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1)

二人回到雙月崖時,碼頭上站着一群人,其中有一白衣少女,分外顯眼。

白衣女子眉目如畫,嬌豔動人。白非夜看了她半晌,覺得她很眼熟,但是又覺得自己并不認識他。

下船之後,白非夜秉承着夫人之外的女子不能想不能看不能摸的原則,目不斜視,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豈料女子卻一把抓住了白非夜的手,高聲喝道:“非夜,數日不見,你為何連我都不認了?”

“你是誰啊?”白非夜蹙眉,慌忙看向江琉瑩,一副“我不知道這人是誰我不認識她她跟我沒有一個銅板的關系”的模樣,生怕江琉瑩一個怒急攻心,便将自己胖揍一頓。

江琉瑩卻不疾不徐,對着白衣女子點頭笑道:“恭喜姐姐,看來還顏霜的藥效還不錯。”

“是,多謝弟妹慷慨贈予,琳琅不甚感激。”白衣女子躬身行禮,這讓白非夜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你、你是姐姐?白琳琅?”白非夜指着白琳琅,就像在看一個老妖精。

不,白琳琅一點兒也不老。

相反,還很美豔。

尤其眼角邊那一顆淚痣,更讓她的眉眼增添了幾分嬌羞。

白非夜撲上去,仔細的辨認了一番,才想起這顆淚痣,白琳琅确實有一顆一模一樣的。只不過後來她的臉被大火焚毀之後,他就再也沒看見過了……

“怎麽,多年不見我從前的面目,就認不出來了?”白琳琅搖頭嘆道:“看來你對我還真是不太在意啊……”

“姐姐……”白非夜鼻頭發酸,一把抱住了她。

很快,白琳琅的脖頸裏便是濕答答的一片。

“你哭什麽?”白琳琅不滿道:“這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白非夜不耐的打斷她,哽咽着:“我、我只是太開心了……你的容貌恢複如初,琉瑩還活着,就連我們的孩子也還活着……”白非夜想到這裏,突然整個人一僵,急道:“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在哪裏?”

江琉瑩看着白琳琅,白琳琅指着山上,道:“他在明鏡臺裏掃地。”

“掃地?”白非夜一愣,急忙往山上飛身而去。

他邊走邊道:“我兒子為什麽要掃地?”

白琳琅看了江琉瑩一眼,吞了口口水,才道:“他說是娘親吩咐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他還不到三歲!勞什麽筋什麽骨!”白非夜打斷她,更加心急火燎的往山上行去。

等到了明鏡臺後,他便看見宮殿裏的廣場上,有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正拿着一把比他人還要高一倍的掃帚,艱難的掃着地上的落葉。

白非夜顫抖着聲音,指着他:“這、這是我兒子?”

江琉瑩一挑眉毛,表示默認。

白琳琅颔首道:“你當日走得急,我還來不及告訴你。你快去抱抱他罷。”

白非夜快步走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懷裏,親了又親之後,才道:“你叫什麽名字?”

“白二狗。”

“什麽!”白非夜一愣,看向江琉瑩:“他怎麽能、能叫二狗?”

江琉瑩淡淡道:“他胎裏不足又早産,所以身子不大好,便随意取了個名兒,好養。”

“你!”白非夜氣結:“你明知道他身子不好,你還讓他大冬天的在這兒掃地!”

白非夜說完,止不住心疼地連連親吻他的臉頰,痛心疾首道:“你娘也太狠心了!”

白二狗愣愣地看着他,一臉莫名。

江琉瑩在一旁翻了個白眼,眸子裏充滿了不解,道:“掃個地而已,有什麽問題?”

“他就應該躺在高穿軟枕之上!享受衆人的追捧和巴結!”

“……”江琉瑩啞然,良久才道:“這就是你打不過我的原因。我三歲的時候,已經被我娘扔在冰窟裏練寒冰掌。”

“那是你皮糙肉厚!這世上能有幾個人,有你那身子骨和恢複力的?!”

