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錯覺
第30章 錯覺
曹抒給鄒卻打電話,那邊過了好久才接起來。鄒卻像是剛剛睡醒,聲音軟綿綿地“喂”了一聲。
“身體還沒好嗎?”曹抒劈頭蓋臉就問,“怎麽老見不着你人。我今晚要在荒原唱新歌,你來不來聽?”
電話那邊靜了會兒才答:“我問問。”
“問誰?”曹抒還在疑惑,通話已經斷了,只餘嘟嘟的忙音。
鄒卻抱着膝蓋坐在茶幾邊,将手機放下,扭過頭仰臉望向沙發上的人:“曹抒問我去不去聽他唱歌。”
“你想去就去。”
徐栖定伸手揩了下他額角的紅痕,鄒卻耷着眼皮,任他輕輕撫着。
這傷口是昨天在茶幾角上撞的。這幾日鄒卻仍然閉門不出,活動範圍倒是大了許多,那晚徐栖定給他解了手铐,就沒再戴上過。兩個人還是常常吵架,一般都是鄒卻的單方面冷嘲熱諷,罵他神經病,罵他變态,徐栖定往往反應不大,沒那個興趣和他拌嘴,被惹急了就把人欺負一晚。
昨晚做的時候鄒卻不肯配合,徐栖定不耐煩地要重新把人铐上,兩個人互相推搡了幾下,腳一滑便齊齊摔倒在茶幾邊。鄒卻額頭嗑在角尖上,疼得龇牙咧嘴。見有人挂了彩,也都沒了争吵的興致,各自沉着臉洗洗睡了。據王姨講,徐栖定很少在這處房子過夜,把鄒卻綁來後倒是夜夜要摟着人在一張床上睡覺,還抱得尤其緊,生怕他消失了似的。
只是鄒卻每次發脾氣,王姨在一邊都有些欲言又止。她被徐栖定交代了任務,算是充當着監視鄒卻的角色,白天徐栖定外出時就在家盯着人。然而實在是感到困惑,每每徐栖定不在時,鄒卻的情緒都極其穩定,安安靜靜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看書,有時也幫着她一起做飯打打下手,分明絲毫沒有想要逃跑的樣子。
朵朵和他也已經混熟,放學回來會纏着他一起玩,一大一小趴在茶幾邊拼拼圖做手工。可徐栖定一回家,鄒卻就成了只炸毛的貓,非得惹出些不愉快來。王姨越發看不懂這兩人的相處模式,更是瞧不出他們心裏都在想些什麽,只心道這對年輕人真是不把感情折騰得一團糟不罷休。
晚飯後鄒卻跟着徐栖定出門,他被關在家裏近一個星期,第一次呼吸到外面世界的新鮮空氣。出門前徐栖定沒提什麽“注意事項”,像是篤定他不會借機逃跑,或是把自己的惡劣行徑講給別人聽。
兩人很快到了荒原,下車便見到曹抒正背對着他們站在門口,低着頭不知在做什麽,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徐栖定上前猛拍了下他肩,驚得他狼狽擡起頭來,嘴裏還嚼着沒來得及咽下去的東西。
“在偷偷摸摸吃什麽?”徐栖定問他。
“幹脆面……”曹抒欲哭無淚,“來的路上在街邊小店買了兩包,沒想到一見我哥就被他搶去一包,我必須要捍衛自己吃剩下這一包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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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徐栖定不留情地嗤笑一聲,“你哥呢?”
“在裏面了。”曹抒老老實實答,“剛還在問你怎麽還不來呢。”
徐栖定點點頭,邁開步子進門去。鄒卻下意識跟在他後面,被曹抒“哎哎”叫着攔住。
“你還是來了!”曹抒驚喜又埋怨,撇了撇嘴道,“你這幾天到底在幹嘛啊,信息也不怎麽回,也沒見你來荒原找我玩。”
他又問:“對了,我最近不得不搬回家,去你那裏收拾了些東西走,可是沒見着你人。上次栖定哥說你身體不太好,你不會住院去了吧?”
“沒有。”鄒卻不知如何解釋,又難以招架曹抒的真切關心,胡亂編了個借口道,“有朋友從外地過來玩,我陪他住酒店。”
“哦哦。”曹抒還想問為什麽不讓朋友住家裏,畢竟自己的房間暫時空了出來,可鄒卻沒給他追問的機會,徑直追着徐栖定的背影去了。
曹抒站在原地,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他望了眼手上還沒吃完的幹脆面,那念頭又很快被抛到腦後,三兩下啃完也跟着往裏走。
樂隊今天要表演的是曹抒上個月新寫的歌,除去給那個游戲公司老板發過demo就沒人聽過,确實新鮮出爐。酒吧裏聚了些樂隊粉絲,三三兩兩站在小舞臺邊。鄒卻坐在老位子上握着酒杯發呆,徐栖定見他心不在焉,捏了捏他的耳朵。
“不是說想來聽曹抒唱歌嗎,怎麽一點也不專心。”
鄒卻不理他,只顧悶頭喝酒。他喝得有些多了,已經好幾杯下肚,徐栖定倒是沒管他,任他把酒精度數高的雞尾酒都點了個遍。
狄明洄瞥了鄒卻幾眼:“你們咋了?”
