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目睹

第25章 目睹

鄒卻聽得直樂:“那你有什麽可不高興的?人家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游戲公司,不至于為了在你哥面前做人情就冒險把活交給你,一定提前摸過底,清楚你有沒有金剛鑽去攬那個瓷器活。”

曹抒叫道:“誰知道那老板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緊急的事要求我哥幫忙!豁出去也不是沒可能啊!”他聲音裏摻着不甘心,鄒卻幾乎能想象到這家夥嘴唇微微撅起的懊惱模樣,“本來挺好一個機會,來這麽一出,我反正是一點幹勁也沒了。”

也是,鄒卻想。即使對面真是看中曹抒的實力邀請他,在曹抒眼裏這真心實意也早打了折扣,再喚不起倒黴孩子艱難音樂生涯中好不容易燃起的鬥志了。

他又安慰了幾句,多數是些沒營養的心靈雞湯式鼓勵,可除這些之外也實在不知道講怎麽才能幫上忙,反倒是曹抒先行結束了這個話題,轉而又提起晚飯的事,“所以你來嗎?”

“我想想吧。”

鄒卻不太想出去吃,身上的酸痛雖然不再那麽明顯,可他還是更願意窩在家裏早早上床休息,出去吃的話,又費力氣又費錢,何況自己方才一個蛋餅下肚,現在也沒什麽胃口。

“別想了別想了,”曹抒在那頭急切地道明邀請他的真實意圖,“我約了我哥,準備當面質問他,你必須來給我撐腰啊!”

鄒卻心說就算狄明洄承認是自己默許的又如何,這兩兄弟的相處模式太好看透了,狄明洄擺明了做不到不插手弟弟的生活,而曹抒嘴裏的煩啊讨厭啊也只是說說罷了。明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脾性,此刻提出要“質問”,倒遂了你哥想多見見你的意。

想是這麽想,可面對曹抒時,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往往又咽回去,只得無奈應下,挂了電話便慢吞吞地準備出門。期間曹抒不斷發信息轟炸,說已經到吃飯的地方了,讓他快馬加鞭。鄒卻囑咐他冷靜點,一會兒見着人可別立刻嗆起來,轉念一想這哪是自己能勸住的事,幹脆更加慢慢悠悠。

待他穿戴整齊出了門,又費好大力氣找到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裏的小飯店,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小時。鄒卻見路邊停了輛價值不菲的車,擡頭望望小飯店浮了層肮髒油漬的門頭招牌,怎麽看都覺得這車出現在這裏着實有些詭異。

他撩起幾片塑料門簾跨進店門,眼尖地發現坐在角落那張木桌邊的曹抒——對面是皺着眉的狄明洄,和擡頭看牆上菜單的徐栖定。

有個人真是陰魂不散吶。

鄒卻腳步頓了頓,遲疑幾秒還是走過去挨着曹抒坐下。氣氛倒不如想象的那麽劍拔弩張,狄明洄見了他一挑眉,望向曹抒:“還帶援兵的啊?”

到底誰帶援兵?曹抒瞟一眼專心致志研究菜品名稱的徐栖定,暗罵狄明洄一定是正心虛着,才喊上好哥們一塊兒來接受自己的質問。他還沒來得及先發制人展開攻勢,狄明洄先理直氣壯地數落起他來,“曹抒你以後出去別說我是你哥,叫我來這種地方吃飯?”

他指指桌沿停着的一只蒼蠅:“吃什麽?吃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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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抒看着狄明洄手邊的醬油瓶,瓶身布滿污漬,多少有些氣勢不足地反駁道:“這種地方怎麽了?我之前沒錢的時候來這吃過好幾次蛋炒飯,很便宜。”

還是嗆上了。

鄒卻嘆口氣,徐栖定就坐在他正對面,此刻對桌邊多了個人置若罔聞,仍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菜名。鄒卻略微放松了些,也托起腮擡頭跟着看,大腦卻處于混沌緊張狀态,連“豬肉水餃”四個字都連着讀了三四遍才看進去。

邊上,狄明洄聽了這話果然不自在起來,嘴裏嘟嘟囔囔:“說得像是我把你趕出去一樣……自己鬧脾氣跑了還不搭理人能怪誰,我又不是付不起你的飯錢……”

曹抒顯然不想在這件事上做過多争論:“誰讓你給我瞎牽線了?我還不至于那麽落魄吧!”接着話鋒一轉,向着徐栖定道,“栖定哥,你會跟我一夥的吧?你說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一時間,幾個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徐栖定身上。那人這才悠悠把目光從牆上移回來,開口道:“什麽你夥我夥,幼不幼稚。”不給那兄弟倆接話的機會,又轉頭沖櫃臺邊的老板娘說:“兩碗蛋炒飯,兩碗牛肉粉。”

……誰讓你替我決定了?

