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自己能行嗎
第13章 自己能行嗎
樹邊立着柱半壞不壞的舊路燈,昏黃燈光并不顯溫柔,倒像是熄滅前最後的茍延殘喘,零零碎碎地灑下。徐栖定的臉一半明一半暗,不知為何讓鄒卻覺得那目光添上幾分淩厲。
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店,店裏有個人,我一個人不行,他喝醉了……”
越是着急越是無法組織好語言,鄒卻被自己吐泡泡一樣結結巴巴的話急得半死,忽然間見着徐栖定的眉頭擰了起來,心裏更是生出某種近乎于絕望的心情,猛地低下頭去。
“慢慢說。”徐栖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鄒卻怔了怔,連忙深吸了口氣,在心裏努力理清講述事情的正确邏輯才開口:“有個醉鬼在店裏買完東西賴着不走,能不能幫我把他弄出去……”
他悄悄擡眼看徐栖定的表情,和那人直直投來的視線撞個正着。
鄒卻慌忙別開臉,聽見徐栖定說:“走吧。”
他身邊的同伴明顯沒摸清狀況,疑惑地問了句:“這誰啊,你倆認識?”
“在前面阿鳳打工的,不是見過麽。”
鄒卻回身走在前面,徐栖定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浮在半空。他聽着身後的聲響,身體裏驀地湧上一陣安定,濃重的夜色也好似不顯得那麽寂寥了。
鄒卻推開阿鳳的玻璃門,膽戰心驚地朝裏望去。擔心的場景沒出現,各類商品都完好無損地躺在貨架上,而那醉鬼竟坐在櫃臺裏的椅子上睡着了。
“就是他……”他轉頭看徐栖定,“剛才一直在店裏亂碰,現在好像睡過去了……”
徐栖定還沒出聲,他的那位朋友便用一副“這事兒簡單”的口氣說:“你把他搡醒啊,就這麽幹站着什麽也不做能有什麽用。”
鄒卻張了張嘴,求助般望向徐栖定。他被那醉鬼強抱過,難免生出抵觸心理,不願再接近觸碰。然而徐栖定看樣子并沒讀懂他的意思,也站在原地腳步未動,似乎等着他去親手将醉鬼弄醒。
他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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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了幾下沒什麽效果,鄒卻又加大了力度,那醉鬼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嘴裏唧唧咕咕冒出些聽不懂的詞,屁股卻像沾了502一樣仍牢牢黏在椅子上。
我真不知道怎麽辦了。鄒卻在心裏默默想。他感到些許難堪,那兩人是來幫忙的,可現在倒像看戲一般,立成兩尊冷冰冰的、事不關己的雕像。
而鑒于雕像之一是徐栖定,這難堪竟然有些要演變成委屈的趨勢。鄒卻被自己的無端情緒吓了一跳,徐栖定對自己又有什麽特殊可言?
他心一橫,扯着醉鬼的胳膊使勁拽,心想你莫非要生根長在店裏不成?他這似要将人連根拔起的動作惹得一聲輕笑響起,鄒卻餘光瞥見徐栖定終于走近,握住他的手腕帶離醉鬼的胳膊:“別拉了。”
“有水嗎?”他問。
鄒卻忙不疊點頭。儲存商品的小倉庫旁就是店鋪的衛生間,能接自來水。
他照着徐栖定的話去接了一杯水,心裏已經明白過來那人接下來準備做什麽,可看着徐栖定将杯子接過去潑在醉鬼臉上時,還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小步。
萬一把這醉鬼惹怒了怎麽辦?!
徐栖定卻一副很是從容的樣子,淡定放下水杯,不慌不忙地倚着櫃臺等醉鬼恢複了些意識,接着拎起領子将人扯離椅子,往門口方向拽。
醉鬼睡眼惺忪,這時才高聲嚷起來:“哎哎哎,幹嘛啊?有病是不是?”
