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蛟蛉

第44章 蛟蛉

44-蛟蛉

警方找到了阿波羅丢失的筆袋,裏面的貴重物品完好無損。

它被藏在高年級小團夥中某人的儲物櫃裏,并沒有被帶出學校。

阿波羅有點隐隐的失望。他希望的是狒狒把贓物帶回家,然後警方從他家搜出來……

現在這樣他覺得不夠。但……也只能就這樣了。

這幾天狒狒一直沒來上學,小團夥裏其餘的人也很老實,沒有人再動阿波羅的東西,也暫時沒人去找盧卡的麻煩。

阿波羅心情很好。正好要到周末了,他想找點熱鬧的地方散心。比如去伊夫購物中心溜達一下,吃點樹籬村裏沒有的垃圾食品。

他問盧卡要不要一起去,盧卡說去不了,他要早點回家幫母親做些事。

“對了,”阿波羅想起另一件事,“你家裏的植物後來怎麽樣了”

盧卡低着頭小聲說:“那個啊……是我搞錯了,它應該不能說話,後來也沒再說過話。媽媽說她聽到了,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在說夢話……那幾天我精神太差,可能把夢和現實搞混了。”

“原來如此……”阿波羅點點頭。

于是阿波羅就一個人去玩了。放學時間很早,他要坐的巴士七點半發末班車,他決定逛到六多再去車站,城市不大,距離很近,來得及。

周五的伊夫購物中心裏有不少年輕人,有的紮堆在游戲城裏,也有的摟着男女朋友随便溜達。

其實學生未必會買什麽東西,主要是喜歡到這種地方來享受氣氛。

阿波羅在寵物店玩了很久,遠觀洗澡時慘叫的貓,欣賞修剪成棉花糖的狗,隔着玻璃拍了很多可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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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六點,他來到一層的快餐店,想買個全家套餐帶回去和派利文一起吃。

排隊時,忽聽到有人叫“小貴賓”。

回頭一看,旁邊桌上是他同班的一對小情侶,兩人和阿波羅的關系都還不錯。

打過招呼後,女孩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一個勁對她男朋友使眼色。

男孩猶豫了一會兒,對阿波羅說:“小貴賓,我看你最近……一直對那個人挺好的哈。”

“那個人”肯定是指盧卡。同學們都不喜歡盧卡。

阿波羅回答道:“盧卡不太愛說話,但其實人還挺好的。”

“你知道他爸的事吧”

“知道,都判刑了。說真的,這也不關盧卡的事啊,大家都是同學,還是要好好相處。”

阿波羅只是說點空話,并不想深談。每個人都有選擇朋友的自由,如果同學實在讨厭盧卡,他也懶得去教育別人。

他只是有點疑惑:這兩個人一向當盧卡是透明人,為什麽會突然提起他

男孩說:“哎,你就是個濫好人……他沒和你一起來嗎”

“沒有,他一放學就回家了。”

小情侶又對視。

“怎麽了”阿波羅問。

男生說,他們來購物中心之前,還去了一趟隔三條街的家居廣場。今天店裏有活動,他們想去吃肉圓意面。

結果店內人太多,自助餐排隊排得不見頭尾,小情侶溜達了一圈,決定放棄。

意想不到的是,在餐廳裏溜達時,他們竟然遇到了盧卡。盧卡來得比他們還早。

三個人迎面遇上,彼此認識,但關系不怎麽好,氣氛着實有些尴尬。

最後還是女孩禮節性地和盧卡打了招呼,随口問了一句:“在等人嗎”

盧卡說“是的”,然後就不吭聲了。

小情侶一開始沒多想。他們都知道“小貴賓”很照顧盧卡,所以認為盧卡肯定在等“小貴賓”。

他們剛走沒多遠,就聽到後面傳來了耳熟且令人不悅的聲音——是那幾個高年級的混混。他們也到餐廳來了。

一共來了四個人,圍在盧卡身邊。

小情侶也害怕他們,所以沒敢回去确認情況,只是邊走邊假裝不經意地偷看了幾眼。

“他們沒有動粗,”男孩回憶着,“盧卡好像還主動和他們說話,至于說什麽我就沒聽見了,我們已經走得有點遠了。”

聽了這些,阿波羅比小情侶更吃驚,更疑惑。

他邀請盧卡的時候,盧卡明确地說要回家……結果盧卡竟然去了家居廣場的餐廳還在等那些欺負他的人

餐廳裏人山人海,小混混們應該不敢做什麽過分的事。但阿波羅還是放不下心。

他告別了那對情侶,說等餐太慢,不想排隊,要回家了,然後匆匆離開了購物城。

除了狒狒和那個被警察帶走的人,混混團夥裏還有五個人。

盧卡本想把他們全都找來,但其中一人被家裏人嚴管起來了,這兩天也沒來上學,最近應該都約不出來了。

盧卡思考了很久。現在只剩下四個人,要再等等嗎還是就處理這四個

只有四個人其實也行。盧卡說不清小團體中每個人的名字,但能清晰地認出他們,第五個人是地位不高的小弟,在同夥裏也是被呼來喝去的角色。

如果要給這些人列一個仇恨等級,等級最低的就是這第五個人,還有那個被抓了的人。

等級最高的當然是狒狒。

不過狒狒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最後盧卡決定按原計劃行事。今天這麽好的機會,不用實在可惜。

