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6.6

第28章 6.6

6.6.1

趙書今離開北山市的第八日,下了場難見的大雪,氣溫驟降至零下五度,松山山道上清晨的積雪像一張厚厚毛毯。可一至下午,那廣闊的絨白色便被觀景客踩得髒而平滑,行在上頭,人連步子都紮不住,不多久,這條徐澤小賣店所在的道路,就給全程封鎖了。

徐澤眼觀路況,心下好苦惱,這下子別說明天能不能上班,眼前連驅車下行都沒有辦法。他趁着天尚未黑,快手快腳地拾掇完店面,借由夕陽的一點點餘亮,拄着樹枝徒步下了山。

行至松山地鐵站,徐澤身上回了些暖熱,他于兩條地鐵線路的分叉點猶豫片刻,沒有選擇去書今家的那條線,反身去了開往市中心的另一條。

晚高峰的地鐵上人擠人,徐澤又瘦又矮,好容易鑽到一個角落裏靠穩,而後點開手機,放大了妹妹發來的兔子玩偶照片。

雪白的小兔子有着蜷曲的軟毛,臉上滲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它身着碎花布的公主裙,和妹妹一樣漂亮可愛。不過兔子的腳上有一串英文标簽,閃金刺繡的品牌名精致晃眼,顯示着它的貴價身份。

徐澤本來是絕對不會給撒嬌的妹妹買這種超出消費能力的玩具的,可偏偏這會兒還有十來日就要過年,而且妹妹還說,班裏的所有女同學人手一只,就她沒有。這可讓徐澤聽得難受極了,生怕妹妹會遭遇和自己上學時一樣的排擠,就還是心軟,決心給她買。

徐澤下了地鐵,來到書今同他第一次約會時,買入鞋服的商場,他去往五樓的玩具城,拿出小兔的照片給店員過目後,便得到了一只光裸着身體的毛絨小兔。徐澤問怎麽沒有衣服?店員說衣服是另外單獨買的。徐澤只好又去添購了一套衣服,心道明美這個小家夥配飾都撿貴的挑。雖然這樣想着,但徐澤還是走到了收銀臺前。

付款排隊時,徐澤眼神一瞥,見着了玩具城中心展區裏的幾件藏品。他近視眼看不真切,就走近兩步,竟發現其中一個弧形玻璃罩內,赫然放着那輛書今那晚帶他兜風的摩托車模型。模型的還原質量很高,同書今地庫裏那輛車一樣锃亮威武。

店員見徐澤立在展品前良久,就過來介紹說,這是六比一完全還原的,有的配件甚至用的和原車一樣的金屬。徐澤瞄了眼價格牌上的數字,心下十分震驚,這玩具模型的錢都夠買臺真車了!徐澤只好抱歉地說自己沒有足夠的資金購入這種模型。

店員見他喜愛又失落的樣子,就對徐澤推薦說,我們這裏還有一款同型號,十二比一還原的打折款,如果徐澤需要,也可以展示給他看。

徐澤本想拒絕,可一想起書今送的書包,睡衣他都沒有給回禮,自己也和書今已經在一起了快一個月,應該有所表示和慶祝。他短視頻上關注的一個情感博主經常說,“戀愛中的儀式感永遠必不可缺。”徐澤很相信那位博主的話,因為他和偶爾出鏡的男朋友看起來特別恩愛,是徐澤心底悄悄向往的戀愛狀态,為了支持博主,徐澤還在他的直播間買了很多生活小件。

徐澤便對店員點點頭,示意她将十二比一的模型取出看看。店員應下,遂從倉庫裏拿出一只利落的黑箱子,展開後,便顯現出一個有着金屬底座的亞克力罩盒。

當那只二十厘米寬的小車風光地立在徐澤面前,雖說金屬質感比不上展品,卻因為尺寸更小,車子的酷炫中隐約有一絲可愛,讓徐澤即刻在心裏拍板,決定買下。咨詢了折扣後的價格,徐澤雖有猶豫,可是一想到這是他和書今的共同回憶,會長久擺在書房的模型櫃臺裏,就認為付出是值得的。

他請店員将黑箱子包好,出于害怕損壞,就麻煩店裏裹上了幾層氣泡紙,方才小心翼翼地抱緊袋子,一如護着剛出生不久的徐明美。離了玩具城去往地鐵站,徐澤見人流太多,生怕撞壞這麽貴的模型,就咬牙打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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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租車裏望向流動的,光影閃爍的繁華市中心,徐澤抱着購物袋呆呆地想,書今收到這個禮物應該會很快樂吧,要是能露出眼前的廣告巨幕上,同周景言一樣的溫柔笑容就好了。