“喝醉了別在這裏給人家添麻煩。”徐栖定面無表情地将他朝店外推了一把。那人或許是自知理虧,又或許是覺得三對一不好對付,竟然也沒多做糾纏,嘴裏又嘀咕了幾句,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鄒卻松了口氣。他不怎麽敢看徐栖定,只能把目光投向櫃臺,卻見一包被捏得皺巴巴的軟玉溪還孤零零地躺在那上面,急忙拿起來想要跑出去追人。
那醉鬼雖讓人嫌惡,但畢竟是人家付了錢的東西,這點良心呢,當然還是得有的。
徐栖定見他一副急匆匆的樣,又瞄一眼他手裏的煙,了然地伸出手:“給我吧,我去給他。”
鄒卻的腳步頓住了。他乖乖将煙遞過去,從店門處探出個腦袋望着徐栖定不緊不慢地叫停醉鬼背影。醉鬼沒好氣地一把奪過煙,胡亂塞進口袋,斥了句“真倒黴”。
倒黴的是我吧。鄒卻悻悻地縮回身子,撥了一下被夜風吹亂的劉海。
徐栖定也踱着步子走回來了,在門口站定,一手插在褲兜裏,面上沒什麽特別的神色。鄒卻陡然意識到為什麽今晚自己能從他身上找到某種“安定感”,徐栖定像是全程情緒都很穩定,甚至透着股漫不經心的感覺。這和平時在校園裏能見到的他有些不太一樣,可兩種樣子似乎都很好。
鄒卻抿抿嘴,意識到自己該道謝了,于是從冰櫃裏取了兩罐可樂出來:“謝謝你們……我請你們喝飲料吧。”
徐栖定沒應聲,他那位朋友先笑嘻嘻地接了話:“你太客氣了,是學弟吧?以後有事找我!我叫程啓,他叫……”
鄒卻小聲道:“我知道他叫什麽。”
程啓短暫愣了愣,随後誇張地“哦”了一聲:“我說嘛,知道他也正常。”
他們倆在冰櫃前說話,徐栖定站在三四步遠的店外,也不知道聽沒聽清。見程啓遲遲沒挪步,他揚聲催了句:“走不走了還。”
“來了來了。”程啓扭頭應道。他沖鄒卻晃了晃手中的可樂,“這個謝謝了啊,我們走了,還要去找朋友一起玩。”
他只拿了一罐可樂。
徐栖定已經徑直走開去了,鄒卻看着程啓跟上去和他并肩,猶豫半晌還是小跑着追了上去。
“那個,你還沒拿這個。”他遞出可樂,“我想給你們倆一人一罐的。”
徐栖定停下腳步,不聲不響地接過去。鄒卻心裏總算舒坦許多,又聽他忽然開口說道:“下次要是遇到實在搞定不了的,就直接報警。”
“哦……”他怔怔地點頭。
“自己能行嗎?”
能行嗎?是在問他一個人上班能行嗎?雖然時不時就碰上些糟心事,但還是堅持下來了,何況本來就是打工來的,不行也得行啊。鄒卻知道這只是句随口的客套,即使他回答“不行”也不會有什麽變化發生,難道徐栖定會留下來陪他不成——但這本沒必要的、多餘的一句話還是讓他心裏浮起些莫名的暖意,多像徐栖定在關心他啊。哪怕只是聽起來像。
“嗯。”鄒卻應道。
那麽他們的對話到此也該結束了。他垂下眼睫,準備轉身回阿鳳,徐栖定卻忽然擡手把那罐冰可樂貼到他面頰上:“留着自己喝,辛苦賺點外快多不容易。”
涼絲絲的。
或許是因為溫度差過于明顯,鄒卻這時才猛然發覺自己的臉似乎有些,發燙?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一旁程啓開始不好意思了:“那我這也……你拿回去吧,我還沒開。”
說罷幽怨地盯住徐栖定,表情像是在說“你這樣豈不是顯得我很厚臉皮”。
“不用不用!”鄒卻忙搖頭,“你拿着就好。”
“那我……回去了。”這話是朝着徐栖定的。
那人點點頭,沒再對他多說什麽,攬上程啓的肩:“喝吧你,推來推去的你當是過年給紅包呢。”
