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夜航不西飛
第72章 夜航不西飛
蠢貨。蠢得要死!
鄒卻在心裏狂喊。
此刻似乎除了罵自己蠢之外,再也做不出別的什麽反應了。
幾乎是徐栖定叫出“綠豆”的一瞬間,他好像被一道閃電釘死在原地,電流貫穿五髒六腑,于是氣力也惶惶然不斷流失。已經不知道能用什麽詞彙去描述心情,鄒卻只是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向面前的人。
好像很多事情都說得通了,可還是諸多不解諸多茫然,要他怎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把喜歡這麽多年的人和當年那個讓自己失望透頂的筆友聯系在一塊兒。
他突然毫無征兆地落下淚來:“為什麽!”
萬分平靜地,徐栖定替他擦去眼淚,掌根潮濕,像多年前的那場暴雨還留有餘痕。
是啊,我也在想呢,為什麽。
那一年他私自與滂沱雨水達成協議,約好自己那顆難得顯形又被踹回心窩的真心只有彼此知曉。就好像只有擁有過才能祛魅,不難承認敞開幾分的心扉被失望裹挾後再度閉合。
和綠豆的通信還在繼續,他卻沒有了繼續下去的想法。早已将對方視作摯友,徐栖定決定提出見面,想要直視那人的眼睛表達感謝,想要面對面地誠心告別。
也許會被視作怪胎,他想。但他的情感世界如此脆弱又荒謬,原本就容不下任何人。打開大門邀你進來,別人輕而易舉做到的事,他得花上十倍力氣才有可能。即便如此,想歡迎的人卻只在門外徘徊,半晌擺手說你請錯人了。
這是種錘擊。滾燙的、帶着火星兒的、刺骨的、驟然冰冷的。那就關上門,這是他的疏解方式。不願遺憾産生,不願遺憾成為未來生活的困擾。他是個會辯證問題的理性者,在多數人選擇用感性驅使選擇與決定時,他更願意擁有一刀斬斷的果決。
因此他寫,你好小綠豆,我想要見見你,想當面和你告別。這段時間下來,我們成為通過紙筆交談的朋友,本以為這是我人生能邁出的最大一步。但我比我想象得要怯懦,經不起一絲一毫挫折,那畢竟是我打磨又打磨後,只剩下薄薄一片的真心了。我非常喜歡你,也想過與你成為不說再見的朋友,可現下邁步仿佛已經失去意義,我又覺得一個人挺好的了。在別處遭受的心痛,需要你來分擔,我很過意不去,可別無他法。還是希望能夠見上面。再一遍抱歉。
附上自己的微信號,他等了許久,回應他的只有書頁空空如也的《夜航西飛》。還是太冒昧了啊,徐栖定想。先前說好只做隔着時間與距離的朋友,自己本就不該貿然越線。
綠豆就這樣消失了。有一段時間他坐在茶泊,會恍惚想着這樁樁件件是否也是緣分散盡,可老天要他心死,分明只需一下重擊,偏要将他拎至半空,再狠狠擲下。他手斷腿斷,心跳缺失,很快将自己複原,然而卡紙被折疊後折痕永遠留在那裏。
一直到大半個月後,鄒岩從宿舍搬去自己租的房子,幾個朋友一起幫忙,徐栖定也在其中。替鄒岩把一大袋零碎物品拿下樓時,從袋口看見了讓他無法動彈的東西。
錯愕填滿他的世界,可那确實是先前與綠豆有過對話的便利貼。厚厚的一沓,拿橡皮圈綁着,最上面一張便是他寫出的最後一段話。
震驚之餘自然要問清楚是怎麽回事,鄒岩一見那些便利貼就不好意思起來,說對不起啊,你突然說要見面,我怕真實身份暴露會尴尬,也并不想與你告別,只好裝作消失了。
綠豆竟然是鄒岩,徐栖定實在有些無法消化這個事實。有起過疑心,然而每每狀似無意提起兩人間的對話,鄒岩始終對答如流。甚至在偷偷找來鄒岩的筆記本察看後,發現字跡又确實與便利貼上的如出一轍。
究竟存在多少概率,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二位摯友是早就認識的人?而他又确實困惑,綠豆與鄒岩分明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中間會存在什麽誤會嗎?可又有什麽處心積慮制造誤會的必要呢?
鄒岩誠實地向他承認,因為想要追他,所以用這種方式吸引他,沒想到竟然成功了。綠豆形象與自己的種種出入也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特別些,是不是太過離譜了?可我只是太喜歡你了。
那段日子徐栖定覺得大腦一片雜亂,談不上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只是失去了太多向前行走的精力。在鄒岩展開猛烈攻勢後,他甚至選擇了答應,然而沒幾天就以不合适為借口提了分手。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與鄒岩之間沒有産生任何化學反應,那麽即使鄒岩真的是綠豆,他們的緣分最終也只能到這兒了。
至于鄒卻,徐栖定有心關注卻又失去一切訊息。好似許久沒在校園裏遇見他,去了幾次阿鳳也發現收銀換了個短發姑娘。和鄒岩短暫交往的那些天,他總算得知對方去向,說是申請了去海外做國際志願者,和柯淼一起。
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啊,所以幹什麽都要有另一個陪着。鄒岩這樣說。
哦。原來是這樣。
後來呢?
