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江岸邊

第56章 江岸邊

已經三天沒有人能聯系上徐栖定。

三天裏鄒卻沒能睡上一個好覺。頭一晚做了個離譜不過的噩夢,夢見徐栖定像千與千尋裏那樣變成一只豬,被圈養在徐家的花園。他哭着去找,被徐父徐母要求從一百只豬裏辨認出哪只是徐栖定,方可把心上人接走。

鄒卻在夢裏戰戰兢兢指了只長得還算清秀的,哪想做了錯誤選擇,非但沒能成功營救徐栖定,還把自己搭了進去。自此只能過着吃豬食的日子,還因為聽不懂豬的語言,無法與徐栖定相認。

醒來緩了許久,一摸臉上竟然有淚濕的痕跡。即使清楚現實中誰也不會變成豬,可與人失聯的無措确實讓他無比焦灼。

鄒卻有些明白了先前在橋上那晚,徐栖定找不到自己的心情。可怎麽能報複得如此無情,自己不過消失幾個小時,那人卻要用消失幾天來懲罰他。

到底發生什麽了?

任柚自然也擔心得很,試探着去問了爸媽,只得來一句“人家自己的家務事”作搪塞。

她安慰鄒卻:“雖然我哥最近幾年越來越不跟家裏對付了,但絕對不會出什麽大事的啦。我猜想呢,就是那晚鬧得狠了,在那麽多親戚面前丢臉,舅舅和外公肯定都教訓他了。我哥大概是心情不好,想和外界斷聯一段時間吧。”

鄒卻扯了扯嘴角,想說自己其實沒有太在意,可眼睛不會騙人,眼尾一耷下去便再也精神不起來。

這份失落心情已經影響到工作狀态,明明自己是老師,卻常常在課上不受控地走神。鄒卻警告自己,不該被徐栖定影響到這個地步,只是失去幾天消息就成了這樣,要是有朝一日他像離開鄒岩那樣離開你,你難道不活了嗎!

可每每思及此,心便像被人攥緊在手心,不敢再細想下去。自己這副窩囊德行要是被柯淼知道,指不定又被罵上十幾句戀愛腦。

但我就是,好喜歡他。想天天見到他。鄒卻在心裏想。

那晚宴席上徐暨光提到的事,鄒卻有意想打聽,可礙于還不願意面對婁曉青和鄒岩,到底是拖延了一陣。沒想到的是,鄒岩會先自己找上門來。

那會兒他剛上完一節小班課,給叽叽喳喳的學生們分發完準備的糖果,因感到口幹舌燥,于是想下樓接點熱水喝。半路遇上同事小陳老師,提醒他樓下有人找,來了已有二十幾分鐘。

下意識以為是徐栖定終于出現,鄒卻眼睛都亮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小跑下樓後,見到的卻是許久未見的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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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段時間,鄒岩的身體似乎已無大礙,吞藥進醫院時的虛弱在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來了。他沖鄒卻點了下頭,竟是罕見的友善神情,叫人不禁懷疑是否有詐。

“你……怎麽來了。”

鄒卻站在原地沒有動,本能地不想離他太近。

“我聯系不上他,就想着來找你。”鄒岩說,“應該給他造成困擾了吧,我也沒想到媽真的會想把事情鬧大。”

雖然已經提前給自己打過預防針,從鄒岩口中确認這個事實後還是有些許震驚。不知道婁曉青到底想了些什麽,才會做出如此不體面的事。

鄒卻瞪大眼睛,聽鄒岩繼續說道:“因為我……那天之後狀态一直很差,不吃不喝了好幾天,媽可能是心急之下才做了傻事,打聽到他家裏是做什麽的之後,就跑去人家工作的地方要求見面談談了。”

“她這樣莫名其妙,對方當然沒願意見她。但好像還是讓人傳達了一些胡話,我問她她也不肯講。”鄒岩頓了頓,“希望沒給他添堵。我沒想打擾到他父母,也跟媽說過了,以後別再這樣。”

鄒卻靜了半晌,突然問:“你現在連他的名字都不願意講了?”

