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他顧盼生風(2)

四合院裏靜悄悄的,院內的女子紛紛閉緊了門窗,面上裝作一副不關心的模樣,可實際上,一個二個都貼着門窗,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自從堂會之後,姑娘們都被軟禁在自己的屋子裏,身份低賤卑微如斯,根本不知道上頭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們唯一知道的,便是羅玉桓被賜死,江琉瑩暫代朱雀堂主一職。

這一切的似乎都是因為白芷得了白非夜的垂青,竟可以調動玉竹峰上的侍衛。

而江琉瑩再次得寵,只怕也多是因為得了他的好處。

姑娘們心裏那個悔啊,若早知道這次堂會白非夜會出現,她們想盡法子也會争着去領舞了,又怎會讓新來的白芷得了便宜?

姑娘們屏息以待,不敢去看屋外的形狀,卻也很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有一些人內心十分忐忑,例如蘭葵和寧斐,她們都躲在屋子裏發抖,因的她們之前所做的事情,壓根都不敢去想會遭到如何報複,心裏只祈禱江琉瑩最好能把自己忘了……她們可不想如羅玉桓一般,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喂狗。

庭院裏靜得連落雪的聲音都能聽得分明,紅牆綠瓦下的沉寂似乎讓過去的紛擾全都消失,空氣恢複清明,周遭只剩下一派落梅的清香。

可在江琉瑩看來,這裏金碧輝煌下隐藏着的污濁絲毫沒有消退,反而更甚從前。

若說朱子蕭統治下的重冥教是肮髒和龌龊,那麽白非夜回歸之後,又會開始新一輪的肅清異己行動,這裏的氛圍,又會回到七年前的血腥和暴戾。那是她無法想象的恐怖。

江琉瑩動了動身子,白芷立即扶住了她的肩。

下一刻,她立即不動聲色的躲開,眼神中充滿了疏離。

“你怎麽了?”白芷問道。

江琉瑩沉默地低下頭,良久,突然雙膝跪地,四肢伏在雪地上,緩緩道:“屬下參見教主,教主神功大成,日後定能千秋萬載,澤被蒼生,一統江湖。”

江琉瑩話音剛落,幾間屋子裏便傳來茶杯落地之聲,也有桌椅倒地之聲間或有之,姑娘們心中的驚詫溢于言表,她們仿佛看見了羅玉桓死前的驚懼。

白芷面色微微有些詫異,随即恢複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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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白非夜柔聲道。

“從您封我為朱雀堂主之後便有些懷疑,直到您帶着羅玉桓的屍骨而來,屬下便确定了。”

“知道了也好,省得我還要費心思該如何與你說,我閉關多年,回教總該要保守些。”

江琉瑩低眉斂目,端足了恭敬之态,這在往常,會是上位之人最喜歡的模樣,可在白非夜心中卻并非如此。

白非夜嘆了口氣,微笑地想要将她扶起,而江琉瑩卻拒絕了他的好意。

她仍舊跪在地上,低着頭道:“小人有眼無珠,沖撞教主,教主恕罪。”

“不知者無罪,我并不怪你。”

白非夜再次伸手去扶,可江琉瑩仍是搖頭,不願起身。

白非夜凝眉,嘆道:“你我不必如此生疏,若你喜歡,仍可将我當作白芷。”

“白芷是白芷,教主是教主,白芷是受盡欺淩壓迫的流莺,但凡有官階之人都可對其呼來喝去,而教主則高高在上,我等對您只可遠觀不可亵玩,如何能相提并論?”江琉瑩雙手撐在地上,聲音有些顫抖。

她就像只驚弓之鳥,始終不敢擡頭。

白非夜想去扶她,又怕她再次躲開。

眼見江琉瑩如此卑微,白非夜心中很是失落,這與他預想的不同。

他本以為将羅玉桓千刀萬剮,必能解開江琉瑩心中的恐懼,讓她不必将自己的地位放得如此卑賤,可以像尋常人一樣生活。可事與願違,她似乎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害怕。

白非夜想了許久,才安慰道:“我對你的心情确如從前一般,你不必有壓力。”

“您對我也只是好奇罷了。”江琉瑩道。

“此話何解?”白非夜蹙眉,疑惑着。

“您喬裝作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不過是想看看我們這些命如草芥的人如何生活,您可以蔑視生死,玩弄我們于鼓掌之中,但我不行,我想好好活下去。”

“有我在,你如何不能活?”

“若您玩夠了呢?”江琉瑩擡起頭:“等您不再好奇之時,我會不會也被您喂狗?”

“當然不會!”白非夜斬釘截鐵,道:“你與我有恩,我會好好待你。”

江琉瑩看着白非夜。

白非夜亦看着她。

他的眸子裏充滿了堅定,而江琉瑩卻是滿滿的疏離。

拒人于千裏之外。

久久之後,江琉瑩才道:“既然教主覺得屬下與您有恩,懇請教主準屬下離去。”

“去哪裏?”