白非夜心疼地将白二狗摟在懷裏,親得他一臉都是口水。

白二狗蹙着眉頭看着江琉瑩,想動又不敢動,只能忍着白非夜對自己上下齊手地非禮……

随後的日子,白非夜便致力于給白二狗取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他翻閱典籍,看遍古書,最終,在三個月之後的一日,拿着一張寫着“白璟懿”三個大字的紙張拍在了江琉瑩的身前。

白非夜笑道:“白璟懿,璟字代表玉的光華,與他的模樣相類,懿字則代表專一和美好,我對你的愛就猶如這樣個字,也希望兒子能繼承我的專一,你意下如何?”

江琉瑩陷入了沉思。

白非夜以為她不喜歡,又道:“前幾日,我去蘇州專門請了十餘位算命先生,他們都不約而同的說這個名字非常好,與我兒八字甚匹,你看……”

“尚好。”

江琉瑩突然一颔首,打斷道:“我也覺得此名甚好。”

“那就這個了?”

“嗯。”

白非夜十分驚喜,沒想到江琉瑩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随後,他便開心地拿着這個名字去找白琳琅,将二狗正式更名喂白璟懿,并将其記入族譜,放置在祖宗牌位之下。

從此白二狗寫名字的時候,都要花比旁人多一倍的時間。

別人的名字至多四個字。

而他的名字……白王景壹次心,足足有六個字,還要注意格式對齊。

此後的日子裏,白璟懿每每習武不達标,或者背書不及時的時候,江琉瑩就有了新的懲罰手段——罰抄自己的名字一千遍,不寫完不給飯吃。

白璟懿內心狂炸:“是哪個不長眼的起了這麽個名啊!我想改名叫白一行不行啊!!”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這三個字,是白非夜三月心血之結晶,将伴随他的一生,不離不棄……

全文完。

番外不定期放送……

(作者有話說:感謝大家數月來的辛苦追文,全文到此結束,還有幾個番外……會交代幾個配角的去向的……還有想看的人物可以留言告訴我,我會為你們寫他們的番外的!)

☆、番外 紅绫

番外紅绫。

二十年前。

天寶三年。

這一年,江琉瑩剛滿十一歲。

陽春三月,柳絮飛花,抽新的枝芽映出嫩綠的光澤,不時有絮葉随風飛舞。清晨,暖意的和風吹拂着暮雲峰,空氣中飄着絲絲甜味,一切似是初生,幹淨溫和又帶着幾分香膩的柔軟。

“宮主。”

青玉低低喚了一聲,過了好一陣子,見斜躺在軟塌上的人仍沒有動靜,遂又喚了句:“宮主,該用早膳了。”

“哎……”忽聞軟塌上的少女有些不耐地輕嘆了一聲,青玉心頭一凜,立刻跪下顫聲道:“奴婢不是有意打攪,請宮主熄怒,奴婢自願領罰。”

“罷了,你起來吧。”江琉瑩沉着臉打斷她,眉宇間散發着不屬于她這般童顏的人該有的氣質,那一份睥睨天下的氣焰,森森然讓人不禁背脊發寒。

她撐起身子,右手攏了攏青絲,又拿起一旁的綢帶将披散的頭發攏至一處,随意紮了一個結,長發就這樣軟軟地搭在肩上,看上去既簡單又不失風雅。

她站起身,款款走下床塌,青玉見了,總覺得她與昨日的模樣大不相同。

“宮主,您……莫不是……”

“嗯。”江琉瑩揚起嘴角,自負一笑。

青玉喜不自禁,俯首跪拜道:“恭喜琉瑩宮主神功大成,當年月華宮主在最後一層上功虧一篑,她在九泉之下,一定會為你開心的!”

江琉瑩無所表示,走出房間。

青玉立即站起身,取下屏風邊置物架上的繡線金絲明黃皮裘,緊跟在琉瑩身後,欲将裘衣為她披上,哪知她卻看也未看她一眼,只擺了擺手,無聲地拒絕。

江琉瑩信步走出寝宮,清晨的陽光肆意地照在她身上,微風吹起她絹絲映花袍,柳絮竟無一片沾染上她的身子,似乎在她的周身有一堵透明的牆,無物可靠近。

春日的陽光灑在湖邊,河畔的楊柳随風搖曳,和風吹過,揚起柳絮紛紛灑灑,多如冬日裏紛飛的雪花,讓人看來覺着眼花瞭亂。

這時,自廊間走來另一名青衣女子,青玉見了她,立即向其行禮道:“青岚姐。”

青岚點了點頭,道:“宮主練至頂層了?”