至于第五個人将來要如何處理……先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為了把四個人找來,盧卡可是費了不少腦子。

他們不是朋友,直接說“來我家吧”也太奇怪了。

最後盧卡想出了辦法——狒狒的手機還在他家。

發生“那件事”的當天,盧卡已經用狒狒的手指解開了鎖屏,進入系統設置,把鎖屏密碼和指紋都取消了。

周四晚上,盧卡給手機充上電,找到聊天軟件。裏面有很多對話群組。

起初他擔心自己不熟悉這些人的名字,找不到想找的人,後來發現非常好找——這些人都挺自戀,頭像是他們自認為很帥的自拍。

他不用找全四個人,只要能聯系到其中之一就夠了。

盧卡浏覽了狒狒的聊天記錄,再結合他平時的語氣,很生動地模仿出了狒狒打字時的口癖。

周五當天,果然,那四個人主動來找盧卡了。

在他們看到的信息裏,“狒狒”自稱這幾天躲在盧卡家,還說自己确實在躲警察,但不是因為“小貴賓”報的警,而是因為他牽扯到了別的事。

至于具體是什麽,“狒狒”語焉不詳,說用手機聊不方便,要見面談。

他叮囑小弟們一定要保密,別透露給任何人。

混混們不懂狒狒為什麽躲在盧卡家,但要說他在躲警察,他們絕對相信。

狒狒幹過很多破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其中有些事他們幾個也參與過。

于是他們把盧卡叫到空教室,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盧卡用一如既往怯生生的态度面對他們,表示狒狒确實藏在他家。而他騙媽媽說是朋友借住,媽媽工作忙,經常不在家,也不太管這件事。

至于狒狒為什麽去他家,他表示不知道,不敢問。當然他沒有報警,也不敢報警。

混混們決定聽從狒狒的“指示”,去盧卡家看看。

但他們害怕遇上之前那個灰發少年。好在那人不是本校學生,盧卡似乎也不認識他,他應該只是偶爾路過管閑事。

為防止再遇上那個人,混混們不肯與盧卡一起走出校園,而是要各自離校,再去指定地點集合……甚至還勒索盧卡請他們吃了東西。

這當然可以,盧卡都同意了。

天已經黑下來了。

盧卡在自家門前,慢吞吞地掏出鑰匙。

四個混混跟在他身後,頗有耐心地等着他。

把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盧卡突然産生了奇怪的想法——那個人……我的父親,當初他是怎麽把小孩騙到家裏的呢

欺騙小學生應該很容易吧,騙進屋裏應該不難。

難的是之後的事。

他把那孩子藏在家裏很久。他是怎麽做到的……不是指行為上的“做到”,而是他的心态。

他竟然不會動搖嗎竟然不心虛,不害怕,不覺得自己在做壞事

這些想法稍縱即逝。盧卡把思緒拉回當下。

他擔心自己會動搖,擔心自己會害怕,所以才會突然想起父親。

目前為止,他沒有動搖。這很好。

開門之後,盧卡走在前面,摘下書包,走向自己的房間。

那四個人漫不經心地跟着盧卡。

到自己房間門口,盧卡沒有先進去,而是側過身,讓那四人進去。

這是個卑微的禮讓動作,混混們十分滿意。

其中一人還把他往旁邊推了一把:“你在外面待着!”

他們肯定有小秘密要和老大講,不方便讓盧卡聽。沒關系。

第一個人剛進房間就嘟囔起來:“哪有人”

盧卡在外面說:“我房間裏有植物簾子,後面還有個房間,他在那藏着呢……你們自己過去吧,我就不去了……”

看到那面鐵線蕨交織成的幕牆,混混們吃驚又好奇。它确實像個款式新穎的大簾子。

盧卡在門邊等待着時機。

四個人都進入房間,都背對着他,都在晃晃悠悠地靠近那片植物——就是現在。

他從外面關上房門,迅速掏出準備好的鑰匙,上了鎖。

鎖門的聲音很小,那四人在說話,沒有立刻聽見。

盧卡事先研究過自己房間的門鎖。

在裏面撥動旋鈕,可以鎖住,從外面用鑰匙可以打開;而從外面用鑰匙鎖住,用裏面的旋鈕就打不開了。

盧卡趴在門上,聽到他們在談論那片植物牆。

“媽的什麽玩意”

“哎你看這個,好像能撥開……”

“沃瓦!你在嗎!”

