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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乳娘在聽到蘿茵提起姑娘明日要去尋嵇堰時,卻是非常不理解。

旁人或許不了解姑娘,可她是最清楚的。八九個月前姑娘從郡王府回來後,在榻上休養一個餘月,便是身體恢複後也不似往日那般恣意了。

在應下嫁給嵇堰後,更是茶飯不思,終日愁容滿面。

如此懼怕,且嫌棄那嵇堰,又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去尋他?

入了夜,乳娘在梳妝臺錢給姑娘梳發,梳篦從上而下地梳理那頭烏亮柔軟的青絲。

“姑娘,那兩個仆婦不是忠的。”

滢雪應:“我知道,但他們是嵇堰的人,弄走了,還會有旁人來。況且她們能屈能伸,能用銀錢收買,也好拿捏。”

聽到姑娘的話,乳娘驚訝了一瞬,不知從何時起,姑娘變了。

或許,在沒哭沒鬧之下應了婚事的時候,就變了,成長了。

“姑娘心中有數便可。”

頓了一下,又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姑娘為何忽然要與嵇堰打交道。畢竟成婚前,郎主和嵇堰也立下了字據,留下了和離書,以三年無所出的理由和離。”

“姑娘也只需度過這三年便自由了,為何還要尋不自在?”

協定這事,只六個人知道。

戚家這邊是戚父,滢雪,還有乳娘。

戚父不放心女兒,所以t便把此事告知了乳娘,讓她在嵇府幫襯着女兒,莫叫人給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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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嵇府這邊,則是嵇堰,胡邑,還有嵇老夫人。

若非是這個協定,戚父拼死也不會讓女兒嫁給嵇堰的。

滢雪沉默了下來。

她原本也是打算與嵇堰一家子泾渭分明,互不相幹的度過三年,可偏生又做了那樣的夢。

夢裏,只一年戚府就因嵇堰而敗落。

三年協定不過是個笑話。

見姑娘許久未說話,乳娘猜測是不是這其中生出了什麽變故。

靜默片刻,滢雪忽然開口喚:“乳娘。”

“嗯?”

“乳娘你說我若給嵇堰生個孩子,與他做尋常夫妻,嵇家會不會既往不咎?嵇家和戚家是否能言和?”

濃密發間的梳篦一頓,乳娘驚然。

壓下心底的震驚,乳娘佯裝平靜的問:“姑娘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滢雪轉回身,小臉上滿是認真分析:“嵇堰救駕有功,與聖人又有結拜之義,得聖人看重。他從一個小卒搖身一變禁衛軍的将領,這只是開始,往後功勳大些,封爵都是有可能的。”

“姑娘怕嵇堰報複戚家?”乳娘隐約猜到了姑娘擔心的是什麽。

滢雪沒有否認,繼而道:“若嵇堰對爹爹有怨恨,爹爹這輩子都別想再往上升了,若是再壞心一些,爹爹的仕途也算到頭了,但若能得嵇堰相助,爹爹必然能再往上升。”

這一刻,她覺得是自己從所未有的理智清醒。

而時下,除了父親外,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做的那個夢。

“可姑娘也不需要為了擔憂和郎主的前途而犧牲自己呀。”乳娘知道,自那事發生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夜裏姑娘都會驚醒。

無疑,姑娘是怕那嵇堰的。

明明害怕嵇堰,卻還要迎合一輩子,只是想想,都覺得窒息。

滢雪低下頭,輕聲道:“我承父親寵愛,十餘年鐘鳴鼎食。再者父親是護我才招來的禍端,我不能只顧自己快活,而不管父親如何。”

很久以前,滢雪便知道自己不可能低嫁的,她要挑選自己看得順眼的人盡量高嫁,才能成為父親的助力。

聽到這番懂事的話,乳娘沉默了。

她家的姑娘是真的長大了。

滢雪靠入乳娘的懷中,低聲道:“我清白毀于嵇堰,他幾乎半條命也折在在父親手中,兩者抵了。”

她雖不知嵇堰傷成如何,可卻是親眼看見父親那一刀是直直朝着嵇堰砍了下去,鮮血噴發,觸目驚心。

她後來琢磨過,嵇堰既救得聖駕,又被委以禁衛軍重職,那麽本事自然不小,身手也得是高手。

可她卻想起父親那日傷他,他卻沒有丁點的反抗。

那一刀下去,可是會要了他的命,那他為何沒有反抗呢?

滢雪沒在多想,繼續道:“乳娘,三年太長了,誰都不知會發生什麽事。”

若是三年後,嵇家與戚家和解,嵇堰依舊要和離,她也是願意的,哪怕到時已有子嗣。

乳娘不知說什麽。

她心疼姑娘,可姑娘的思慮也是有道理的。

許久後,乳娘輕嘆了一聲:“姑娘性子執拗,心思已定,哪怕奴婢再勸,也改變不了什麽。”

“唯一點,奴婢要勸姑娘,不要再像昨日那般,用傷害自己的身體做苦肉計。”

是了,是苦肉計。

自己看大的姑娘,如何不清楚她的想法。

“嗯,我不會了。”

昨日淋雨,滢雪确實有幾分苦肉計的意思在,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暈在雨中。

她想要賭一把。

若是嵇家人對她動了恻隐之心,她方才所言才有成功的機會。

若是沒有半分心軟,那麽也不用再想了,只能是讓父親小心謹慎,提防,另尋靠山。

顯然,她賭對了。

只是,她得改一改見到嵇堰就膽顫的毛病。

想到這裏,滢雪就很愁。

這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到底如何才能讓自己不怕嵇堰呢?

