。”
沈遺暄與他無言相望。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安慰?
後來,沈遺暄又聽見樓曳說:“我幫過她一次。”
沈遺暄愣了愣,在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裏他清晰地捕捉到自己滋生出了一種苦澀的情緒。
是不甘、悵然,更多的當屬遺憾。
沈遺暄停留在殷家村的那塊玻璃碎片前,說道:“如果我們再次進去會怎麽樣?”
“重蹈覆轍,直到我們再次被彈出來。裏面的過程可能會和第一次不太一樣,但結果永遠不變。”樓曳說。
即便是眼下趙東籬親自過來,對于已發生的一切也無力回天。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麽樣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屈無閑不爽道,“該不會還要我們再經歷幾次他那毫無人性可言的過去吧?”
“我們需要找到他的弱點。”沈遺暄說,“每個饕餮的臨界中都會藏有一個弱點。”
賈有意:“你也有嗎?”
沈遺暄朝樓曳的方向頓了頓,毫不避諱道:“有。”
“找到弱點會怎麽樣?”賈有意勤學好問。
“可以讓一個饕餮真正死亡。”沈遺暄說。
這時樓曳轉過他的臉,對他說:“放心,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終于聽懂潛臺詞的賈有意一臉麻木,兩只耷拉的眼睛形似等于符號,完美演繹出什麽叫“嫌棄”。
沈遺暄的耳朵肉眼可見紅了起來,他真誠地說:“我也不會讓別人傷害你。”
樓曳定定地看了他幾秒,旋即笑起來:“你這樣只會讓我再次慶幸,慶幸那個雪天沒有錯過你。”
聞言,沈遺暄心裏一動。他曾經又何嘗不是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暗自慶幸,慶幸那個雪天聞不唳能在他身邊駐留。
“感覺有點難度啊。”屈無閑說。
想要找到一個饕餮的弱點并非易事,何況他們根本就不了解趙東籬。
賈有意和屈無閑挨個查看玻璃碎片,并沒有發現特別之處。
“這些玻璃長得都一樣,烏漆嘛黑的。”賈有意有些犯難。
屈無閑扭頭問沈遺暄:“你們饕餮的弱點有沒有什麽明顯點的特征?”
沈遺暄搖了搖頭:“因人而異。”
一旁的樓曳卻一言不發。
他默默審視懸空在自己面前的無數個碎玻璃,忽而道:“既然有這麽一段回憶能成為趙東籬的弱點,那麽這段回憶裏一定藏有他最想得到的某樣東西,抑或是最害怕失去的。”
就是這樣一番謎語似的自言自語提醒了沈遺暄。
幾乎是一瞬間兩個字脫口而出:“心髒。”
其餘人同時定在原地,不約而同朝他看過來。
沈遺暄看着屈無閑,加快語速道:“還記不記得我們進臨界之前趙東籬說了什麽?他說過,他要讓聞不唳的心髒永遠屬于他。”
趙東籬十分依賴這顆心髒,同時忌憚聞不唳。因為只要聞不唳還活着,這顆心髒就永遠不可能屬于他。
冤有頭債有主,趙東籬也知道遲早有一天對方會找上門,這就是為什麽樓曳醒來沒多久趙東籬就找到殷家村的原因。
他想要先發制人解決掉聞不唳這個巨大的隐患,如此一來便再沒有人能威脅他。
“那這麽說來我們得找塢山澗了?”賈有意撓了撓頭,一語驚人。
見三人都在盯着自己,賈有意趕忙解釋:“畢竟趙東籬從那個時候起就想要老大——和老大一決高下,但沒能如願。我在想,說不定塢山澗那段日子就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結呢?”
“死”這個字眼太難聽,賈有意中途及時改了口。
沈遺暄贊同:“很有可能。”
“幾日不見居然變聰明了?不錯。”樓曳欣慰完,轉而道,“背着我偷師了?”
賈有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開口就是一句馬屁:“哪有,我就你一個師父。”
“這話為師愛聽。”
看着樓曳這副置身事外漠不關心的樣子,仿佛丢的不是他的心髒,屈無閑背地裏翻了個白眼,轉身看玻璃去了。
終于,屈無閑在深不見底的大海中撈出了一顆格格不入的明珠。
起初那塊玻璃散發着刺眼的白光,後來失去了大霧的遮掩,那一溜山尖徹底暴露在澄澈的長空中,遠看好似一抹奪目的群青。
塢山澗承載了太多美好與不美好,是沈遺暄紮根的地方,是他生命的起源。
時過境遷,沒想到百年後他還能再次回到這裏。
單憑這一個片段沈遺暄就想起了所有的往事。
他聽見屈無閑對樓曳苦笑道:“與其說這裏是趙東籬的弱點,不如說是你的更貼切。”
樓曳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握住了沈遺暄的手。他知道,這裏同為沈遺暄的心結。
“準備好了嗎?”樓曳說,“去看看你曾經的家。”
沈遺暄緊緊地反握回去,“嗯”了一聲。
他們肩并肩,踏進了留有彼此痕跡的塢山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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