“啊。”鄒岩一愣,旋即黯然笑了笑,“傷心事傷心人,還不允許我不直接說出口了嗎。”

他作出這副為情所傷的脆弱姿态,又把鄒卻心裏那點歉疚與自我厭棄勾了起來。一時說不出話,嘴唇像被縫合,不知此時是該埋怨母親的莽撞冒失,還是像無數個第三者該做的那樣,閉上嘴任人唾罵。

他想說“對不起”,又嗓子發澀啞了聲。

與鄒岩不存在多少感情是沒錯,可尚存的理智也無法讓他心安理得擺明搶了人家男朋友這個事實。道歉當然還是說不出口,這畢竟是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結果。

半天只道:“知道了,你是想我替你轉告歉意?”

鄒岩點頭。

鄒卻“嗯”一聲,說好。

他還想說些什麽,終究是沒開口。

鄒岩看着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的弟弟,自嘲地笑笑。

今天找來琴行,除去确實得為婁曉青的行為做解釋外,其實更想看看鄒卻如今和徐栖定怎麽樣了。見他什麽多餘的話都沒有,只應下了将話轉達給徐栖定的請求,心下已經了然。

他們仍然在相處,且相處得很好。而自己無論如何聯系不上徐栖定,确實是出局得徹徹底底。

挫敗感與妒意齊齊上湧,鄒岩最終還是把一些話吞下肚去。來之前其實想過,是否要将當年的真相告知——不知道徐栖定是如何考慮的,但鄒卻看起來的确是還不知情的模樣。

只是此刻,什麽都不想再說了。

鄒岩起身,沒道告別的話便出了門。

他走進風裏,只覺被不甘所包圍,一時又覺得可笑,徐栖定像攝人心魂的怪物,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誰說得準鄒卻不會和自己落同一個下場,那人究竟是否有心,他的真心又最終會落在哪裏?

鄒岩離開後,鄒卻才記起要接水喝的事,慢吞吞地挪去飲水機邊。由于心神不定,杯子沒對準出水口,熱水猛然灑到手上,燙得他一驚,總算是回過神來。

鄒岩要他轉達抱歉的話,先不論願不願意,其實自己也還聯系不上徐栖定啊。想到這裏又有些惆悵,熱水咽下喉嚨,沒帶來一絲心安,五髒六腑反倒燒得灼痛,只因想念一個人。

晚上八點多,結束這天的工作,鄒卻漫無目的地沿着街走,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江岸邊。其實回家也不過躺在床上發呆,每晚不是噩夢便是失眠。

鄒卻在岸邊長椅上坐下,靜靜地聽着江水流動的聲音。這聲音實在微弱,被周遭的喧嚣盡數掩蓋,他卻聽得快要入迷。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世界也一點點靜谧下來,除去呼呼的風聲與遠處橋上模糊的燈光,确實只有江水與他作伴了。

鄒卻閉起眼,卻沒有覺得大腦恢複清明,而是越發混沌,思索着一些想不通的事,想着一個看不透的人。

江水不知疲倦地湧動,發出永恒不息的聲響。神經活動卻是會疲倦的,而他對徐栖定的愛不會。可到底為什麽不會?明明一直都在因為各種各樣的事而受傷。

鄒卻拿起手機,躊躇着撥出電話,對面仍未有回音。失落于心間蔓延,人處在寒風裏,心是冷的,需要在身體裏燃一把火。因此這失落轉成痛苦,又化作不可名狀的怒氣,映得整個胸腔都亮堂起來,跳動的心髒無處遁形。

不是說好的是同謀?是互為共犯?

怎麽現在丢下我一個人?

天氣太冷,手指打字都不利索。鄒卻幹脆按住語音條,對着手機道:“你怎麽還不回我信息呢?讓我不要不聲不響地消失,難道你就可以嗎?徐栖定……我現在在江邊,很冷,但是不想回家。你到底什麽時候出現,我……”

他有些無語倫次,覺得自己有好多話想說,要出口時卻又全都融進空氣消失不見。

聲音低下去,幾近喃喃:“在橋上那晚,我的心情很混亂,但還是忘不了始終橫貫心間的感受,是從被你抱着的那一瞬間起,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得救了。”

“我不知道怎麽說……有時候會想,愛一個人又不是罪,為什麽愛你卻需要背負那樣的罪。後來想着是就是吧,我不能一個人帶着罪消沉,你不怕的話,我又怕什麽呢……”

他說不下去了,喉頭發顫,發現自己竟有要落淚的沖動。

“求你理理我。”鄒卻小聲說,“把我帶走,把我關起來吧,我不會再跑了,我好像一直就沒有想過真的要跑。”

他抹了下眼睛:“明明我想靠近你,想了那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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