青玉笑逐顏開,連連點頭。

青岚喜不自勝,卻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末了,只微微道了句:“鏡雙宮風雲再起,指日可待!”說完,擦了擦眼角的淚。

琉瑩的臉色有所緩和,略有些驕傲地微微一笑,猶帶稚氣的臉上英氣十足。

鏡雙宮曾經人數衆多,可是經過十幾年前那一役,死得死,隐居的隐居,到了這一代核心人物只剩下宮主江琉瑩,宮中也只有為數不多的下人以及被關在後院的三兩名囚犯。他們因何事被囚,因年代久遠,加上上一輩死的死,散的散,已無從考究。

偌大的宮殿,安靜得有些落寞。

“武林中人,不過是些小醜。”江琉瑩突然冷笑一聲,青岚青玉聞言皆是一楞,這話似是對她們說又仿佛不是,遂而擡頭望向宮主,卻見她素手撫上一枚柳枝。

青玉剛想詢問,卻聽磚瓦破碎聲自東廂傳來,接着便見着一行五人躍上房頂,為首之人叫嚣着,“鏡雙狗賊,交出秘籍來!”

江琉瑩面無表情,眉也不擡一下,繼續素手擺弄柳枝。

“嗖嗖——”五聲利劍破空之聲傳來,青玉青岚心中皆是一凜。

“活捉那個女娃娃,我們就是鏡雙宮的主人了!”只聽五人中不知誰嚷了一聲,幾人情緒高漲,迅速掠過湖面,直指琉瑩而來,而後者卻不急于應戰,只輕輕撫過一枝楊柳,不多不少枝幹上被撫去了五片嫩葉。

誰也沒見到她是如何出手,下一刻,便聽那五人慘叫了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們手捂着心髒,掙紮了片刻便斷了氣。

原是被那柳葉穿透了心肺。

“将地板重新鋪過,我不想再見到這些污穢的東西。”江琉瑩聲色俱厲道。

“宮主息怒!”青岚青玉立即跪下。而琉瑩卻壓根不理會跪在地上的二人,一閃身便身形不再,而聲音卻尤似在耳:“叫紅绫來見我。”

“是。”青玉青岚得了令,立即去尋人。

一刻後,密室內,江琉瑩手持酒觞,一飲而盡。她的眼角輕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紅绫,仍是一語不發,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宮主恕罪。”臺階下,一眉目清秀面含桃花的女子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身上的亵衣随意的攏至一處,露在空氣裏的皮膚上絢開了點點櫻紅,黑發混合着汗液緊貼在脖頸處,緊張的出氣聲引人無限遐想。

江琉瑩見了她的樣子,顯然并不吃驚,關于紅绫的傳言在宮內早已不是新聞,以往自己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如今,她卻發展到因私廢公的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琉瑩走下臺階一腳将她踹倒在地,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啊……”紅绫下意識的嬌喘出聲。

“如果再因你的疏忽而讓那些小醜進入鏡雙宮,你就自己跳下暮雲峰。”

紅绫顫聲道:“……屬下知罪。”

“還有,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這個樣子,否則,我會讓你再看不到明日升起的太陽。”江琉瑩聲音不大,語氣中也聽不出喜怒,但說出的內容卻讓人背脊發涼。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待她走後,過了好一陣,紅绫才施施然地撐起身子,朝着她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娃娃,我就算再看不到明日的太陽,也必會先拉你陪葬……”

她的眼神中略含笑意,宛若桃花一笑。

半月後,江琉瑩燒掉了鴻蒙寶典,獨留下了盈月訣。

江琉瑩手握殘卷,站在山崖之巅,眼神空洞地遠視着山下海景。她的身後,只有鏡身紅绫随侍在旁。

“你是我的鏡身,你我享用一條生命,在我失去記憶之後,你一定要找到我,告訴我,我是誰。當我恢複記憶,屆時,我們将會是這世上,武功最為精湛之人。你也将會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地位無人可及。”