鄒卻當不下去看熱鬧的了,在曹抒再一次準備控訴前插嘴道:“我不吃。”

徐栖定驚奇地看他一眼,很快揚起嘴角說:“多少吃點,實在吃不完就給我。”他的目光未免太過柔和,叫鄒卻錯覺傍晚陰沉着臉離開自己家的不是面前這個人,下一秒卻聽他問,“藥膏有用麽?還疼不疼?”

“……”鄒卻瞪着他。

徐栖定仍是笑:“要是還疼,睡前也記得再塗一次。”

這話在他人聽來分明就是打啞謎,然而鄒卻渾身上下像被人用充氣筒打進難以消除的別扭感,不自在地別開臉去。這人是存心的,一定是。

一旁狄明洄果然接腔:“什麽藥膏?小鄒受傷了?”

“嗯,因為我。”徐栖定愉快地說。

“神經病。”狄明洄倒是沒反應過來,不客氣地罵了句,“怎麽了?你們兩個打架了還是怎麽?徐栖定你讓人家受傷還好意思笑?”

“打架?”徐栖定眯起眼想了幾秒,在認真回憶似的,那抹淡淡的笑始終噙在嘴角,“是吧,打架了,還是在車……”

他的嘴被一只手猛地捂住,由于兩人間隔着張桌子,鄒卻不得不把屁股擡離椅子,身體越過桌面去堵那家夥的話。徐栖定那雙瞳仁透亮的眸子注視着他,下垂的眼尾此刻因為笑意而彎成可愛的弧度,像是在無聲問他至不至于這樣大動幹戈地封自己的口。

鄒卻下意識地松開,坐回到椅子上,避開身邊那兩人的好奇目光,清了清喉嚨:“沒打架,就是起了點口角,推搡了幾下。我沒站穩就磕着了,但沒大礙。”

他維持着臉上的鎮靜,心裏早就濺出不小的水花。徐栖定還真不害臊,自己只能順着他的話扯謊,怎麽以前沒發現這人臉皮比城牆厚?

好在曹抒和狄明洄又回到他們的辯論正題上,狄明洄大叫無辜,發誓自己從沒想過動用人際關系讓弟弟走後門;曹抒則滿臉的不相信,又或者是已經叫板到這個地步,即使信了也不太好突然服軟了。

“不關我的事,頂多是那人自己打聽到你在做音樂,我可一次都沒授意過啊!他要找你,我有什麽辦法?”

“他肯定是為了讨好你!”

“他怎麽想我還能管得着?你要不改名換姓得了,和我斷絕關系,叫人人都別知道你是我弟,也就沒人來巴結你了,這總如了你的意。”

“你,你明知道我不會這樣的!”

“那就繼續好好做弟弟啊!”

徐栖定耐心地給他們倆掰開筷子:“快嘗嘗你弟落魄時的慰藉。”

狄明洄沒好氣地接過來,方才嫌棄這店又小又髒,現在反倒真的低頭往嘴裏扒起那碗蛋炒飯。曹抒愣愣地看着他咽下幾口并做出點評,“沒我做得好吃,下次你回家,哥給你做。”

“你哪會做啊。”曹抒的聲音明顯小下去了。

“你忘了?”狄明洄笑吟吟的,“你才上一年級那會兒,家裏阿姨教我的,我試着炒了幾次,你也嘗了,我記得你挺喜歡的啊。”

曹抒不作聲了。

見那兩人熄了火,鄒卻轉而開始對着自己面前的牛肉粉發愁。他是真沒什麽胃口,撥了幾下便恹恹放下筷子。又不好真的推給徐栖定,主要是不好意思——這和那種膩膩歪歪解決對方食物的情侶有什麽兩樣?

