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這七年, 兩千多個日夜裏,路汐不停地說服自己往前走,人活在世界上總要經歷生死離別的,而那場離別于她而言, 就好像一下子将身體的新鮮血液都給殘忍抽走了似的, 她只能靠酗酒, 靠烈性的酒液去代替, 讓自己這具軀體能支撐下來。

嚴格論起來, 她到底只是抛棄過容伽禮的前女友。

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容伽禮身為容氏家族的繼承人,可以接受長輩安排的聯姻對象, 可以自行擇偶, 這一切都不該是她有資格能幹涉的。

可路汐一想到容伽禮身邊可能有過, 心口突然感到很難受,這種情緒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安靜消磨掉的,眼尾壓着顫意,看不清車外的街光, 只能清晰看到近在咫尺的容伽禮。

空間封閉車廂內因他方才的話,安靜了許久。

路汐知道她先開了頭, 倘若斷在這, 彼此都要這樣僵持着整晚。

逐漸地松開咬緊的唇肉,低喃道:“你好好問話,為什麽要兇我?又不是我跟譚家的小姐險些結成了夫妻。”

“我哪裏兇你了?”容伽禮前秒還在笑, 不笑時,那張隐在暗光裏的臉才是真的不好招惹, 薄唇溢出的聲調格外低緩且清晰入耳:“譚百潼的話你就聽,我說的你就一概不聽, 路小姐,你好難哄。”

路汐自認為沒讓他哄,剛想說不哄就別鎖車門,放她下去。

容伽禮就跟有讀心術一樣,一語道破:“說兩句就擺臉色,下車等回了酒店,是不是該跟我撇清關系?這次計劃着怎麽躲我?”

路汐被他輕描淡寫的語調問得失了聲。

半響,她有點暈的腦袋,抓住一個重點:“所以你承認和譚家的小姐差點結婚了?”

容伽禮毫無情緒波動:“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路汐倏地擡起頭,看向他。

容伽禮又說:“給我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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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汐給不出,讓她承認聽了一句譚百潼酒後的話,就難受到将理智的情緒破防,會比活剮了她還痛苦。唇齒下意識地咬着,生怕洩露出半點音似的。

她想問的。

何止這個。

為什麽容伽禮從宜林島回歸家族後就有了視覺障礙,為什麽他那些年行蹤隐蔽到無跡可尋,還拒絕接觸電子産品,為什麽險些被安排了個結婚對象。

這些統統都橫亘在了她和容伽禮這空白的七年之間。

路汐忽然感覺到更難受了,被酒精影響下的負面情緒好半天都竭力地調整不過來,心想該聽陳風意的話戒酒的,她側過臉,肌膚透出酒後罕有的透白:“我要不給呢?”

“路小姐,成年人的世界講究一個禮尚往來。”容伽禮盯着她那雙似被水狠狠潤過的眼睛,說:“某種程度上,你想知道什麽,就得給我點什麽。”

他跟譚百潼有點交情,卻不代表能眼不眨的将港圈譚家塞來的女兒給接納了。

那個稍微差點聯姻的對象,別說相貌,連名字都記不得是哪個。

容伽禮之所以這般耐人尋味态度。

只是想看看路汐能在意到什麽份上?

這些遠遠不夠。

她那專門戳死人心肺的性子,要是輕易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會繼續虛情假意的跟他周旋,同時趁機撇清兩人關系,先前為了赧淵能拿到宜林島的租借權,還能主動幾次。

一旦沒了能與之交易的,她翻臉無情的作風,容伽禮也不是第一次領教。

路汐聽懂容伽禮話裏的暗示,卻把話咬死在唇間。

容伽禮态度看似平和,卻咄咄逼人地将話搬到臺面上:“你瞞着不說,我也只好有模有樣效仿你,等什麽時候你願意敞開了說清楚,我自然奉陪。”

路汐一怔。

“不急。”容伽禮解了車鎖,話在耳邊:“反正你也有時間精力去琢磨我和譚家那段聯姻過往。”

*

*

路汐落了下風,胸口一路堵着悶氣,靠着椅背不想在搭理他了。

容伽禮好似又有了游刃有餘的罕見耐心,也沒繼續跟喝醉酒的她較真,親自驅車來到節目組選擇入住的那家普通酒店。

這次車門輕輕松松被推開。

路汐下去就面無表情地往酒店走,随即,身側傳來了容伽禮的腳步聲,她有意冷落他來扳回一城,慣會僞裝,故意跟沒有察覺似的。

等進電梯又從裏出來,快到房門口時。

路汐刷卡進去的動作一頓,忽然想起這是雙人間,她不清楚那位叫宿嫣的設計師有沒有回來,自然也不便讓男性跟進去,于是站定,陡然安靜了下來。

容伽禮倒沒有想進去的意思。

只是護送到這裏,看她能認得門,才面不改色叮囑她別借着酒意任性,說道:“要先洗澡再睡的話,給我發個消息。”