“能有什麽。”
“我看小鄒不是很高興啊。”狄明洄也沒多問,話鋒一轉聊起曹抒的事來,“那小子總算服軟了,把他在家裏關了幾天,再加上有爸媽施壓,答應了之後不到處瞎跑,想做什麽先跟家裏商量。”
聽到“關了幾天”,鄒卻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被手铐套過的手腕。
“你這哥哥确實是當得毫無威信可言,還是叔叔阿姨的話管用。”徐栖定說。
“那能一樣嗎?何況他本來就是誰的話也不聽,只是不敢違逆爸媽罷了。”
鄒卻伏在桌上,那兩人的談話聲漸漸變得模糊,連同曹抒的歌聲一起在耳邊被削弱音量。他有些意識不清,卻還惦記着出門前和朵朵做到一半的益智題,伸手去抓邊上徐栖定的衣角。
“想回家。”他說。
他的聲音太小,湊近了聽才勉強聽清。徐栖定被他軟綿綿勾住手指,頓了頓問:“再過幾天。”
再過幾天?
鄒卻意識到他以為自己說的“家”是原本的家,頓時有些想笑,心裏嘀咕道,真想跑我剛才早就找機會跑了啊。
他快昏睡過去,往桌上一趴不再出聲。徐栖定的手指被攥着不放,無奈摟住腰将人攙起,對着狄明洄指指身邊的醉鬼:“先走了。”
鄒卻腦袋嗡嗡的,在徐栖定懷裏歪來倒去。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将人帶出荒原,站在門口隐約能聽到曹抒唱歌的聲音,随着夜風不斷飄遠。
鄒卻傻樂,被徐栖定一拍後腦勺:“笑什麽?”
“他破音了。”鄒卻仰起臉看他。
徐栖定望着那雙眼睛,努力抑制住不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吻他的沖動,攙起他手臂往前走:“去醒醒酒。”
鄒卻懵懵地點頭,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念大學的年紀,熱情推薦道:“去學校那個湖邊走走啊,很适合散步的。”
徐栖定提醒他:“沒有湖。江倒是有。”
兩個人步子磕磕絆絆地走到江濱。鄒卻被夜風吹得清醒了一半,松開徐栖定的手在樹叢邊站定。江對岸是璀璨的夜景,他安靜地注視着江水,看霓虹燈海映在江面上。
“我小時候常來這裏玩。”鄒卻說,“你知不知道再往前走一段有個荷葉池?春天我媽帶我和鄒岩來抓蝌蚪,帶着那種小網兜和玻璃瓶,蹲在池子邊上瞎撈。我每次都比鄒岩撈得多,鄒岩就會生氣,說我作弊。”
“那是你本來就厲害。”徐栖定和他一起看着江面。
“我也這麽想。撈蝌蚪怎麽作弊?我那時候好傷心,可是我媽一向都幫着鄒岩說話,說他撈的蝌蚪都是好蝌蚪,我撈的都是老弱病殘。我只好一個人生悶氣,把蝌蚪帶回家倒進魚缸。我養了三條金魚,自己攢零花錢買的。我想要蝌蚪和金魚一起好好生活,可是第二天發現金魚竟然在吃蝌蚪。”
鄒卻轉過身比劃:“真的好可怕,金魚嘴巴一張一合,簡直是狼吞虎咽地在吃它們。我給魚缸換水,發現一只金魚已經翻起肚皮死了,另外兩只還在不停地吞吐蝌蚪,我覺得好可怕,好對不起小蝌蚪。”
“那也不是你的錯。”
“你怎麽老偏袒我。”鄒卻眨眨濕潤的眼睛,“你怎麽不像我媽一樣,把我罵一頓,說我根本不會養還要硬養,根本是浪費錢浪費精力。”
徐栖定摸他的頭發:“我就是這麽冷血的人啊,它們是死是活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只認識你。”
鄒卻“哦”了一聲,又把頭轉過去不看他了。
“但我還是喜歡春天。除了撈蝌蚪,還總放風筝。我其實不想跟鄒岩比賽,他好勝心太強了,我只想靜悄悄放而已。我的風筝是只燕子,我覺得好漂亮,不過鄒岩的要更漂亮,媽媽總是給他買最好最貴的款式。”
“我沒放過風筝。”
鄒卻嘲笑他:“你竟然沒放過?”
徐栖定說:“你教我?明年春天我們一起試試。”
“才不教。”
“那你教朵朵,她也沒放過,順便帶上我。”
“哦。”
鄒卻擡起手揉眼睛,好像在哭。徐栖定問他怎麽了,他不回答,顧自往前走了。在這個季節散步一定是沒有那麽惬意的,也許是因為冷,兩個人靠得很近,肩抵着肩,垂下的手時不時碰到彼此,短暫地走了一段路。
徐栖定忽然停下,回身攤開手掌。
“嗯?”鄒卻不解地站定在原地,望向晦暗夜色中他的臉。
“手給我。”徐栖定說。
“啊……哦。”鄒卻呆愣愣地把手遞過去,被包裹在他溫暖的手掌裏。奇怪的感覺浮上來。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被輕輕地摩挲着。這樣冷的天,兩個人的指尖卻都微微發起燙來。
鄒卻說:“想回家。”
徐栖定皺眉:“說了還不行。”
鄒卻沒解釋,仍然堅持說:“想回家。”
徐栖定果然沉下臉不再說話。回荒原門口的一路上默默無言,鄒卻被粗暴地按進車裏坐好,心裏反倒很平靜。
好奇怪,我明明應該試圖掙脫你的。他在心裏想,可無論是你瘋子一樣把我關起來的樣子,還是你說想跟我一起放風筝的樣子,怎麽會都給我一種錯覺,讓我覺得,你好像真的很愛我,不能失去我,你離不開我。
他小聲嘀咕了句,被一聲喇叭蓋過,于是這試探的話便像沙子一樣在風裏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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