後來,他畢業、離開校園,擺脫家裏的束縛,開始了談不上多有意義但自由許多的生活。自此情情愛愛更如灰塵,甚至用不着撣便被風吹得一幹二淨。
去年他在同學聚會上再次見到鄒岩,難免憶起往日彷徨。散場後竟不知不覺開車至茶泊,店鋪早已改頭換面,坐在櫃臺後的竟仍是安安,說自己前兩年結了婚,盤下準備轉讓的店鋪開了如今的日料店。
徐栖定有意問起當年,又覺得那些藏于書頁中的便利貼不過是他與綠豆的秘密,除他們之外似乎沒人知道,詢問便也就失去了意義。沒想安安一句話像引燃他身體裏久久未能炸開的炮仗,噼裏啪啦砸了他個措手不及。
哎,你認識那個小鄒嗎?跟你一個學校的吧,他以前也常來呢,可惜沒你念舊,竟然一次都沒回來找過我。
哪個小鄒……?
小鄒,鄒卻啊。他名字挺特別的,也跟我比較熟,所以印象很深,倒是你,我連你姓什麽都不太記得了,不好意思啊哈哈。不過你好像不是在我上班的時間段來的吧?我對帥哥該有印象才對啊,那眼熟你的應該是另外一個店員。
那個鄒卻……他常來?
是啊!就總坐靠窗最裏面那張桌子,要麽看書,要麽奮筆疾書,不知道在寫什麽。還挺專一呢,好像就總挑那麽一本看。
綠色封皮?
對!綠色的。
……
“之後我找到鄒岩,提出想要複合。”徐栖定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确實是為了接近你。當時心結在于想知道當年你對便利貼背後的我究竟是什麽感覺,假如你看到了我最後的請求,究竟會不會赴約,發現彼此的真實身份後,我們又有沒有可能擁有不一樣的結局。”
他閉了閉眼:“可每次我有意無意提起當年聊過的那些電影和音樂,你只是毫不在意地說,不記得了,或是不太了解。我心裏冒火,因為我始終把一切都視為極其珍貴的回憶,只屬于我和你的回憶。可你說不記得了——憑什麽你輕而易舉就能忘掉。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是我自作多情?我的确這樣想了。因此我忍不住對你态度惡劣,可你又偏偏一副很喜歡我的樣子,我覺得你不該這樣來招惹我。我放鈎,你真緊緊咬上不松口,我弄不明白你在想什麽,可還是不知不覺再一次愛上你。”
鄒卻早已精神恍惚,此刻只知道拼命搖頭,嘴裏喃喃“不是這樣”。他想說自己只是因那段記憶感到痛苦,潛意識裏想忘記與之相關的一切,忘記真心被重傷的無助惘然。
“我當時,我當時,”他又哽咽起來了,“我給你寫的最後一次便利貼內容,也是想要見見你。因為那時候準備和柯淼去參加機會難得的國外項目了,想到沒辦法再和你聊天,就迫切希望能見上一面。可收到的回複太讓我傷心了。”
那時全面鏡這樣回複他:你不會真把我當成朋友了吧?我覺得沒必要,我們之于對方都只是無聊時排遣情緒的發洩地而已,說過的話也真真假假,不必太認真。
“我就想,憑,憑什麽呢?我對你說的沒有一句是假話,我把埋得最深最深的心裏話都講出來了,沒告訴過別人。你卻說,不必太當真,只是發洩地。我覺得……很受傷,很失望。”
“鄒岩竟然還拿走了我積攢的所有便利貼,這我确實沒有想到。”他發着怔,“的确找不到了。但我一直覺得是我情緒失控的時候自己扔掉的,沒有想過其他可能。”
“嗯。”徐栖定又将他擁入懷中,“前段時間我問他,他都說了。是去找你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翻了翻覺得太過無趣,當時沒多想,可後來又不知從哪裏聽說我常常去茶泊,于是悄悄跟過我一次,發現我竟然就是那個和你通信的人。”
“他,他的字跡和我幾乎一模一樣!”鄒卻激動道,“小時候他總逼我幫他寫抄寫作業,為了不被老師看穿,久而久之我們的字體就極其相似了……”
“至于你的字跡,他應該是刻意模仿的。可我竟然沒有看出來……”他低下頭去。
原來鄒岩設計得這樣滴水不漏,要做局離間他們。
都怪自己對全面鏡太沒信任。竟真信了鄒岩的軌計,再也沒去過茶泊。
如若他們二人那時順利見面,心意是否會早日相通呢?
鄒卻猛地擡起頭來:“所以……你也很早就開始喜歡我,那天想親的人,也原本就是我。”
“是。”徐栖定平靜地直視他,“所幸我們最終還是在一起。”
他覺得不可思議,即使誤會不解除,他們也終究向對方敞開心口,握緊彼此的手。原來世上真的有注定,而他的注定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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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