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6.4

第26章 6.4

6.4

趙書今過往的情人可沒少在他面前哭過,可終歸有個緣由,吃了醋,受冷落或是要東西,各是各的解決辦法,這種毫無原因的恸哭,确确讓他措手不及。

書今先是好言地哄,擡手給徐澤抹眼淚,抹了會兒抹不幹淨,就找帕子擦,待哭得不那麽鬧人,再抱在懷裏拍,圍着後背拍來拍去,總算拍出效果,徐澤打了一個哭嗝,淚也停了。

徐澤埋在趙書今懷裏,恢複了些理智,人懵懵的,大概反應過來丢人了,就慢慢脫開書今,攥着帕子垂着頭,沮喪又尴尬地道歉說,“書今,對不起,我沒忍住。”

趙書今沒去追問他為何怕攝像機,也沒問他怎麽哭的莫名其妙,他不想再應付徐澤流淚,單單問他,“好點了?”徐澤點點頭,書今才舒了口氣說,“我送你下去,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徐澤這會完全回過了神,僅聲音有些抽咽,他搖頭拒絕書今說,“書今,我不能去睡覺,今天晚上本來是要烤餅幹的,做好了帶給你工作時候吃。”

徐澤眼睛腫腫,鼻子吸呀吸,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趙書今也不清楚他怎麽突然提到烤餅幹,只覺得徐澤身上的事兒總能叫人一頭霧水。可這會也不是說他的時機,就順着問,“為什麽要烤餅幹。”

“昨天看到,你書桌上有那種佐茶餅幹。”徐澤支撐起身,斷斷續續說道,“我做的,水果醬餅幹很好吃,做好了單獨包裝給你帶身上,可以防止低血糖。”

趙書今說要他別忙,那次低血糖是自己大意,中午沒吃什麽才會暈眩,并不是常發的疾病。徐澤頓了頓下樓的腳步,他的心緒趨于平穩,回頭請求道,“還是讓我做吧,你送了這麽多禮物,我也想有一些表達。”

趙書今便不再發話,跟着徐澤朝西廚餐廳走。徐澤這樣一哭,他心裏其實并不好受,趙書今與人交往雖說不愛用感情,但很妥帖,各方人物的需求總能統籌周到,這是他打小練成的本領。可這本領在徐澤面前失了靈,讓他頗有挫敗的同時,也不得不對徐澤多了份好奇。

徐澤蔫蔫地端碗開始做準備工作,趙書今認為現下詢問他的哭泣原因,并非好時機。他稍作思考,腦海裏閃現出徐澤在海島坐摩托艇的快樂樣子,再面對眼前沮喪的徐澤,略微猶豫,便又開口道,“寶寶,餅幹以後再做,你去房間裏穿一件暖和的外衣,同我出趟門。”

徐澤放下攪拌機,茫然問書今怎麽了,趙書今上前攬過他,一直帶到房門口說,“快點穿,我也去拿件衣服。”便反身去了南面的衣帽間。

加了衣物,倆人碰面在玄關口,趙書今望着徐澤紅彤彤的羽絨服,還有他剛哭完的紅紅鼻頭,無奈道,“穿這麽亮堂,過年還早吧。”

“書今,你說要穿暖和的,我這件衣服最暖和!”徐澤解釋完,指着書今身上的複古夾克皺皺眉,“書今,你穿這個會冷的。”

“不怕,主要是抗風。”趙書今一面惦記着要助理給徐澤買幾件像樣的外套,一面進了電梯,揿下地庫層的按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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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澤跟着書今,在地庫繞過了各式漂亮的跑車,來到裏側一隅,才發現還泊了好幾輛外觀粗放的摩托車。趙書今對徐澤道,“帶你兜風去。”

“兜風?”徐澤傻傻地看着趙書今問,“書今,天都快下雪了,你穿這麽少開摩托車肯定冷!”

趙書今伸手捏上他憂愁的臉頰,笑笑道,“你別管我,選一選開哪臺。”

徐澤勸不住書今,只好在幾輛大車之間打量,最後指着一輛仿賽摩托車說,“這個吧。”

趙書今挑挑眉,看徐澤在地庫的白燈下,頭發耷拉着,整個人乖乖順順的,卻指着一輛模樣狂野的黑紅色大車,趙書今心道晚上開這個帶人不安全,就說,“你再選一次。”

他見徐澤又像小老鼠一樣每輛都仔細打探完,準備去指一輛拉力車時,自己便先一步跨上了最穩妥的巡航摩托,從旁側拿了頭盔對徐澤說,“戴好,我們開這臺。”

徐澤還愣愣地站在那輛拉力車的車箱旁邊,明白書今這會兒又不讓自己選了,他遺憾道,“書今,我們坐的這輛看起來有點笨重。”

趙書今反手敲了一下徐澤的腦袋,好笑道,“你是專挑我喜歡的。”徐澤不解想回嘴,而趙書今已坐穩,打斷徐澤說,要他扶着水箱,或者抱好自己,徐澤就和樹袋熊抱着幹兒一樣将他摟緊了。

趙書今垂眼見到腰上勒緊的雙手,哼笑一下便按下油門,車一溜煙地從地庫的斜坡上滑了出去。

徐澤感受着機器的震顫,聽到起伏的聲浪,将重心靠在書今背上。書今在院子裏開得不快,徐澤不覺冷,只是回想起書今載他開摩托艇的感覺,地面上比水上更加平穩快速,但書今給人的安全感覺,卻是沒有毫厘的變化。

