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往昔
方辭眨巴了兩下眼睛,既不羞赧,也不惱怒,反而更加饒有興致地望着他:“哥,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強了你似的。”
雖然知道她是裝的,可是她眨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瞅着他的時候,方戒北的怒氣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頓時煙消雲散。
過了會兒,反而生出一種羞惱交加的情緒,松開她,把她推了回去。
方辭卻沒打算這麽放過他,玩興上來,拄着頭跟他說:“我記得是半推半就啊。怎麽就成了我勾引你了?”
是個人就忍不了她。
方戒北一腳油門,車重新上了路。
思緒卻有點兒遠。
她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來他的房間,每當放學後,他安靜地坐在窗前做功課時,她就抱着自己的一沓作業本可憐兮兮地過來,搖着他的胳膊說,哥,我不會做。
他問哪道不會做。
她就說哪兒都不會。
深知她的性格,方戒北心裏頭明白,她這是暗示他趕緊把自己的作業本乖乖交出來讓她抄。可他這人偏偏又有自己的原則,說不讓她抄就絕對不讓她抄,寧可翻開作業本,一道一道給她講解過去。
方辭每每氣得跳腳,說他是個“小老頭”。
後來,她倒也習慣了。
他的講解并不枯燥,而且,大多時候她也不是為了聽講解,常常拄着頭一直望着他走神。這種時候,要是被他發現,他就會用筆杆敲她的頭,讓她專心點。
方辭就扁扁嘴說,就不專心,就要看他。
有時候說着說着還要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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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戒北就只能用哄的。
誰讓她是他的小祖宗呢。
當然,也有哄不過來的時候。高考結束後,她覺得自己考得很差,一連好幾天都提不起精神,那幾天連一日三餐都是他給她端進去的,就差喂食了。
每次進去,都能看到她抱着她那個等人高的卡通抱枕,撅着嘴巴靠在床頭,穿着她那身小熊維尼的兩件套睡衣睡褲,見了他,也只是涼涼地白他一眼。
“真考那麽差?”他坐到床邊問她。
方辭把半個頭埋到枕頭裏,擡頭望着天花板,重重地嘆了口氣。
方戒北很不厚道地笑了。
她發了狠,瞪他,命令他不許笑。
他只能妥協點頭,信誓旦旦地保證他不笑了。
她又洩了氣,說她要是真的考的很差,就要被發配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逢年過節才能回來看他,她好舍不得啊,巴拉巴拉了一大堆。
她素來是個聒噪的,方戒北卻是個安靜的,她說,說完好幾句,他确認點點頭,或者說一聲“好的”。
方辭也不在意,其實她也不需要他說什麽,能傾聽就好了。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她居然走了狗屎運,上了一所名校。查完成績後,她高興地跳起來,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腦袋往他脖頸裏蹭,像只樹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挂了好久都不肯下來。
晚上,他例行洗好澡,準備熄燈睡覺了。
她在外面敲他的房門。
他過去開了,她就笑着進了屋子,還抱着一床被子。
他問她你抱着被子幹什麽。
她嘆了口氣,委屈地說,她那房間有老鼠,她好害怕呀,就想呆在他這兒呆一晚,睡地板也沒關系的,說完,又是委屈地瞧着他,抱着被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怎麽可能讓她睡地板,心裏也疑惑,這房子裏怎麽可能有老鼠。心裏疑惑,他就問她了。
她很生氣,瞪他,說,難道她還會說謊嗎?
他從小就讓着她,加上兩人之間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也沒有強硬地攆她出去。不過,換成了她睡床上,他誰地板而已。
可她很不安分,在床上還老是翻身。他就問她,是不是渴了,想喝水?
房間裏很昏暗,只有百葉簾半遮不遮地擋着,在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道昏暗的光斑。她沒有說話,比平日要沉默,過了會兒才輕輕地說,她有點兒冷。
方戒北怔了怔,柔聲說,那他把他的被子也給她蓋吧。
早春的天氣,夜間确實是有些料峭寒意的。他想到這點,起身去關上了窗,折返到床邊問她,現在還冷不冷了?
