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她與光同行(4)
接近山頂時,視野便驟然開闊,日照金頂,落在漢白玉的巨大牌樓上,“風雲再起”四字蒼勁有力,說不出的雄偉莊嚴。可每每看到這四個字,江琉瑩都止不住的惡心。
牌樓到大殿之間,是一條筆直的石板大路,道路兩側立着一排全副武裝的武士,他們手執長戟,面無表情,在他們的映襯下,空氣中的肅殺更加分明,冬日的清冷也更加刺骨。
上到山頂之後,江琉瑩便與念寒換了位置,自己走在前頭帶路。
武士們知道她們的來意,于是無人上來阻攔,但他們的眼中,都或多或少帶了幾分暧昧的調笑,那是赤/裸裸的調戲。
江琉瑩早就受盡了這種白眼,自然不将這些放在心上,白芷卻似乎少根筋似的,也沒當回事,他眼帶好奇,自顧自的東張西望,四處打量。
江琉瑩擡着她從大殿右首一間小石屋進去,上了臺階便來到大殿——承冥殿。
一路進去,長廊兩邊各站了一排執戟武士,他們手中挺着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交叉平舉在身前,若想進去,需弓腰低頭而過。見上位者,必先受屈辱,這便是重冥教的殺威棒了。
白芷下轎,江琉瑩跟在他身後,為他打點瑣事。而念寒則收起擔架向外走,他只需留在殿外,等到午夜堂會結束了再一起下山。
經過刀陣時,因二人皆身材高挑,着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出來,他們還沒走多遠,卻聽身後傳來幾聲大笑,回頭看去,便見一行穿黑袍戴高帽的男子從容上前。
他們經過武士陣時,武士将頭頂的長戟舉起,面露十分的恭謹謙卑,全然沒了那副鐵面無私的模樣。
“為何他們不需要低頭?”白芷指着他們,語氣中多有憤慨。
江琉瑩站在他身後,淡淡道:“他們只當你是供人取樂的娼女,而那些人是玉竹峰上的長老堂主,你與他們何以相提并論?”
白芷悶聲不再說話,不過周身的氣息卻低的不像話,陰沉的雙眼也不似将才一般新奇,反而處處透露着殺機。這時江琉瑩還不知道,這個刀陣的規矩是老宮主白秋寒在位時就立下的,所有人上殿都需要走這一條道,沒有例外。目的是讓所有人都要恪盡職守,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走完刀陣,二人來到正殿前,門前懸着厚厚的帷幕,江琉瑩伸手推幕,便見一寬敞的殿堂出現在二人眼裏。
大殿縱深卻有三百來尺,殿中無窗,只有殿口點着明晃晃的蠟燭。遠遠看去,只能瞧見長殿彼端高設一座,寶座通體瑩白,十分神聖。寶座兩旁只有兩盞油燈,兩朵火焰忽明忽暗,相距既遠,火光又暗,坐着的是何人,只能依稀看見一抹白衣坐在座位上,五官根本看不清楚。
“你不用看了,教主不在此處。”江琉瑩放下帷幕,領着白芷向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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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似乎很好奇,快步跟上他,問道:“哦?那将将寶座上坐着的是誰?”
“那是老教主的衣物,那個位置只有現任教主白非夜能坐,可惜他閉關修煉,已逾七載。”
“哎……我也沒想到,閉眼睜眼的功夫竟已是七年……”白芷喃喃自語。
“你說什麽?”江琉瑩停下步子,疑惑的看着他。
白芷一愣,咧嘴笑道:“我說非夜教主一走就是七年,也不怕旁人篡位。”
“有朱子蕭執教,誰敢篡位?”
“哦,那他倒是忠心。”
“或許罷。我們到了。”
江琉瑩領着白芷走進偏殿一間房,房中的陳設十分簡潔,正中一方床榻,可供人喝茶歇息,也可小憩,四周皆是高櫃,白芷打開了幾個,發現裏頭全是衣服。
“這裏是羅堂主專為姑娘們設的休息室,這些衣服你都可以随意取用。一會該你上殿時會有人提前來通傳,在此之前你可以休息休息。”
“這些衣物的樣式之多,還真是應有盡有……”白芷壓根沒聽到江琉瑩在說什麽,只一個勁的啧啧贊嘆,他的嘴角上揚,眼眸中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興奮意味。那神色就像一只餓了許久的老虎,看到了一只小白兔,眼中透着的皆是饞意,恨不得立刻将它連皮帶肉一口吃掉。
此時,窗外太陽西沉,日暮低垂,距離堂會開始還有一個時辰。承冥殿上的人煙陸陸續續開始多了起來,門外不時傳來腳步聲,大多都是來去匆匆,想來該是負責膳食的丫頭在外頭布置。
江琉瑩坐在桌邊閉眼喝茶,雖心中波瀾起伏,可面上看去卻是泰然自若。白芷在房內打量了幾圈也沒了興趣,于是老老實實坐在桌邊,向江琉瑩要了一杯茶。
“跟我說說你前兩次上玉竹峰的事吧。”白芷端着茶杯,看着江琉瑩,眸子裏清亮如洗,只有好奇,沒有其他。
江琉瑩沉默了片刻,才睜開眼道:“我是老教主帶上山的。”
“哦?”白芷放下茶盅,蹙眉看她:“你既是老教主帶回來的,怎麽現在……落得這般不堪?”