“多謝宮主,紅绫謹遵教令。”紅绫低眉斂眉,十分乖順。

“嗯。”

江琉瑩說完,将殘卷扔下了山崖。

從此,這世上再沒有鴻蒙寶典,只有盈月訣。

又三日,江琉瑩将一切安排妥當,便自斷筋脈,前塵盡忘,從山頂一躍而下,落入了寒潭之中。

沒有了神功護體,巨大的沖擊力使得她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當她再次醒來,看見的,便是陸書寒蹙眉關切的眼神。

很多很多年之後,當她不再僅僅是高高在上的一宮之主時,她會想起曾經的點滴,也曾扪心自問過,為什麽人能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

這世上,最險惡的,莫過于人心。最高貴的,也是人心。

☆、番外 沈書寒(1)

番外沈書寒

(1)

江琉瑩和白非夜離開無雙城之後,第十七日,一艘巨大的畫舫重新出現在了無雙城的碼頭。

這是城主的畫舫,體積龐大,奢華無比。沈書寒帶着沈沐澄倉皇出逃,在太湖中心避世半月,待收到沈君的信之後,才決定返城。

“他們已經走了?”沈書寒下船,對恭候多時的沈君道。

沈君點了點頭,有些木讷道:“走了。”

“不會再回來了?”沈書寒雙眉微蹙,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嗯。”沈君颔首,眉宇間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沈書寒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問道:“你怎麽了?”

沈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到底怎麽了?”

沈書寒目光灼灼,沈君最終一咬牙,道:“靈珊師姐……師姐她死了。自刎而亡。”他說到這裏,船上正下來一個人。

沈沐澄坐在輪椅上,被仆從推着下了船。沈君的話一字不差,全都飄進了她的耳朵裏。然後生根,發芽。

“她就這樣死了?她怎麽能就這樣死了!”沈沐澄激動不已,叫嚷着想要站起身來,豈料雙腿腳筋已被挑斷,稍稍一動,便整個身子重心不穩,連帶着輪椅和推輪椅的仆從,一起落盡了湖裏。

“快把沐澄救起來!”沈書寒大喝,指揮着沈君和另外幾名弟子,将沈沐澄抱上了岸。

沈沐澄渾身濕透,上岸後,經冷風一吹,整個人凍得縮成了一團。

沈書寒走過去,俯下身,關切道:“沒事吧?”他說着,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沈沐澄身上。

“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扶沐澄進去?”沈書寒又瞪了沈君一眼,沈君立刻颔首,道:“是。”

沈君和弟子們将沈沐澄擡上了輪椅,推回了城裏,沈書寒一邊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們,一邊聽着另外的弟子彙報這些日子來的損失。

沈沐澄回屋後,沈書寒便道:“吩咐廚房,備好姜茶。”

“是。”

“沐澄,你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說,就算無雙城不複往昔繁盛,但是你的要求,我一定會滿足。”

沈書寒說完,沈沐澄也沒多理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自從她落水之後,她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人蔫蔫的,似乎看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就連面對沈書寒的關切,她也能做到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沈書寒沒多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受打擊過度,随便派了兩個人照顧她後,便匆匆離去了。

等着他的,是無雙城巨大的爛攤子。

(2)

沈君是沈書寒留下的最後一顆棋子。

自從三年前,他放走‘陸靜語’之後,便以同夥罪論處,被嚴刑拷打了大半年。後來,一幹弟子都來為他求情,才免去了他的死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繞,他被貶去後山,做了一名夜香工人。

直到三年後,白非夜和江琉瑩之名重出江湖之時,他才得以重見天日。

沈書寒一開始并沒有表明來意,只對他溫情相待,告訴他:“這些年你受苦了。”

沈君是個直腸子,縱然心裏有委屈,有不甘,但是只要有人以誠相待,他比也會還人以真誠。

沈書寒那幾日每天好酒好肉,與他把酒談天,悉心安撫,很快,沈君又對他言聽計從,甚至比從前還要忠心。

所以,當武林大會結束後,沈書寒對沈君說:“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穩住陸靜語,讓她無論如何,都要放我們一條生路”時,沈君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彼時,他有些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畢竟現在的陸靜語同過去的她,大不一樣。

