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複蘇

複蘇

第一區，督察委員會總部。

持續數個小時的訊問陷入僵局，藍恩一直使用不痛不癢的話術與警方周旋，對于關鍵性的問題只字不提。

“我在這待的時間已經夠久了，”藍恩不耐煩地看了眼手表，“你們等着吧，我會記住今天的。”

崔斯塔遞來藍恩的檔案。

“他有家族遺傳病，先天衰竭，平時生活都很小心。”

“……”

“說起來，他的伯父，也就是極點的創始人，也是死于衰竭症。”

陸斯銘：“這不是逃避調查的理由。”

崔斯塔輕咳：“沒辦法，醫生開出證明，咱們就得放人，按照規定來說，不能超過二十四個小時。”

陸斯銘看了眼時間。聽起來還很充裕，但要是這家夥一直裝傻充愣……

檔案上顯示，藍恩還患有精神類疾病。

“人格分裂症？”

他們掌握的證據也顯示，藍恩多年來一直致力于分裂症的研究投資，江語哲是他的受助人之一。

到達第七區之前，江語哲一直在做藍恩援助的課題，精神複蘇。

聽起來似乎很複雜，這項技術，研究的是人類在精神方面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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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有的科技無法讓物質永存，于是有人另辟蹊徑，把永生的課題放在了精神層面上。

名利雙收的富人們在人世間什麽也不缺，唯獨畏懼生命的終結。這其實和千百年前的國王貴族追求長生不老差不多。

但，藍恩給出的題目還有一點可疑的地方，他明确要求的是“複生”技術。

這家夥雖然身體不太健康，但從表面上看根本沒到行将就木的地步，甚至臉色紅潤中氣十足。

中場休息。

“督察長，”崔斯塔低聲說，“江語哲到了。”

陸斯銘站起身，目光在不遠處的藍恩身上停留一瞬，走入隔間。

江語哲搓着雙手，局促地坐在桌子後方，飛快垂下頭。

他手邊是一只巨大的行李箱。

“好久不見，江博士。”陸斯銘說。

江語哲讪笑，擡頭瞧了瞧他，臉脹成豬肝色。

“你應該知道為什麽找你吧？”

“我……”

江語哲的手抖得更厲害。

他當然心知肚明，否則也不會在機場被堵個正着。

“根據技術分析，你那些蠍子的目的，只可能用于精神控制。”陸斯銘瞥他一眼，“我記得，請你到第七區是為了研究疫苗。”

“我……”

“結果，你卻把自己的實驗成果用到病患身上，結果控制不住，還向我們求助。”

“不是的！那真的是反對軍……”

陸斯銘冷眼盯着他：“我和冬原反對軍頭領面談過，他們幹過的事一樣都沒否認，唯獨這件。”

“……”

“細想一下，冬原是他們的地盤，反對軍為什麽要把投放那些蠍子，把自己的區域攪得一團糟。”

江語哲額頭滲出汗珠，雙肩明顯發抖。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無論是你私下營建的實驗室，還是反對軍的指認，一切的證據都指向你，”陸斯銘說，“我記得，在美侖酒店，你還死了個學生？”

幾秒前還在嘴硬的江語哲聽到學生，臉上突然變得慘白。

“你可能想不到的是，他在死前三天給國際學術論壇發了匿名舉報信，聲稱你在研究一項高危險的反人類實驗。如果猜的不錯，他指的就是你為藍恩操刀的‘複蘇計劃’。”

江語哲恐懼地睜大眼，心理防線全面潰敗。

“諾蘭頓東區和冬原那些感染歇斯底裏症的怪人，是你天然的實驗室，對不對？”陸斯銘皺緊眉，“你有作為人的基本良知嗎？”

“我……”江語哲捂住臉，哽咽無比，“我也是一時糊塗。”

淚水順着他顫抖的手指縫不斷往下滾落。

“現在還有機會，”陸斯銘直視他，“我比較好奇一點，你為藍恩所做的課題是‘複蘇’，為什麽實際研究出的成果，卻是精神控制？”

這個困惑盤繞在他心頭很久，陸斯銘隐約覺得，一切的謎底就藏在這個看似互相矛盾的問題後。

江語哲深吸一口氣，走到窮途末路，眼神中放出困獸一樣森冷的光，對上陸斯銘的視線。

“藍恩……他不再是自己了。”

“繼續。”

江語哲鼓足勇氣，鄭重地像吐露一個極大的機密：“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載體，在他的後頸有一塊人工植入的芯片，由我操刀……他真正的主人，就是從那裏降臨的。”

“……”

“你們不是一直想查國王是誰嗎？”江語哲臉上突然浮現出一股極大的崇拜，沉醉地望向天花板，“國王，其實一直都在看着你們，一直在你們身邊。

“他，就是北極星。或者，有個更容易被人類接受的名字，藍恩先生。”

他口中是藍恩，并非那個大腹便便的藍恩。而是死去的那位極點創始人。

“他是我的偶像，”江語哲陷入狂熱的崇拜臆想，眼中放出駭人的光，完全不是平時斯文的模樣，“你能理解，一個醫學生做到世界首富的概念嗎？和他一樣的年紀時，我還在破爛的出租屋裏聽着爸媽吵架，為下個月的租金發愁，可他，已經靠着研發出的專利新藥收獲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也許老天就是這麽不公平，給了他得天獨厚的運氣，還要給他出色的大腦。我永遠也比不上他。”江語哲停頓了一瞬，沉溺地一笑，“可是，又或許是公平的，他死得很早。”