車在城區繞上一會兒,漸漸駛入松山另一條盤山道,不同于徐澤小賣店所在的險坡,這條繞山路更為緩和安全,暖黃的車燈照亮兩側的行道樹枯枝,夜已深,人少,只能聽見摩托車拉長的鳴叫,混着冬季的冷風,從徐澤的耳畔刮過。

車速在無人長路上加快,徐澤逐漸覺得,這裏與海島的天地是颠倒的。南面海上的風是濕熱,放肆的。而于北方的路面,風卻變得冰冷,強勢。徐澤不敢對書今說,他不害怕他開得再快一點,因為在這種可怕而陌生的刺激下,人好像會突破一切枷鎖,被迫面對被冷風吹剩下的,沒有掩飾的自己。

趙書今将車駛入山裏的一處茶館前,店裏似乎要打烊,書今過去說了說,店長便給他倆沏了壺茶,開放了一間透明的,可以望見一處人工湖泊的小屋。屋子裏的暖黃光打亮,讓寒夜的湖畔都溫熱起來,暖氣漸漸升騰,被寒風吹僵的身體也化開去。

“喜歡這裏?”趙書今見徐澤脫了頭盔和外套,穿着毛衣朝湖泊的方向望,拉他回來喝茶說,“喝點熱的,剛才吹冷了。”

可将徐澤拽到眼前,趙書今才發現他眼神亮亮,哪還有方才哭泣的窘态,臉頰暖暖的像手上捧着的燙人茶盞,徐澤接過杯子吹了吹,對書今說,“書今,發明摩托車的人真的太厲害了。”

趙書今被他的蠢氣感染,笑問道,“怎麽。”

“速度一快,人就解脫了,好像我就只是我。”徐澤興奮道,“我也說不清楚,就好像只剩下活着這件事本身。”他說完嘬了一口茶,又喊着燙,要書今千萬別着急喝,太燙了。

趙書今在黯淡光裏,望着徐澤手忙腳亂的模樣,心裏湧起少許的熱。他少年時曾同孫淩開摩托上山,孫淩站在明月高樹中,對趙書今說,車開快了就有一種極致的孤獨感,類似于在高山滑雪俯沖的瞬間。當時趙書今在抽煙,沒應他,也不打算應和他。趙書今自認不是樂觀的人,卻在開車這件事上心态積極,原因簡單,不同于孫淩在高速中産生的孤獨,他能夠在風裏捕捉到活着的熱切感覺。

和眼前這個沒坐過幾次摩托車,喝茶被燙到嘴的,認識不多久的人擁有一樣的感受。

趙書今靠在桌前,想到徐澤在家裏木然落淚的模樣,心上泛起的不再是可憐,亦不是好奇,而是一種淺淡的關心,類似于某種朋友受了重傷,才會泛起的情緒。

他遲疑片刻,開口對徐澤道,“你要是願意,可以說說今天傷心的原因,我看有沒有法子解決。”

徐澤聞言,面上的傻樂消散開,他垂眼,心裏飄搖的觸動一如古樸茶杯中翻飛的茶葉。他這才明白過來,書今今夜帶他兜風,原是為了給失态的自己散散心。徐澤想着想着,眼眶又發熱,書今的體貼到了這樣的份上,真讓人不知怎樣對付,他好像不配擁有那些,又不自禁地去妄想得到。

趙書今發覺徐澤的眼淚又有發作的契機,只好道,“你不願意說的話,我們坐會兒就回去。”

“不,不是。”徐澤揉揉眼睛,真誠地看向趙書今說,“書今,我就是害怕攝像頭,我...我沒法說清楚,但是除了這個,我再沒有害怕的東西了。”徐澤說得果決,有一種凜然的義氣,他拍拍胸口道,“書今,以後你一句話,我什麽都能為你做。”

徐澤的口氣一下子轉變成了電影裏的江湖人士,讓趙書今摸不着頭腦。他心下古怪,一如每次要和徐澤正常溝通的時候,對方都能把氣氛弄出許多荒誕。趙書今沒有順着徐澤的話說,又問他,“我們周末去看心理醫生,屆時你也可以選擇向他傾訴。”趙書今想了想安慰道,“只要正确地對待,心結都能解開的。”

“我不要。”徐澤否決得飛快,他抿抿嘴抓緊褲子,捏出一小片凸起小聲道,“我不想說這個。”他又恢複了平日面對問題,拒絕回應時的喪氣和窩囊。

趙書今對他的态度不大滿意,這麽盡心哄了還不松口,多少叫人窩火。可在再次開口勸說前,他驀地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舉動可以說算得上多事,原本他要帶徐澤看心理醫生,并非出于畏懼導游考試之類的有的沒的,而是為了能妥帖地将人睡了,至于情人不願提及的過往,理應是同他毫無幹系的事情。

他眯着眼望徐澤,模糊中的那張臉孔,和少年周景言的相似程度幾乎是徹底的,單單看着這張臉,就足以憶起很多的過往,想到周景言過去為他做過的很多很多事,想起自己初初愛戀的歡愉。

趙書今不願沉湎,他擡起眼,視線變得清晰,他的面前坐着沉默的,笨拙的徐澤。

趙書今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失望,好笑自己今夜怎麽就犯迷糊,費心去讨好一個無足輕重的贗品,竟還在某些極其偶然的瞬間,産生出一種近似于友誼的微小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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