徐栖定什麽也沒說,見他真的不動筷子,吃完自己那份就伸手來挪他的碗。鄒卻忍不住看向他,這人吃東西很安靜,幾乎不發出什麽聲音,顯而易見的好教養。

鄒卻盯着碗上空浮起的熱氣,乳白色,把徐栖定的面孔半遮半掩,眼睫毛好像都變得濕潤。無端地,他想到中學時代學過的那句“猶抱琵琶半遮面”,這一刻的徐栖定竟和那琵琶女一樣,叫人看不太清,又神秘,又迷人,似乎要和水汽一同液化成撲朔迷離的白霧。

鄒卻把眼神紮向桌面,定了定神。就這發愣的三四分鐘,徐栖定已經默默消滅完那碗牛肉粉,這時起身一本正經道:“下次這麽無聊的事別叫我。還以為你們要鬧掰當場分家産,結果來聽了半天小學生玩過家家。”

鄒卻仰頭看他,望着他故作嚴肅的神情突然有些想笑。比起那兩人,這人沒個正經的樣子倒更像搗亂得逞的小學生一點。

“哎,你別就這麽走了啊,我坐你車來的!”狄明洄匆匆幾口把蛋炒飯解決,“再送我一趟呗。”

徐栖定還真頓住腳步,回頭卻把眼神殷切的發小視作空氣,目光落在曹抒身上:“曹抒快吃,我送你去荒原。”

這兩人關系鐵到不能再鐵,最大愛好就是看對方出糗,“折磨”彼此的次數實在太多,因此狄明洄被他故意無視也沒惱,轉了轉眼珠道:“一起吧?捎上我,我也要去荒原。”

曹抒嚷嚷:“你去幹嘛?”

“我不能去?又不礙着你唱歌,我管自己消費都不行?”

“你就是去監視我的。”

“監視?誰樂意聽你唱一晚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歌詞,別被害妄想症。”

“什麽叫亂七八糟,你根本不懂音樂!”

“我就不懂怎麽了吧,你那新寫的歌,酸唧唧講什麽喜歡什麽愛,好像你戀愛經驗多豐富一樣!”

“哪有你戀愛經驗豐富?”

……

這兩人只要湊在一起就是火星子四濺,該找盆冷水給澆個透心涼才好。鄒卻聽不下去,也準備起身走人,剛走兩步就被曹抒扯住衣角,小鹿眼啪嗒啪嗒地眨了眨:“我想要你聽我唱歌。”

好啊,竟然拿自己氣狄明洄……鄒卻默默接受了自己這趟就是來做工具人的事實,心裏盤算着下次買零食絕對不給曹抒帶,嘴上配合地應道,“行啊,正好我也挺多天沒去聽你唱歌了。”

那邊狄明洄果然瞪過來。他本就不爽曹抒快把鄒卻當親哥,現在兩個人還一塊兒叫自己難堪,曹抒這小子,真是胳膊肘越來越往外拐,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真正關心他的人了!

“我還非聽不可了,徐栖定!開車!出發!”

“狄大少爺把我當司機使喚是準備付多少工資呢?”徐栖定懶洋洋地靠在門口看他們拌嘴,這會兒倒是不急着走了,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鄒卻心想這人是真閑,有錢就是好啊,普通人追求的所謂“松弛感”,不過是人家唾手可得的東西,就算是把一天時間浪費在看路邊小狗打架上也不會有什麽事。

四個人推推搡搡,最後一齊坐上了徐栖定的車。鄒卻望着窗外飛快後退的夜景懊悔,到底為什麽要答應曹抒,誰還記得他最初只是想拖個地就上床躺屍!

荒原這會兒剛開門營業,還挺冷清。曹抒直奔樂隊休息室找成員,狄明洄嘀嘀咕咕跟在他身後,徐栖定也不知道去哪了,鄒卻一個人挑了個角落坐下,打開手機胡亂地滑,打算等失明碼頭開唱之後,象征性聽幾首就開溜。他正心不在焉盯着明天的天氣預報看,右邊肩膀被人一拍。

是有段時間沒見的任柚:“小帥哥!又見面啦。”

她把包放下,一屁股坐在鄒卻身邊:“終于能輕松一下了,這段時間我快累得猝死了。”

鄒卻了然地問她:“忙你那個網絡漫畫?”

“是啊,每周更新,我幾乎天天趴在工作臺前邊。”任柚掏出小鏡子塗口紅,嘴裏唉聲嘆氣,“最近家裏出了點事要處理,所以請假停更了一周,這不明天就要回歸工作了嗎,我夾縫中擠出一個晚上來找我哥玩。”

“還是在家休息比較好吧?”