“或許這就叫登高跌重?”江琉瑩揚了揚嘴角,玩笑道:“我雖是跟着教主上的山,但他并不記得我是誰,我來到此處的當晚,他便将我忘了。”
“嗯……”
“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白芷還依稀記得一些前塵,是他打了她一鞭子,于是将她帶到了這裏,後來,重冥教遭遇一系列變故,他确實不記得她了……而且,江琉瑩并不好看,還有着同齡人沒有的滄桑,除了五官還不錯,其他一無可取,而性格嘛……就更別提了。
有些狡詐,有些自以為是,讓人捉摸不透,又有些傻。
“你在想什麽?”江琉瑩輕咳了一聲,将白芷的思緒拉了回來。
“沒,我只是有些緊張,在想今晚的劍舞。”
江琉瑩點點頭:“多做準備是好事,但也不必太過擔心。”
江琉瑩又安慰了白芷幾句,她并沒有因為他的開小差而生氣。對她來說,過往本就是一本不願翻開的斑駁殘卷,白芷不想聽了,才真是讓她松了一口氣。
“跟我說說白非夜吧。”過了許久,白芷才又道。
江琉瑩嘆了口氣:“身在玉竹峰,你便是重冥教的人,宮內之人只可稱呼他為教主,你喚他的全名是為大不敬,下次可不要這樣說了。”
“咳,你這人怎的如此迂腐,這裏就我們兩個人!”白芷沒好氣的答道。
江琉瑩卻絲毫沒有放松,厲色道:“就因為只有我們兩人,我才好意提點你。上位者開心時,你想如何折騰都可以,但他不高興時,你說錯一個字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處。你想好好活着,就得察言觀色,如履薄冰。我跟你說這麽多,是希望你時刻記住要保護好自己,我不可能陪你很久了。”
“為什麽?”白芷一愣:“你是蘭總管指給我的奴婢,難道她還會将你收回去?”
“我不會回去了,”江琉瑩淡淡道:“我私放重犯周子正,羅堂主不會繞過我。”
“周子正真是你放走的?”白芷驚訝。
“當你無權無勢,旁人說什麽便是什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江琉瑩笑着搖搖頭,像飲酒一般飲盡了杯中茶。
“看你這膽小如鼠的模樣也知道不可能,”白芷松了口氣:“你打算怎麽辦?明日去領罪?”
“非也。”江琉瑩微笑,并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但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顯然已經想到了對付的法子。
白芷等了片刻,催促道:“你想怎麽做?我可以幫你。”
江琉瑩搖了搖頭:“你幫不了我,只有我自己能幫自己。”
“你要逃走?”
江琉瑩繼續喝茶,不否認就算是默認了。
“什麽時候?”白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江琉瑩被他盯得難受了才緩緩道:“今晚。”
“今晚就走?”白芷豁然起身:“你走了我怎麽辦?”
還不等江琉瑩回答,便聽傳來“咚咚咚”三聲敲門聲,緊接着門外響起一個清脆的童聲:“白姑娘,蘭總管讓我來通知您,該您上殿了。”
“知道了。”江琉瑩答了一句,遂站起身走到白芷身邊講他扶起,道:“我們該走了。”
“你還沒回答我!”
“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你上了玉竹峰,是你的命。”
“所以你要丢下我了?”
“我必須要活着。”江琉瑩低頭垂着眼睛,并不看他。後将配劍塞到他手裏,牽着他向大殿走去。二人一路再無話。
承冥殿前,帷幕已經大開,大殿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左右兩側擺滿了宴席,一個接一個的按照位份官階排列。
“最上頭的便是掌教代宮主朱子蕭,聖姑的夫君。”江琉瑩輕聲道。
“聖姑?”
江琉瑩點點頭:“聖姑名曰白琳琅,是宮主的親生姐姐,嫁人之後便将掌教之位傳與了朱子蕭。”
白芷擡眼望去,便見朱子蕭穿着黑色的袍子,面上蓄着胡子,正與下首之人寒暄,看上去,倒是十分正派,不似壞人。
“那是羅堂主。”江琉瑩指着右邊第四位,只見羅玉桓正獨自喝悶酒,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來心情肯定不會太好。
“其他人呢?”
“旁人我也不熟悉,我只能陪你到這裏,以後的路,需憑你自己走了。”江琉瑩說完,将白芷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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