但是當他看見江琉瑩的時候,他就知道,陸靜語還是原來的那個陸靜語。

她就算武功蓋世,無人可敵,但終究只是強于外表,內心,還是那個溫柔的她。

果然,她并沒有為難自己,甚至,要為自己出氣。

沈君再一次覺得,自己三年前并沒有做錯,他沒有看錯人。

雖然他們到現在也不明白,白非夜究竟是怎麽逃過一死的,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

敗局已定,無力回天。

如今能做的,只是保命。僅此而已。

“檢查炮樓,清點炮火數目;将太湖四周漁村裏的弟子全數召回,看看還剩多少弟子;再給九大門派送上拜帖,我要親自前去,一一拜訪;至于朱公子那邊……”沈書寒看了沈君一眼,道:“你去想辦法,一定要約他出來,見上一面。我有信心,只要見到了他,我就能說服他。”

沈書寒吩咐着為數不多的弟子,沈君就在一旁聽着,卻遲遲也挪不動步子。

“你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沈書寒蹙眉道。

沈君被他一喝,還是沒有動。

“你怎麽了?不想做?”

“師兄,”沈君長嘆一口氣,道:“你真的認為,我們還能反敗為勝嗎?”

“為什麽不能?”沈書寒顏色坦然,鎮定道:“只要我還沒死,無雙城就不會失敗。無雙城根基尚在,君子報仇,十年都不晚,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可是,就算反敗為勝了,那又怎樣?”沈君擡起頭,直視沈書寒的雙眼:“陸師妹從來都沒有想要對抗無雙城,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但是為什麽,你卻總把她們當作敵人?從老城主開始,對待重冥教中人,總是一口一個‘魔教’,但是他們究竟做過些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卻也沒有人真正能說出個所以然過。反倒是我們,總以清剿魔教為名,行殺人搶掠之實。我們為了所謂的江湖虛名,已經付出了太多!可那到底有什麽用?你真的能開心嗎?”

沈君不卑不亢,說出了埋藏在心底許久的話。

沈書寒看了他半晌,最後仍是一聲冷笑,道:“爛泥,永遠都扶不上牆。”

(3)

沈書寒在城裏勘探了一整日,直到子時才放衆人回去歇息。

無雙城裏空了許多房間,沈靈珊的墳就埋在沈書寒夫婦二人原來居住的院子裏。

沈書寒走進院子,第一眼便看見了那座墳。

他不是不知道沈靈珊已經死了,但是見到那座墳的時候,內心卻還是造成了不小的震蕩。

不是心疼,也不是難過,而是一種深深的厭惡。

他實在太讨厭這個鎮日裏作威作福,又不學無術的大小姐了。

以至于她死了之後,當他看到了她的墳,都會覺得全身不舒服。

沈書寒覺得晦氣,便去了沈沐澄的屋子。

沈沐澄的房間遠不如城主的院子,她住的地方獨門獨戶,加起來的大小,不過城主的房間的十分之一還不到。

曾經,他私下裏一直安慰她,道:“等我休了沈靈珊,一定将你接到無雙城最高最大的地方起住,我的天下,只願與你同享。”

沈沐澄總會回答他:“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擁有了整個世界,有沒有天下,實在也是不打緊的。”

她是發自內心的愛他的。

但是他負了她大半生,到如今,虧欠卻是越來越多了。

沈書寒進屋的時候,沈沐澄的房間裏一片漆黑。

他熟門熟路的摸上床,卻沒有發現沈沐澄的身影。

他走下床,在床頭櫃的第三個抽屜裏摸出了火折子,點燃了床邊的燈籠,才發現沈沐澄正坐在角落裏的輪椅上,正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

沈書寒被她吓了一跳,驚慌過後,便沉下臉,關切道:“你怎麽坐在輪椅上?着涼了可怎麽辦?是不是下人伺候得不好?”