6.6.2

趙書今歸家當日仍飄着細雪,他僅着單衣,飛機落地後,身體從溫熱轉為冰凍多少不習慣。助理驅車接他時帶了厚衣,書今皺眉展開一看,原是好些年前去極地時購置的沖鋒衣。他疑惑的眼神與助理在後視鏡裏相會,陳助理沒辦法只好說,“是小徐先生要求的,說一定要給您帶最厚實的衣服,怕您凍病了。”

趙書今看着車顯上的溫度一欄,從二十度跳動至二十一度,屬實不知這幾斤重的外套有何作用。他揉揉眉心,示意陳助理算了,想是回了家再告知徐澤,不要随意幹涉他的生活方式。

車子繞過小區院子的花園,路過圓形的噴泉雕塑,趙書今偶然擡眼,卻瞥到了噴泉邊沿旁,站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紅燈籠”。徐澤戴一頂毛織大帽子,着厚手套,似乎在噴泉旁盤弄什麽,趙書今心下古怪,叫陳助理停車,按下了車窗,對着身着大紅色羽絨服的徐澤問道,“徐澤,幹什麽呢?”

徐澤被聲音吓跳了一下,大大的帽子滑下來,把小臉遮得快要沒有,他循聲望去,竟見着了十天沒見的趙書今,手上握的雪也松了,快步朝車子跑過去,興奮地喊道,“書今!”

趙書今看他遠遠沖過來,腦海莫名浮現出奔跑的西紅柿,激動的火球之類的自創卡通形象,好像徐澤的熱切,要把純白的世界給烤化了。徐澤哈出連連的熱氣問車裏的趙書今,“書今,你怎麽笑了,有什麽好事情嗎?”

趙書今聞言有意識地斂了表情,頓了下說,“沒什麽。”又擡眼問,“你這麽冷在噴泉做什麽?”

“我在堆雪人。”徐澤把帽子挪上去一些,露出眉毛說,“妹妹每年都要我堆一個動物雪人給她看,今年說要堆狐貍。哎,書今,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從來沒見過狐貍!”

趙書今疑惑道,“怎麽不在家裏露天陽臺堆,要跑出來。”

徐澤指指噴泉說,“家裏的雪不夠啊。況且這個背景多好看啊,有樹有水的,拍照片我還能發朋友圈呢。”

趙書今要徐澤側開身些,望了一眼徐澤堆在噴泉前的雪人。遠遠看去,別說像狐貍,就是普通雪人的模樣都稱不上,那雪人的身子很小,頭很大,坑坑窪窪的,似個外星人。趙書今只好說,“你先別想堆狐貍,先堆出基本形狀再說。”

徐澤困惑道,“現在不就是基本形狀嗎。”

趙書今不太想和他拉扯,就和徐澤說要先回去,徐澤趕忙退開說,你快關窗,确實太冷了,我一會兒堆好了就上來。說完轉身就跑回了噴泉旁邊。

當陳助理将車開至地庫入口,一直望向窗外的趙書今突然喊了一句,“停車。”他看着手邊那件極地沖鋒衣猶疑了幾十秒,還是将它随意罩在了身上,轉身向方才路過的雕塑噴泉走去。

書今到了徐澤堆的雪人面前,還是被徐澤的笨手笨腳所震撼。趙書今想他應是參考了照片,觀察到狐貍的嘴是凸出來的,于是雪人的面部就有一塊累贅的堆積。總之,整個雪人的造型歪七扭八,比複活節島上的石塑還要抽象。

趙書今嘆了一口氣,被徐澤聽到,徐澤又驚又喜說,“書今,你怎麽回來了!”