路汐依舊沒搭理他。

等人走了,她刷卡,手指抵着冰冷的門把,動作很輕很輕地推了進去。

玄關處沒有燈光,窗簾也是緊閉的,路汐半隐在黑暗裏站了片刻,手指握着門把沒滑下來,還留一條很細縫隙,能清晰地看到走廊的暖色調燈光。

卻聽不到一點腳步的聲響了。

她睫毛将諸多不可名狀的情緒都壓在了眼下,越是将今晚的這場對話抽絲剝繭地回想一遍,越是覺得胸口的氣堵得慌,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路汐快垂落的手指猛地握緊門把,憑借着上湧的幾分醉意追了出去。

走廊中央的電梯門正要閉合。

路汐眼疾手快一步地按住梯門,緊接着,她看到容伽禮單手抄着褲袋獨自站在裏面,見陡然間的動靜,掀起眼皮将視線落了過來。

許是意外她的出現,被雪亮燈光照射的眉眼有過幾秒訝異之色。

路汐被他盯着,先是平複好急促的呼吸聲,又微彎腰,仔仔細細把裙下的細高跟給脫了。

整個過程都很安靜進行,光着腳踩在大理石地面有點涼,但是她不在意,繼而擡頭對視上容伽禮,語氣極輕:“對了忘記告訴你一件事。”

憑着對她性格的了解,容伽禮直覺沒好話。

不過見追來也要說,還是給了機會。

下一秒,路汐用一直很輕的語氣說:“成年人的世界确實該講究個禮尚往來,那不能光我猜,你也猜啊……你猜我這七年有過幾任?”

話聲還沒落。

路汐迅速地替他按了電梯關門鍵,自覺後退一步,不需要容伽禮真的當場猜給她看,便拎着指尖勾着的高跟鞋,往回跑了。

快到沒給容伽禮時間抓住她。

關上門,心跳急促地直直跳動。

路汐将背緊貼着,不知是跑急了,還是熱的,臉紅得厲害。

不過當下,胸口的悶氣倒是略順下來了。

突然,昏暗房間亮得刺目的燈光被人打開,直接覆了滿身。

路汐連帶雙眼也被晃到,下意識地眯起,循着細微動靜看過去。

在床尾,宿嫣裹着一件紅色蕾絲睡袍站着那兒,像是剛睡下就被開門聲給影響到了,心情看上去十分不佳,又奈于角落的攝像頭,擡手指着另一張床:“導演分配的任務卡放這了。”

路汐今晚意外缺席聚餐的錄制,自然也就錯過了接受任務卡的環節。

不等她開口說什麽,宿嫣完成任務似的,直接将燈關了。

覆了滿身的光一瞬間熄滅,路汐甚至站在原地都沒動。

*

在黑暗中,路汐輕手輕腳地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下,盡量不發出聲音。

第二天,她睡醒時,醉了七八分的酒勁也徹底散得幹淨,抱着蓬松被子坐起身,眼眸茫然地盯着很陌生陽臺外泛起一點薄薄藍色的天際。

她對昨晚發生的事都有印象,不至于斷片程度,只是得花點兒時間斷斷續續的回憶一遍。

以及,路汐眼尾一顫,落在昨晚擱在床頭的任務卡上。

她還沒拆開看。

這張任務卡寫着在意大利旅游一周要完成的盲盒任務,除去節目組給的極少衣行住行經費外,嘉賓們需要靠自己的雙手想方設法地賺到錢,用辛苦得來的酬勞,給粉絲真誠地準備一份禮物。

然後發到微博上進行投票,通過大家對禮物的喜愛程度,決定每個嘉賓下一趟旅游的經費。

在最後,節目組還明文規定了不允許有任何作弊行為。

路汐逐字地看完,大概是理解了任務內容。

這時,衛生間的門忽然開了。

是比她早起一步的宿嫣已經濃妝打扮妥當,穿了身蝴蝶結挂脖的抹胸長裙,路過時,滿身的玫瑰香也飄散在空氣中,瞧着精致入了骨髓。

而按理來說兩人抽簽到同住一間房,又都是年紀相仿的,會很快熟起來。

但是宿嫣走到床頭櫃抽了張紙巾,一根一根手指擦拭幹淨水滴後,才看向路汐。

這詭異的安靜裏,路汐雖烏黑發絲淩亂,被雪白被子包圍着,單薄的身子看起來冷清又脆弱,卻不是真的如這副皮囊那般好拿捏,演員職業使然,她對外界的感知一直都很敏感。

宿嫣很不喜歡她。

路汐從細微的反應裏做出判定,擡頭很平靜地對視。

“我跟顧詩箋約了七點半在餐廳吃早餐。”宿嫣毫無征兆地問:“要一起嗎?”