“我也想啊,但都好久沒來酒吧了,也好久沒見着我哥了。”任柚撇撇嘴,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興奮起來,“聽說我哥最近在談戀愛,我等會一定要好好盤問盤問!”

鄒卻有些不自在:“聽誰說的?”

“我朋友啊,她今天去超市買東西碰見我哥了,說他竟然在零食區逛,可我哥壓根不愛吃零食啊,肯定是買給對象的呗。”

鄒卻一口牛奶噎在嗓子眼,嗆得連着咳了好幾下,臉都漲得通紅。任柚關切地拍拍他後背,讓他不要喝太急。

“……我沒事。”

總算順了氣,可臉頰漫開的紅暈卻是難以立即消散,以至于狄明洄也提着瓶酒走到他們邊上時,訝異地沖着鄒卻說:“小鄒,你臉怎麽紅成這樣?是不是穿太多了,要不把外套脫了吧,室內有空調,蠻熱的。”

鄒卻心虛地擺擺手:“不用不用。”

任柚趕忙向狄明洄打聽徐栖定談戀愛的事,狄明洄心下一琢磨,并不覺得發小對最近複合的那位有什麽特別上心的地方,于是默認這戀愛不算那麽回事,鄒岩更談不上正經的戀愛對象,多半是徐栖定一時興起罷了,不在意地答道:“沒吧,你自己問他去啊。”

任柚略顯失望:“啊?算了算了,他連你都沒告訴,那肯定不是了。”她吐吐舌頭,“我還是不問了,我哥肯定會借機吐槽我回回栽渣男手裏的事,我可不想聽他念叨。”

那兩人又閑扯幾句,鄒卻不怎麽出聲,正疑惑着樂隊為何還不上場,便瞧見曹抒垂頭喪氣地也朝這邊來了,身邊跟着優哉游哉的徐栖定。

狄明洄幸災樂禍地問他:“不唱了?”

“他們的鼓手出了急事來不了,一時間也找不到能代替的人,今晚幹脆給放個假。”徐栖定簡短地解釋。

曹抒明顯有些郁郁寡歡,說缺了鼓手又不是沒歌能唱了,被徐栖定不耐煩地按在座位上:“你消停會兒吧,帶薪放假都不想要?一天不唱死不了。”

狄明洄則偷偷比個大拇指——他剛才在休息室一得知情況就悄悄撺掇徐栖定,義正嚴辭地說曹抒天天晝夜颠倒沒停過,身體出了毛病誰負責?今天勢必要把弟弟帶回家督促他早點休息。

徐栖定雖覺得他小題大做,還把曹抒當沒有自我思考能力的小孩子,但實在拗不過他,便順手賣了個人情。

狄明洄歡天喜地道:“那就早點回家睡覺吧曹抒,你好好休息一天。”

曹抒說:“我下午三點才醒,現在睡什麽覺?”

任柚也笑眯眯地插話:“正好大家一起坐下來玩呀!多拿幾瓶酒!”

曹抒點點頭說好,假裝沒看見狄明洄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鄒卻心說哥哥姐姐你們饒了我吧,到底是哪來的這麽多精力?反正歌也沒聽成,不如現在就開溜,免得一會兒又走不了人。好在自己這回坐在最邊上,沒有攔路虎阻撓,輕輕松松就能逃跑。

“玩什麽?”徐栖定往他左邊一坐,徹底斷絕了他的去路。

鄒卻欲哭無淚。

任柚已經開了瓶酒,冥思苦想一會兒說:“哎呀真心話大冒險已經過時了,我們玩那個吧,我有你沒有。”

她介紹規則:“很簡單啦,輪流說一件只有自己做過而其他人沒有做過的事情,其他人如果真的沒有做過這件事,就要折下一根手指頭,有則不用。玩到出現十根手指都折下的人為止,那個人要受到懲罰,懲罰由……折得最少的人決定吧!”

狄明洄說:“這有什麽好玩的?”

鄒卻心裏也有同樣的想法,無奈沒人理會狄明洄的質疑,徐栖定和曹抒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任柚看了一圈,望向徐栖定示意他先開始:“哥,你先來吧,從左到右依次說。你得好好想啊!不然多沒意思。”

徐栖定靠上椅背,真的聽了她的話,認真地想了想,唇邊忽地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我親眼目睹過兇殺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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