她既不說冷,也不說不冷,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一雙漂亮的眼睛在黑暗裏望着他。她比往常要沉默,也要奇怪,見他望過來,還垂下了頭,揪了揪手裏的被子。過了會兒,又擡起頭望着他。
方戒北并不是一個驽鈍的人,意會過來,手心也出了一層汗,有點緊張。
她靠過來抱住他,把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聲音有點兒發顫,說,以後不能每天見到他,她會想她的,然後又問他想不想要。
他有些踯躅,又有些沖動,後來把她放在那床被褥上,親吻她的額頭,除去她的衣服……如今想來,就像發生在昨日一樣。
那些只停留在記憶裏的青蔥歲月,在往昔深處發酵,每一次品都有不同的味道。
……
方戒北把車開去了京西的幹休所,帶着方辭先去看了老爺子。老爺子已經安頓下來了,葉教授和幾個專家、弟子在給他做身體檢查。
方辭問了,才知道老爺子這段日子睡眠不大好。
“也許我有辦法。”方辭說。
方戒北說:“你以後多來陪陪爺爺,他就能睡個好覺了。”
“我沒有說笑。”方辭說,“我是學醫的。”
葉教授也笑着說:“那天見你拎着那個老醫箱,就知道你也是個中醫。”
秦婉心裏想,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能懂中醫?
之前她就對葉教授格外關注這小姑娘頗有微詞,如今心裏更加不屑。不過她不是高彥之類的小年輕,再不屑也不會說出口。再者,看方老爺子對她的态度,她應該跟方家關系匪淺。
她犯不着去得罪人。
經過一番望聞問切,方辭趴在榻前對老爺子說:“教授說的沒錯,您這是心胸郁結,多走動,放寬心就好,我以後一定會常來看您的。”
老爺子只注意到了最後那句:“你可得記得你現在說過的話,可別食言而肥。”
方辭笑着點頭,伸出小拇指跟他拉了勾。
多大的人了啊!
方辭打開藥箱,取出她的針包:“雖然心情很重要,可是您這病,時間也久了,我給您紮上兩針,舒活一下經絡吧,有助于睡眠。”
現在,秦婉心裏更加覺得這小姑娘太會裝腔作勢了。
這個年紀,她會針灸嗎?
可是,方老爺子顯然很信任她,都沒過問一句,就讓她動手了。
方辭也沒有廢話,取出一根如毫毛般粗細的細針,從他虎口的穴位上研磨着紮入,手法很穩。
秦婉見狀,倒是微微點頭。從這一手來看,她還是有些功底的。可是再看下去後,她的臉色就有些變了。方辭的動作逐漸加快,可動作依然很穩,認穴奇準,且紮的穴位都是理論上相沖的的穴位,最後一次紮入陽溪、商丘和陽谷三穴,在中醫的醫經中正好呈犄角之勢,是大忌。
秦婉本想出聲制止,誰知方老爺子吐出一口濁氣,眼神都清明了些,說了句“舒服”,爾後竟然沉沉睡去。
秦婉大吃一驚。
針灸雖然是中醫的常見治療手段,見效卻是很慢的,什麽時候有這種立竿見影的效果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才想起來該就記一下這小姑娘剛才是用什麽手法紮針的,紮的又是哪些穴位,可只怪她過于輕視,根本沒有在意。
其實她不清楚,就算她知道方辭紮的是什麽穴,也是沒辦法偷師的。方辭祖傳的這套針法,紮針手法很獨特,需要從小開始練習,沒有十幾年的苦工是練不出來的。
且這穴位的辨認也與一般的針灸辨穴不同,走的是逆陰陽的路數,旁人根本沒辦法理解。想要認準這穴位,還得熟知陰陽八卦和風水學,不是等閑之輩可以明白的。
葉教授都啧啧稱奇:“改日我一定要跟你讨教讨教。”
“豈敢。”方辭收好針包,謙虛地笑了笑。
這時,老阿姨進來說,有人過來造訪。
老爺子睡了,這兒就是方戒北主事,他問是誰。
老阿姨說:“闫婉夫人,點名要見方辭小姐,好像很急的樣子。”
方戒北望向方辭:“你和嬸嬸很熟嗎?”
方辭都怔了怔,下意識就搖頭。
闫婉找她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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