路汐眼尾餘光掃到手機屏幕上七點二十整的時間,半秒後收回,聲音很輕:“你先去吧。”

宿嫣将紙巾團往床頭櫃一扔,轉身踩着高跟鞋出去。

路汐有些莫名,卻始終沒有思路,指尖揉了揉微蹙的眉心。

她慢了半步,等洗漱完換了一身綢質的淺白長裙現身這家酒店二樓的餐廳時,其餘嘉賓都散了,唯有祁醒将起床氣全寫在臉上,懶散地坐在桌前吃早餐。

路汐朝他走過去,拉開一條椅子坐下。

吃的東西都得自費,她手指拿起菜單看了會,選得不多,額外要了杯意式咖啡。

祁醒手臂支在椅子扶手上,忽然跟她商議賺錢大計:“你有什麽打算?”

“找份工作。”路汐表情平靜。

這對她而言不難辦到,随即又問:“你呢?”

祁醒吐露四個字:“沿街乞讨。”

大概是有影帝的濾鏡作祟,路汐想象不出祁醒這種孤傲毒舌性格的男人去乞讨畫面,語頓片刻,委婉地提醒他:“你真這樣……不會乞讨不成功,惱羞成怒毆打路人吧?”

“那是俞池能幹出的事。”祁醒無差別诋毀娛樂圈每一位同行,把節目組的鏡頭當擺設,喝了口冰水,又說:“把經費省點用,再乞讨一點錢,湊到禮物的錢很容易。”

路汐平等地尊重每一份職業,微微笑道:“也不失是個良策。”

“那你支持一下。”祁醒說。

路汐眼眸訝然了秒,有些慢吞吞地說:“乞讨還得湊成雙成對嗎?”她的臉雖不如祁醒這張影帝的臉貴重,卻是個愛幹淨的人,不想随随便便往大街上丢。

祁醒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杯,伴着清脆地響聲,他說:“我經費有限,這頓早餐你請客。”

路汐不施粉黛的臉蛋表情不太願意支持他的賺錢良策,唇齒的話也變得支支吾吾了:“我昨晚打車花了不少經費。”

“我告訴你件事。”祁醒也不白蹭她早餐。

路汐下意識地輕問:“什麽?”

“你沒察覺宿嫣長得跟你有五分相似?”

這話一落地。

祁醒看到路汐的表情難以言說的驚訝,看來是真沒察覺。

靜下半響,路汐擡眼看向攝影師那邊,提醒道:“別亂說話。”

她雖不知道為何會有人覺得宿嫣跟自己長得像,但是卻知道了為何餐廳裏沒有其他嘉賓身影了,誰經得住祁醒這種亂閑聊的模式。

有他一人,就足夠節目組剪輯的素材了。

……

吃完早餐,路汐就帶着形影不離的攝影師出了酒店。

她提前做過詳細地旅游功課,還算熟悉這邊的街區路線,沿着店鋪逛了一會兒,很快就在一家環境高檔的下午茶餐廳給自己找好了工作。

這速度。

攝影師暗嘆:“隔壁影帝還沒想好在哪條街乞讨呢。”

路汐到沒刻意去關注其他嘉賓情況,她盤算着經費,等天邊落日降臨時,又配合着攝影師走到景點拍了一段堪比代言廣告效果的視頻。

幾乎每一秒她都全身心地沉浸在真人秀中,連手機都沒怎麽碰。

自然也不沾酒精了。

等路汐重新折回酒店雙人房,她先去洗澡,出來時懶綿綿地倒在柔軟的潔白床上,散着發,将臉蛋埋在枕頭了會兒,直到手機響起。

摸索過來後,點開看是簡辛夷發來的。

這節目組有她眼線,似乎是知道了祁醒蹭她一頓早餐的事。

簡辛夷:“等意大利之行結束,來菩南山,我親自下廚給你做滿漢全席。”

路汐:“好。”