“離開玉竹峰,此生不再踏入神教。”

“斷不可能!”白非夜打斷她:“從今以後,你只能留在我的身邊,哪裏也不能去。”

“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

江琉瑩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白非夜沉默了些許,又接道:“除此之外,我什麽都答應你。”

江琉瑩十指緊握,緊緊地摳在雪地裏,關節與周遭的冬雪一樣慘白。

江琉瑩想了想,顫聲道:“其他的,不論什麽都可以嗎?”

“是。”白非夜颔首。

江琉瑩深吸一口氣,跪拜道:“求教主大發慈悲,讓屬下将羅玉桓的屍骨斂葬,讓他不至于落入狗腹,屍骨無存。”

“不行!”白非夜想也沒想,再次拒絕。

江琉瑩擡頭,雙目緊緊地盯着白非夜,一字一句道:“教主說過,除了離開玉竹峰,什麽都可以答應我,教主一言九鼎,斷不會騙我一介草民。”

白非夜無法反駁,面色清寒,愠怒道:“羅玉桓罪大惡極,罪無可恕!我帶他來給你看,不過想與你出氣,你為何還要為他說話?”

“他與屬下有恩。”

江琉瑩淡淡地說完,白非夜便捏住她的下巴,同樣緊盯着她的雙眸,道:“你執意如此?”

“是。”

“好,我如你所願,這攤骨肉留給你便是,不過,你我的恩情也就此兩消了。”

“多謝教主成全。”江琉瑩耷拉着眼簾,眸子裏一片沉靜,波瀾不驚。

白非夜眯起眼:“你不後悔?”

“屬下不悔。”

“你!”白非夜氣急敗壞,将她推倒在雪地中。

白非夜站起身,看着滿身是血的江琉瑩,希望她能改變主意,而她卻始終保持跌倒的姿勢,面如死灰。

白非夜氣急,最終拂袖離去。

四周更加地安靜,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江琉瑩一人,而她并不覺得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氣。她不想摻合在這些人的游戲裏,她知道自己只會是個玩物。

而玩物,絕不會有好下場。

江琉瑩将裝有羅玉桓屍骨的麻袋擺弄齊整,将領口阖上,随即将其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鮮血沾染了她一身。

她就這樣步履蹒跚的走下山,一直走到了山腳下的亂葬崗的槐樹前才停下。

寫有羅百長之墓的牌位仍舊簇新,往年她一年才來這裏一次,沒想到這才過了十天,她又來了。

她帶着羅百長的兒子一齊,來與他合葬。

江琉瑩赤着雙手,開始刨土。

她一邊挖,一邊想着:“人在生前有再多的恩怨,死後都是一灘骨肉。”

羅玉桓一生都在活在悔恨裏,這足以教他生不如死,而如今他真的死了,能陪在羅百長的身邊,他應該也會開心吧?

她生前不能保護好他,就算他如今已經死了,也還是想盡一盡心力。

自己這樣做,先去的羅百長應該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吧?

她真的已經盡力了。

……

兩個時辰之後,天空下起大雨,江琉瑩的雙手已然鮮血淋漓,她不顧傷痛,更加着急的挖着泥。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終于将羅玉桓的屍身放進土裏,再将其掩上土。

忙完這一切後,江琉瑩才得了空,跌坐在地上休憩。

她看着眼前小小的墳包,心道:“若旁人知道裏頭埋着的是人人怖畏的一大魔頭羅扒皮,定會将他從墳墓裏挖出來挫骨揚灰罷?說出去也是個笑話。”

江琉瑩搖頭失笑,遂打消了立墓碑的念頭。

她希望羅玉桓能安安靜靜的躺在羅百長旁邊,不會被旁人打擾他百年安寧。

白非夜執着紅傘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她做完這一切。

他面無表情,可心中卻氣惱至極。

江琉瑩竟為了重犯而不惜得罪自己,不過就是恃寵而驕,仗着自己對她另眼相看便接連讓自己難堪。

既然如此,就讓你回到最低賤的位置,你遲早會來求我的!

白非夜留下紅傘,轉身離去。

……

江琉瑩在太陽下山之前離開了亂葬崗,她沿着山路往回走,便見到路旁跌落了一把紅傘。

她将傘拾起,心中很是奇怪。

白非夜來過?

他真有那麽恨羅玉桓?

還是說……他惦記的人是我?

江琉瑩心中泛起這般念想,但很快又将它否認。

不……他只是閉關太久,拿我們這些人尋開心罷了。

江琉瑩長舒一口氣,繼續向山上走去,無論她願不願意,想不想,她最終都是要回到紅樓,與那些以色侍人的姑娘們糾纏一生。

她所期望的光明,似乎越來越遠,直到現在,怕是再也不可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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