*

一夜休養,滢雪也恢複了幾分精神氣。

昨日在嵇老夫人院子中,信誓旦旦的在嵇堰面前說晨昏定省的規矩,今日自然是不能自打嘴巴。

無論如何,态度要端正。

早早起來梳妝,用了早飯後,便去了嵇老夫人的院子請安。

原以為又是不肯見,卻不承想道明來意後,顧媪黑着臉道:“請了安後,速速離去。”

滢雪猜想是昨日自己的苦肉計起的作用。

因着身邊有了打小看着自己長大的乳娘,不至于像昨日那般孤立無援,不知不覺間腰板子也挺直了些。

往嵇老夫人院子的偏廳而去,身後的乳娘低聲提醒:“姑娘切不可像昨日那樣了。”

滢雪雖被寵着長大的,可也是聽勸的。

“乳娘放心,我知輕重。”

進了屋子,也就沒有再言語。

老夫人坐在正位,抿唇冷臉。

便宜兒媳入了廳中後,眼角風都不帶一個。

在這嵇堰母親的面前,滢雪甚是從容。

滢雪只需端正态度的,是以不許上趕着讨好人。

若是上趕着,讓自己委屈,也叫人瞧了厭煩。

滢雪也不多言,福身道:“母親萬福。”

嵇老夫人冷着臉,一言不發。

身旁的顧媪開了口:“大娘子既已請安了,便回去吧。”

目的已經達到,滢雪也沒有死纏爛打,再福了福身:“兒媳告退。”

說罷,與乳娘和蘿茵轉身出了偏廳。

看着人走了,顧媪才道:“這戚氏看着也不像是誠心來請安的,老夫人何必心軟,讓她在外頭站着便是了。”

嵇老夫人想起方才見的戚氏,那臉雖上了妝,卻是遮掩不住的憔悴。

本不欲讓她請安,但聽到她昨日雨中昏迷了。若今日又讓她在外頭站暈了,不知這洛陽城中有多少人在背後說她苛刻兒媳。

沒繼續聊戚氏,轉移了話題:“這些天阿堰都是當夜值,昨日讓廚子做了鳝魚粥,你去瞧一瞧熬了沒有。”

顧媪知道嵇老夫人不喜聽人碎嘴,便閉了嘴沒有再多言,退了出去。

嵇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對戚氏,嵇老夫人心下是複雜的,可卻也不願多生事端。

等三年一過,戚氏出了府後,她再給兒子相一門親事。

高門貴女她是不想的,洛陽各世家明面上與嵇家交好,可心下卻是瞧不起嵇家。背後閑話說他們是泥腿子出身,更說嵇家婦人出身低微,粗鄙不知禮。

女兒本就是個話不多的,到了洛陽後,更是不愛說話了,可想都是被那些人碎嘴給說的!

那樣的高門嬌女,嵇家可要不起。

*

滢雪出了嵇老夫人的院子,轉頭朝嵇堰的院子望去。

她昨日思索了半宿,都在想如何才能讓自己不懼嵇堰。

最後卻是沒有好的法子,只能是讓自己習慣了嵇堰,讓自己麻木了。

調整心緒,朝着嵇堰的院子而去。

看見姑娘要去的方向,乳娘便知自家姑娘要嘗試與嵇堰做夫妻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滢雪每朝那院子走進一步,身子就越繃緊。

才行至鶴院院門外,便與剛要出院子的嵇堰胡邑碰了正着。

相隔一扇門,不過是幾步的距離。

沒有半點防備,看到人的那一瞬,身體的本能後退了小半步。

嵇堰也瞧到戚氏了,自是沒有錯過她後退小半步的動作。

目光微擡,落在戚氏的身上,微微眯眼:“來鶴院,有何事?”

那目光銳利得好似在審視犯人般,壓得人不敢大口喘息。

她強忍着不适,擡頭望着嵇堰,佯裝鎮定:“聽聞昨日妾身暈厥,是夫君送回去的,是以今日特來向夫君道謝。”

嵇堰聽到戚氏一口一個夫君,再看她眼底的警惕,便知她不是很情願來尋他的,那為何卻是一而再地出現在他眼前?

“戚氏。”

一聲戚氏,滢雪雙肩稍緊,壓下那股子畏然,垂眸道:“夫君且說。”

“在府內要麽喚我郎主,要麽喚我大人。”

他們倆只拜了堂,和離書也早早就拟好人手一份,如此還算哪門子的正經夫妻?

這聲“夫君”她喚得不情願,他聽得也不自在。

滢雪似乎聽出了嫌棄,抿了抿嘴,不說話。

見前面的女子低頭沒有半點反應,嵇堰眉目沉定:“往後若無事,便不要來尋我,有所需便讓管事安排。”

也不知是什麽目的,這般畏懼都還敢湊到他跟前來,還不若在她的青芷院好生待過這三年。

嵇堰也不管她心境如何,步出院子,從旁而過。

嵇堰從自己身旁走過,目光暼到按在革帶腰封上的寬大手掌,猛然間想起就是這滿是繭子的手掌,不分輕重地在她身上造下了無數痕跡,臉色唰地一白。

她握緊了手心,再度在心底安撫自己,說服自己不要再被過去的事情所影響。

待嵇堰胡邑走了一小段距離後,胡邑轉頭瞧了眼戚氏,随即壓低聲音道:“三哥,戚氏臉都白了。”

嵇堰無話,朝着母親的院子而去。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戚氏的聲音:“你我成婚是聖人的意思,分院別住,便是忤逆聖人之意!”

她的聲調決然,頗t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嵇堰腳步一頓,轉過身看向身後全身上下都寫着勉強的女子,眉稍挑了挑,眼裏浮現了些許的詫異。

除了開口的戚滢雪,還有面色甚少外露的嵇堰外,其他人都因她這話而瞪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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