三人就此才是真的分路而行。鄒卻拖着步子走進阿鳳,心中竟生出幾分難以形容的失落感。他搜腸刮肚地在腦海裏尋找與之相似的感覺,是什麽呢,就像他中學時在公園因為打羽毛球認識了個和善的大叔,那時候婁曉青不怎麽讓他出去玩,所以能和大叔一起運動的機會并不多。于是每次打完羽毛球回去的時候,心髒總被夾雜着心滿意足的失落感侵襲。
好奇怪的類比啊。徐栖定和自己只是說過幾句話而已,似乎連“認識”都談不上。
鄒卻帶着滿肚子困惑熬到清晨五點,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就等老板來交班。這是老板這個月第三次遲到,五點過七分鐘,他才打着哈欠出現在店門口。
“沒出什麽問題吧?”他慢慢騰騰地小步挪進櫃臺。
這是交班時的慣例,上班期間要是發生了類似掃錯商品、少收錢這樣的事需要及時跟老板交代。剛來阿鳳上班那會兒鄒卻老出這樣那樣的錯,幾乎每次交班都垂頭喪氣。
他搖頭:“沒。”
又遲疑了一下:“就是有來買煙的醉鬼鬧事,不過沒惹出什麽麻煩。”
老板聞言反應不大地打開手機,鄒卻以為他又要像往常那樣打開廣播大聲外放來提神,然而老板卻點開了店裏的監控,轉過頭問他:“幾點左右?”
鄒卻老老實實報了時間。
“我看看是不是那個人。”老板邊拖時間條邊說,“我跟你說,有個喝醉了總是來搗亂的,在你之前做的那個小姑娘還一直被他騷擾,報警都報了好幾次……管不住自己就別在外面喝酒啊,你說是不是。”
他盯着畫面看了一會兒:“好像不是那個人。”
一寸光陰一寸金啊。鄒卻困意直湧,根本不關心那個醉鬼是不是有案底。然而老板今天不知怎麽的,精神格外亢奮,一驚一乍地指着手機道:“小鄒啊,下次再碰上要給我打電話!我住這麽近,過來很方便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鄒卻精神恍惚地湊過去跟着看了眼手機屏幕,畫面上剛好是那醉鬼闖進櫃臺要強抱他,被他驚慌失措地掙開。
老板推了推眼鏡:“小鄒,你可別不當回事,有些人他變态得很,就是不分男女都欺負的。”
“啊……”
老板以為他不明白,幹脆将話更直白地講出來:“現在社會上可不正常啦,不是也有很多同性戀嘛!不止女的被騷擾,男的也是有可能的!你看這人正常嗎?他哪怕喝醉了酒,至于這麽色眯眯地把你一個大男人摟住?所以我說你要小心點,變态都不分人的!”
“嗯。”鄒卻模糊地應了聲。
他心想老板這話還是不嚴謹,那騷擾人的醉鬼鐵定是不正常,但跟社會上有很多同性戀有什麽關系呢……喜歡同性就也是不正常?
他打着蔫兒邁出店門,将這莫名的義憤填膺歸為胡思亂想——人又沒說你不正常,跟你有什麽關系。
此時天空泛起淡淡的魚肚白,鄒卻耷着腦袋慢慢走在路上,準備去附近那家連鎖便利店買根烤腸兒吃,畢竟阿鳳不賣任何熱乎的東西。
叮咚一聲,他踏進店門,無精打采地朝收銀小哥道:“麻煩給我拿一根黑胡椒脆骨的。”
這個點靜悄悄的,店內和阿鳳一樣,沒什麽人。待小哥取烤腸的當兒,鄒卻不經意地往窗邊望了一眼,思考等會兒是坐下來吃完還是在路上邊走邊吃。然而他望見一個看起來十分眼熟的背影,坐在最右邊的位置上,單手撐着腦袋,像是在看手機。
“徐,徐栖定?”鄒卻的大腦宕機了幾秒。
他沒記錯的話,程啓說他們接下去是要去找朋友玩的……那這人現在又為什麽會坐在這裏,無所事事地玩着手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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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