“什麽鬼,真是簾子嗎”

“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最近流行這種嗎”

“啊這是真的植物不是塑料……”

屋裏持續傳來窸窸窣窣、罵罵咧咧的聲音。

聽起來還好,他們不怎麽慌張。

目前為止,蕨花還什麽都沒有做。

盧卡轉了個身,深呼吸,背靠着門。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客廳,正好看到沙發上的女包。

是媽媽每天上班背的包。

順着背包,他又看到了沙發背上的衣服。

是一件米色外套。今天有點降溫,早上媽媽出門時特意換了這件。

“哎……”

盧卡慢慢離開門板,向沙發和茶幾走去。

沙發上有外套和背包,茶幾上的木盤子裏丢着一串鑰匙。

他們只有兩套鑰匙,一套盧卡拿着,另一套當然是媽媽的。

盧卡又緩緩走向門口。

鞋架旁邊亂放着一雙棕色拖鞋,是盧卡自己的。

這趟進門,盧卡沒有換鞋,穿着帆布鞋就進來了。那四個混混當然也沒換鞋。

門口貼牆放着很小的鐵藝鞋架,上面都是媽媽的鞋。也不多,只有五雙,都是本季鞋子,她的冬季的長靴沒有擺出來。

五鞋雙全都在。

地上沒有媽媽的室內鞋。

盧卡看着鞋,又看看茶幾上的鑰匙,最後看向門鎖。

他忽然想到,這套房子的戶門,和他的房門是一樣的:從外面用鑰匙鎖住,用裏面的旋鈕就打不開了;在裏面撥動旋鈕可以鎖住,從外面用鑰匙可以打開……

也就是說,如果媽媽從裏面鎖上了門,當盧卡回到家時,他仍然得用鑰匙再開一遍鎖。和沒人在家時是一樣的。

所以……既然門口沒有室內鞋,客廳裏有包和外套……難道媽媽在家她回來了

這完全是有可能的。媽媽下了白天的班,回來休息片刻,取點東西,換件衣服,再趕去晚間的工作場所……

盧卡幾步跨到媽媽的卧室。門是虛掩的,一眼可見裏面沒人。

他又去衛生間看了看,也沒人。

一股劇烈的恐怖襲上心頭。

盧卡連滾帶爬回到自己的房間前。

他只想着找媽媽,顧不得別的,用鑰匙開了門。

門一開,他還來不及做什麽,就被一拳招呼在了臉上。

他跌倒在地,面前是怒氣沖沖的四個人。

“耍我們是吧”有人踹了他一腳,“哪有人哪有什麽別的房間你他媽還鎖門還鎖門是吧”

咒罵和拳腳像雨點一樣落下,盧卡完全沒聽見這四個人在說些什麽,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房間內的鐵線蕨。

“蕨花!蕨花!”盧卡厲聲喊叫,“你在哪!你在不在為什麽……你在幹什麽!為什麽不殺了他們!”

有人在盧卡的肚子上重重踩了一腳,盧卡痛苦地蜷縮起來,又被另一人踢得撞在牆角上。

他咳嗽着,試圖爬向房間。

那些人不斷叱問着什麽,盧卡根本沒有聽清。

他向房間伸出手,又被人踩住了手腕。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盧卡崩潰地哭喊,“蕨花!蕨花!蕨花!我媽媽在哪!我媽媽在哪!”

因為盧卡的反應過于詭異,四個混混漸漸也停下了毆打。

他們面面相觑,不知這個小孩到底在說些什麽,是瘋了還是怎麽了。

借這個機會,盧卡忍着疼痛,慢慢爬着靠近房間。

“蕨花……你不在嗎你不在對吧……哦,你不在……碰巧你不在對吧……”

一定是因為蕨花不在,所以房間裏的鐵線蕨安安靜靜,沒有吃掉這四個人。

因為蕨花不在,所以它不可能傷害媽媽。

媽媽回來了一趟,但她肯定沒出事。

她肯定是穿着拖鞋又出去了……是這樣嗎可是她沒拿鑰匙和提包啊……

哦對了!她可能是出門倒垃圾,不小心把自己鎖在了門外,現在她一定是去別的地方求助了,一定是這樣……

淚眼朦胧中,盧卡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是這四人其中之一,也不是媽媽的聲音。

它說:“我在呀,我一直在。”

四個混混吓了一跳,邊罵髒話邊到處尋找哪還有人。

他們當然找不到。最終,他們回到門前,也望向盧卡望着的方向。

短短幾秒內,鐵線蕨的範圍又擴大了。

它們充滿了盧卡的房間,沿着天花板與牆壁,蔓延到了房間門口。

盧卡趴在地上。在他面前一步遠的地方,茂密葉子中伸出了白色的手指。

先是左手,然後是右手,雙手把葉子分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縫隙中出現了一雙眼睛。

眼形又圓又大,濃密的睫毛是冷灰色,綠眼珠帶着橄榄石切面般的光澤。

盧卡呆呆地與它對視。

四個混混都沒吭聲,可能已經被吓得說不出話了。

“盧卡,”蕨花的聲音中帶着隐約笑意,“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再說一次好嗎”

盧卡想說兩件事。一件關于眼前的四人,另一件關于媽媽。

他總得一件一件說。

他無意識地選出了先後次序,先說其中一件。

他指向那四人:“給我殺了他們。”

葉子縫隙裏,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來,變成了月牙狀。

蕨花說:“為什麽你認為,我一定會聽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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