簡辛夷又說:“怪我沒提醒你們——”她怕語音被攝像頭錄下來,轉而發來文字:“你仔細觀察下別的嘉賓。”

簡辛夷做資本習慣了,說話得深層解讀,喜歡透露一半藏一半。

路汐起先是沒琢磨透切,直到夜深時卻不見宿嫣的身影回來,而第二天,她準時到餐廳,除了祁醒和一個愛豆出道的王栩然和圈內著名導演的妻子夏韻外,看不到其餘的人。

祁醒又蹭了她一頓簡單的早餐。

閑聊間順帶透露:“宿嫣昨晚帶顧詩箋去參加了頂級豪門的晚宴,給她搭線上一些時尚資源……”

路汐停止喝牛奶動作:“你怎麽知道?”

“簡辛夷搞了張邀請函給我,我沒去。”祁醒是個極具天賦異禀的影帝,戲裏戲外對任何事的态度都很專一,正忙着乞讨賺錢事業,昨晚還到了另一條街步行走了圈,哪有空去參加晚宴。

随即說:“她們拍的真人秀和我們不同,也就第一天露個臉,後期再來酒店擺拍幾個鏡頭,能讓節目組有剪輯播出的素材就好。”

路汐毫無綜藝節目經驗,沒想到能這樣。

所以節目組任務卡上的明文規定,是看哪位嘉賓自願遵守。

十分鐘過去。

祁醒幹脆利落地吃完三明治,擡手看表:“走了。”再不去乞讨,太陽有點曬。

路汐同樣沒浪費食物,将杯中牛奶喝完:“我也要工作了。”

祁醒沒想到路汐都知道真人秀還有另一種錄法,卻沒有任何想法,看了她兩眼。

路汐用經費結賬,随即溫柔一笑:“簡辛夷欠我兩頓滿漢全席。”

她帶攝影師繼續出了酒店。

精打細算之下自然是不舍得打出租車的,便選擇步行半小時去坐公交車。

因祁醒的話,路汐倒是對攝影師有了幾分歉意:“勞累了。”

倘若跟拍顧詩箋她們,是不用受這份罪。

未想,攝影師卻感到很知足:“不累……比起跟拍祁影帝的同事,我算享受了。”起碼有公交車坐,路汐在茶餐廳打臨時工時,他還能找個地兒涼快一會兒。

不用像同事那麽艱苦,從早到晚陪着祁影帝頂着日光爆曬一路走。

路汐性格很親和又善解人意,給攝影師點了瓶水喝後,就去換了一身制服正裝。

這餐廳裝修很精致高級,平時座無虛席,也忙,她等洗淨手出來,便被提醒九號桌有顧客點餐,于是拿起厚重的菜單便走了過去。

走着走着,路汐就瞧見了位于窗邊的九號桌坐着兩個男人。

一個是謝忱岸。

另一個背影對着她,着了身低調淺色西裝,像是沒什麽要緊的行程安排樣子,坐着跟朋友閑談,偶爾骨感的修長手腕擡起,拿起手機看眼。

哪怕全程沒露臉,化成灰都認得這是哪位。

路汐覺得意大利還真小,腳步落得慢了點,就在想着要不要讓同事接替自己時。

謝忱岸擡起眼,視線越過前方的綠色植物,瞧見了她。

就這短短一秒,路汐抱着菜單,知道沒有避的必要了。

醉得再深的酒,在這一兩天也散盡了,但是那晚悶着的氣還猶記于心,她慢走過去,眼不眨地将菜單往容伽禮的桌前一放,跟不認識這人似的,面上帶着滴水不漏的微笑:“先生你好,請點餐。”

沒有人敢拿這種态度,去對待容伽禮。

謝忱岸旁觀了這幕,視線從路汐這邊移到了菜單。

判定她應是想扇到容伽禮的臉上。

容伽禮倒是不顯山露水,面對路汐虛假的禮貌,淡聲問:“有什麽推薦的?”

“沒有。”路汐話少。

“冒昧一句。”容伽禮盯着她表情,漫不經心的語氣問:“路小姐這樣的服務态度是怎麽勝任這份工作?”

路汐擡起頭,被普通款式制服的襯衫襯得白白淨淨的臉蛋只有禮貌表情,眼視前方,偏不落他身上:“先生您要是不會點餐,可以讓您朋友來點。”

對待骨子裏被伺候慣了的容伽禮,她潛臺詞,也在暗喻這樣服務态度滿意嗎?

話音剛落。

謝忱岸倒是替容伽禮接過話,位高權重者,卻很豁得出去:“冒昧啊……我看不懂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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