沈沐澄一動不動地看着他,面無表情,也不說話。

“是不是腿又疼了?”沈書寒走過去,俯下身子,揉了揉她的雙腿,又道:“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來幫你按摩,等血液流通之後,你一定會好起來。”

沈沐澄神色稍稍緩和,道:“我以為你今晚不會來了。”

“為什麽?”沈書寒疑惑道。

“我以為,你會去悼念沈靈珊。”

“呵,”沈書寒嗤笑,對此嗤之以鼻,道:“我怎麽可能悼念她?她死了,我放鞭炮都還來不及。”

“是嗎?”沈沐澄聞言,絲毫沒有覺得愉悅,反而覺得有些冷。

“她到底與你青梅竹馬長大,又有三年同床共枕之情,你竟半分憐憫都沒有?”

“沒有。”沈書寒一字一句,不帶一丁點感情。

沈沐澄深吸了一口氣,道:“過去你這麽說,我相信,并且感到高興。但是現在,我卻覺得害怕。沈書寒,你太可怕了。”

沈書寒一愣,站起身子,握住了她的雙手,柔聲道:“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今日我落水,你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跳下來,而是吩咐一衆弟子來救我?”

“你就因為這個,所以生氣到現在?”沈書寒笑到:“我只是覺得,他們能夠做到的事情,為什麽要我親自動手?難道你忍心我也與你一起受凍?”

“那為什麽我上岸之後,你連抱我一下都不肯?就連碰到我,都會覺得髒了你的衣服,是嗎?”

“沐澄,你心情不好,早點睡。”

“回答我。”沈沐澄寒着一張臉,不依不撓。

沈書寒嘆了口氣,道:“那會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對你疏于照顧,請你原諒。”

“你覺得這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你覺得我只是在鬧脾氣?”

“……”

沈書寒不回答,沈沐澄也便許久沒有接話。

二人便一直沉默。

很久很久以後,直到天邊破曉,沈沐澄才又道:“有時候,我真想把你的心剖開來看看,究竟你的心裏,藏着的那個人,會是誰。”

“當然是你。”沈書寒聞言,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沈沐澄搖頭淡笑,不作言語。

沈書寒摸了摸她柔順的頭發,在她的額頭親了一口,道:“乖,不要難過了,下月,我帶你去蜀中游玩。”

沈沐澄沒有太大反應。

沈書寒又補充了一句:“只有我和你。兩個人。這是我曾經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

沈沐澄的眼睛裏終于有了些許光亮,她擡起頭,迎上了他溫柔如水的目光。

“這次,請你一定不要再食言了。”

“一定不會。”沈書寒鄭重點頭,二人才終于得以歇下……

☆、番外 沈書寒(2)

(4)

沈書寒和沈沐澄到達蜀中的時候,這裏正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山巒連綿,皚皚白雪,大地一片銀裝素裹。

“冷嗎?”沈書寒推着沈沐澄,行走在連片山谷之中。

沈沐澄的鼻尖已經凍得通紅,但是心情卻很好。

她搖了搖頭,道:“不冷。”

“嗯。”沈書寒蹲下身,悉心為她理了理裘衣,确保她的身子沒有一丁點露在外頭後,又繼續往前行。

他們出了太液府之後,便沿着河岸一路南行,已經走了近一個時辰。

“我們要去哪裏?”期間,沈沐澄無數遍的問了這個問題,沈書寒都微笑沉默,不回答。當他實在被逼問得緊了,也只會淺淺道一句:“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臨近午時,太陽終于從雲層後露出了臉,天地間紛揚的大雪也漸漸停息。他們最終在山角下一座光禿禿的墓前停下。

墳墓上堆滿了雪,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不甚清晰。但是墳墓四周卻打掃的異常幹淨。雖然四周積了許多雪,但是仍能看得出來,這裏經常被人打掃,地上沒有石塊,也沒有荒草橫生。

“您終于來了。”這時,墳墓邊上的一座小木屋裏走出來一個人。守墓人,劉伯。

劉伯在屋裏,聽到門外的動靜後,立即打開了門,迎了出去,道:“我知道,每年不論多晚,您都一定會來。”