“在車上看了你的進度,估計你堆成了,人也要沒了。”趙書今扒拉下徐澤的一個手套,帶在自己手上,從旁側快速撥弄了一些雪去填平雪人身體上的缺失。

“你來幫我的!”徐澤跟在趙書今身後,一驚一乍弄得書今有些頭痛,不等他開口,徐澤也學他去扒拉更多的雪道,“書今,你人真的太好了,真的。”

趙書今心想徐澤的好人門檻未免太過低廉,幫忙堆個雪人就能滿足成這樣。可書今手上卻沒停,煞有愈發有勁的趨勢,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将堆雪人這種行為,定義為幼稚與無聊。

趙書今替雪人的身子補好雪,為了給面部塑形,就将唯一一只手套也脫下,徐澤看得心疼,說要不然不堆了,這樣已經很好看。趙書今看徐澤乖乖的,心下出于好玩,用摸了冰的手去碰徐澤的臉,徐澤被凍得連連後縮。

待徐澤反應過來被整後,就故意把手放在雪上凍到冰,而後對着蹲着的趙書今臉上一頓捂。

趙書今氣到好笑,抓起身邊的雪就朝徐澤打,徐澤縮得像只慌張的雞,趕忙四處找掩護,等他蹲在一片灌木叢下,将周身的散雪聚攏,預備找準時機反擊趙書今時,書今的雪球竟從身後砸來,對徐澤采取了偷襲!

這下子,單純的堆雪人演變成了激烈的雪仗。

徐澤總是在備彈時被書今襲擊,最後他被打得無力還手,就破罐子破摔追着趙書今跑,一路跑一路撿起雪塊奮力去砸,命中率雖不高,但是原本堆雪人時凍僵的身體,卻徹底暖熱起來,跑到後來簡直喘着粗氣要發汗了。

趙書今看徐澤沒了力氣,這才折回身,走到徐澤面前笑道,“寶寶輸了。”

徐澤一面呼氣一面抱怨,“書今,你怎麽打雪仗都這麽厲害!”

可當他說完之後,趙書今卻愣了愣,似乎被問住了。

關于打雪仗的記憶于書今而言已經十分久遠,久遠到不是這次和徐澤追逐,他都快忘記自己也曾有的蠢笨時候。上一次打雪仗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和哥哥趙朗,姐姐趙盈一起玩雪的畫面,已經模糊到不真實,好像那時候的父母還未分居,冬夜晚上回家時,前院的積雪會被家裏的暖黃燈映上窗戶的形狀,屋子裏鬧哄哄的,自己的體溫也同現在一樣,泛起難以隔絕的熱。

徐澤見書今怔愣,又見他的沖鋒衣是敞開穿着,內裏僅有一件單衫,怕對方是凍遲鈍了,急忙伸手去拽趙書今的拉鏈,将拉鏈扣對準,一點點地從下朝上推,看着鏈齒一格一格地咬合。直至那鏈鎖拉到趙書今的前胸,徐澤的手腕才被書今單手扣住了。

徐澤感到腕上傳來暖熱,方知趙書今并未受凍,他懵懵地仰頭望向書今。對方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明亮,神色淡淡的,在點點細雪間,是一種清冷的英俊。輕巧的雪花落在書今的睫毛上,溫柔的如同來自天空的吻。徐澤看得呼吸都窒停,能清晰的感知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他不自禁地踮起腳尖,微微嘟嘴,漸漸向書今的唇上湊。

趙書今望着徐澤,眼裏有試探,有縱容,握住徐澤任由他靠近着。可就在徐澤閉上眼徹底靠上來時,趙書今卻不自禁地側開身,緩緩将握緊的手腕松開了。

徐澤沒親到人,腳尖也踮累,趕忙睜眼矮下來,他低頭反應了一會兒,也沒等趙書今開口,就擡起手繼續給書今整理着衣領,裝作無所謂道,“哇,書今,你怎麽不把衣服扣起來啊,這樣會凍壞的。”

趙書今眼見徐澤的回避,也對自己剛才的閃躲有些莫名。一個吻而已,并不是什麽大事,他吻過的人太多了,數都數不過來的。可剛剛看向徐澤無限熱切的眼神時,他還是沒來由的感到心虛。這不是第一次徐澤讓他有這種感覺,一種本不該屬于風月場上的多餘感觸。

徐澤胡亂地幫趙書今整理好衣服,就又朝雪人走去,嘴上念叨着要去找兩個石子給它做眼睛,他一面在雪地裏找,一面悄悄紅了眼眶。書今不僅不喜歡自己主動抱他,就連自己第一次主動親吻也被讨厭到躲開,那他徐澤還有什麽可以讨好書今的呢,還是說書今其實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喜歡他呢。

“徐澤,你再找兩片硬幣大小的葉子過來,我們給狐貍做耳朵。”趙書今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徐澤趕忙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大聲回應地說,“好嘞。”

他就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按照趙書今的吩咐,在灌木間摘了兩片小樹葉,再朝雪人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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