他發出兩聲幹笑。對所謂的偶像說出這樣的話，很難說他究竟是崇拜，還是嫉恨。

“可是，他不是那種随随便便被命運屈服的人，這一點我跟他挺像的，哈哈。我想，這就是他不惜耗費巨資研發北極星的原因，聯邦政府以為得到北極星就是得到了便利，殊不知，你們把所有東西都寄居在另一個人的腦海裏。”

所以，複蘇計劃，就是藍恩的精神複活計劃？

就憑一枚小小的芯片？

“你們根本不理解，”江語哲搖搖頭，恍然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力，變得目光呆滞，“這是一項多麽偉大的壯舉，把軀體逝去的意識儲存在虛拟空間，完全超脫肉.體存在，等待新生的機會……”

“……”

江語哲的瞳孔興奮放大，說出的話氣喘籲籲，曲指摳緊桌面：“我和他從來沒有見過面，但他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光，是我前進的動力！當他真正重返世間，我會是他最信賴的人……”

他話裏的含義很晦澀，充滿了歇斯底裏，可工作多年的警察很容易從這些只言片語裏拼湊出真實想法和動機。

席陵的學生組織曾經将極點告上法庭，指控他們人為投毒，造成歇斯底裏症的蔓延。

那場審判，學生組織失敗了，但他們的證據卻堪稱海量。

疾病是他們投放的，精神控制的蠍子也是他們投放的，這一切也都是在迎接“藍恩先生”的意識重返世間，遴選一副最出色的軀體。

疾病讓人的精神脫離本來的控制，蠍子讓他們徹底機械化，宛如一塊被格式的程序。藍恩從一塊塊格式化過的空白軀體中，挑選出最心儀的，實現他的複蘇。

那麽這個藍恩先生，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一個“人類”？

“我比大多數人都睿智，更公正，更無私。為了公平，我甚至可以出賣我的愛人。

“我應該是世界的主宰，可是老天卻給了我一個殘破的身體。現在，只要你幫我，等我回來，一定會慷慨地回報。”

席陵捂着充滿幻聽的耳朵，喋喋不休的廢話吵得腦子快要炸掉。

從傑德倒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一股奇異的眩暈感盤旋在身體上，嚴重時還會讓他行動不便。

傑德給他使用了很多種藥物，席陵不太清楚，這幻聽是不是藥物的副作用。

而且，內容也太奇怪了吧！這是什麽給我打錢事成之後帶你暴富的老土說辭，現在騙子都不屑用了。

“不要再掙紮了，”幻聽甚至嘆了口氣，“你是我早就選定好的目标之一。”

電梯門打開，席陵看了看窗邊的高空，指着下面問：“你現在是不是要逼着我跳下去了。”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席陵咧嘴笑了笑，“新聞上說，患精神病自殺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會聽到類似的聲音。”

“你把我當精神病？”

“不然呢？”席陵抓抓頭發。

聲音沉默了一瞬間。是不是把他的心理素質鍛煉得太強大了。

“你怎麽不罵人呢？”席陵好奇地問。

“你希望我罵你？”

“通過辱罵貶低的方式讓患者心裏崩潰，你們這些病魔不一直這麽幹的？”

“都說了我不是精神病。”

席陵無辜攤手：“我沒聽見過哦。”

聲音也是有脾氣的，畢竟他也曾是個正常的人。要是有手，現在一定給席陵頭上來兩下。

“我就在你身上，”聲音說，“在你的脖子後面，你沒有感受到電流嗎？”

席陵遲疑地摸摸後頸，觸碰到淡淡的凸起，是上次留下的疤痕。

媽的，傑德給他身上安裝了一個電子小精靈嗎？

“你的思想我都可以聽到。”聲音娓娓而談。

“喔，我剛才罵你了，你知道我怎麽想的？”

“你辱罵我？”聲音一秒鐘就憋不住火氣，“為什麽？”

席陵聳聳肩，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你在撒謊吧，把自己顯得無所不知的樣子……”席陵揉揉太陽穴，“要不是傑德那個混蛋，我可不會被你乘虛而入。”

等他出了大樓進去做摘除手術。

聲音被他的話弄得十分惱火，他當然是全知全能的，他取得的財富和成就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裏無人能及，連諾蘭頓末代國王都拜倒在他的身下。而他，他擁有高尚的品質，才不會被一個腐朽王朝的國王迷惑，在戰争結束前把試圖逃跑的王室下落告訴了聯邦高層。

多麽大公無私，他是完美無缺的，也只有當代的聖人足以形容。

“你也太不識好歹了。”聲音傲慢地吐字，“你覺得，還能逃得出去嗎？”

席陵頓住，什麽意思？

他快步走進金碧輝煌的一層大廳，距離安全出口也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可是腳剛踏出幾步，周圍就傳來一陣陣清脆的上膛聲。

并沒有人員來阻攔席陵，不知何時，頭頂的燈，角落裏的監控探頭，都成了冒着紅光的武器，冷冰冰地對準他。

智者不吃眼前虧。

席陵緩緩舉起雙手，心中對那個聲音的主人産生強烈的好奇。

他的音色經過處理，但仍聽得出，有點像個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