“嗯。”沈書寒點了點頭,拿了兩錠銀子,放在劉伯手裏,随後,駕輕就熟的從劉伯的院子裏拿了一塊抹布來,親自擦拭起了墓碑上的積雪和灰塵。

這是沈沐澄第一次見到如此認真的沈書寒。

他擦拭着墓碑,仔仔細細,一點一點,就像在對待自己的孩子。

她突然覺得有些吃醋。

她甚至覺得,他愛着一塊碑,勝過愛她們所有人。

從沈靈珊,到陸靜語,再到林菁菁,還有很多很多,那些她不知道的露水情緣……這些所有的所有,加起來,竟還沒有一塊墓碑在他心裏來的重要。

原來,墓碑下埋着的人,才是他心尖上的那一個。

她們加起來,還抵不過一個死人呵。

真是可笑。

随着沈書寒的動作,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漸漸表露出來。

陸小妹。天寶四年立。

距今整好十年了。

“她……是誰?”沈沐澄原以為她會是沈書寒的紅顏知己,但是看這個名字,還有故去的時間,想來那時,他們怕連情窦還尚開。

“她是我妹妹。”沈書寒說完,原本微笑着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他沉默了片刻,接道:“她被沈無月害死了。”

(5)

陸書寒和陸小妹的故事,要從十年前說起。

十年前,陸書寒家道中落,父親病死,母親自缢,成了孤兒之後,便被唐門林家看中,賣身葬父去當了馬夫。後來因他天資聰穎,被大小姐林菁菁看中,便當了她的貼身陪練。

說是陪練,其實不過是挨打。

林菁菁的武功不怎麽樣,但是卻把陸書寒訓練得十分耐打。無論她的鞭子多粗多長,打在他身上,他連哼都不會哼一聲。

林菁菁就喜歡他這樣吃苦耐勞,又忍辱負重的模樣。對他的折磨便一日比一日狠,一日比一日暴戾。

陸書寒深知寄人籬下,需聽話懂事這個道理,一再忍讓,也絕不喊疼。

他原以為自己的生活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在河邊撿到了陸小妹。

陸小妹形單影只,體弱單薄,與家破人亡的他十分相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像着了魔似的,只是想盡力去保護她。希望她不要像自己一樣,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對所有人都新生提防。

也希望她能有瓦片遮身,有人可以放心的依靠。

但是,當他看見陸小妹差點慘死在林菁菁的馬鞭之下時,他便知道,林家不能待了。

他幾乎想也沒想,便帶着她逃出了唐門。此後,就算是做乞丐,靠偷搶過日,也比回去受欺淩來得幸福。

他本以為可以給她好的生活,卻不想她到底還是因為自己而丢掉了性命。

沈無月見他筋脈輕奇,是天生的練武坯子,便不惜一切手段,分散了二人。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武學天才。

他只是想保護自己珍視的人。

但是他到底沒能做到。

陸小妹慘死在湖中,屍體泡了三日,便連原本的模樣都認不出來了。

他将她葬在蜀山下,年年都來看她。

十年了,就像是完成一個諾言一樣,從不間斷。

只是今年,因武林大會的事情,所以耽擱,稍稍晚了些。

“你在我心裏,就像小妹一樣,你倔強,瑟縮,孤苦無依,雖然你是沈無月的女兒,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恨他。”沈書寒擦拭完墓碑,對沈沐澄道。

沈沐澄聽完他的故事,大概便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所以,你對我好,只不過是想彌補,心裏對陸小妹的虧欠?”

“是,也不全是。”沈書寒放下抹布,道:“我心疼你,但是我也知道,哪怕我對你再好,終究也不能彌補小妹之萬一。”

“我曾經答應她,我會有一個人人稱頌的身份,會帶她看遍大好河山,可是這些我全都沒有做到。甚至,她連太液府都沒有能夠走出去過。”

“她的生命短暫,輕于鴻毛,而我,如今卻連下去陪她的資格都沒有。”

沈書寒苦笑道:“今天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要告訴你,過去我欠你的,會用餘生來盡力彌補,我絕不會再讓你成為下一個陸小妹。”

(6)

沈書寒帶着沈沐澄,在蜀中休整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他不僅調理好了沈沐澄的病,讓她可以每天都進行簡單的行走約半個時辰,更重要的是,他還順利的與唐門新任掌門達成盟約,相邀來年春,十大門派将重整旗鼓,對魔教進行新一輪的圍剿。

說服唐門,其實才是他來蜀中最大的目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