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

第 61 章

路汐是願意和他回去的。

但想将治療室的牆壁先畫完, 容伽禮不讓,她畫完一面牆耗費了整整一周時間,要把四面畫完,且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偏要給她留着, 這樣路汐才會惦記着回到這裏。

而被容伽禮臨時告知的突然, 路汐一貫遇事平靜處之的心理防線變得脆弱了起來, 天還未亮, 便醒來跑到衣帽間去挑衣服。

以前她從不在意這副皮囊該如何妝點得能讨喜些, 拍戲時自有導演安排,符合角色形象即可,走紅毯或出席群星活動時豔壓即可。

眼下路汐左挑右挑的, 并不知自己哪怕披張白布都過分漂亮得不像話, 是非常發自真心地想給容家人留個初次見面的好印象。

挑了幾件都不滿意, 怕太隆重,又怕太随便。

等容伽禮睡意半醒間沒摸到她,循着動靜找來時,路汐已經往長絨地毯丢了不少裙子, 烏黑的長發散開着,披在兩肩, 正想褪去身上白裙, 模樣清純得緊。

驀然擡頭看到容伽禮,猶如看到救星一樣,光着腳踩了過去, 纖細手臂搭上他的腰,貼在他胸膛前:“我穿着件行嗎?不知你家人喜歡什麽模樣的, 好緊張啊。”

容伽禮故意哄她:“你單單站在這,天仙見了都要自慚形穢一番, 我家人哪還有閑心想喜歡什麽樣,早被你驚豔到,容不下其他心思。”“又打趣我。”路汐佯裝要生氣,卻被容伽禮動作自然不過地深入裙下,是用他夜裏贏了她一局的兩根手指,驅使她下意識地咬緊唇內,音斷了,腦海中的神經開始被無形中極度拉扯,能感覺到靈活的修長指節骨廓清晰,慢慢地,慢慢地,在壓着她。

反觀容伽禮始終看着她,面容上的神情未有分毫變化:“我婚姻運不好,容家上下,倒是無人敢驚動了這樁得之不易求回來的上等姻緣。”

經他一說,好似婚姻運已然和路汐密不可分到了一起。

她想回應點什麽,卻突然變得嘴笨了。

容伽禮怕她還緊張,笑了笑說:“只是去見見爺爺,跟自家同輩人一起吃個飯,不是什麽正式場合,我父親你已私下見過,其餘幾房的女眷長輩和叔父,不必放眼裏。”

路汐十六歲喪母,還真沒有跟貴婦太太們一起相處的經驗,況且她和容伽禮暫時只有複合後的男女朋友關系,還未到正式訂婚和合法領證那步,到時要遇到長輩,實在不知道該怎麽不顯尴尬又保持禮貌的稱呼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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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容伽禮非常體貼,路汐仿佛将身體和緊張的神經都逐漸放松到了安全區域,順其自然好了。

早上七點。

在衣帽間被他手指放松了一場後,路汐選的白裙已經皺巴巴不能穿了。而容伽禮替她選了條古典的簡單長裙,腰細到猶如他手掌大小,絲綢料子很薄, 行走間兩片衣角輕輕在腳踝晃動。

沒給她戴寶石珍珠,只是戴了條細細雕刻着昙花的流蘇項鏈,垂懸在很白的鎖骨處。

容伽禮在那吻了吻,是一種習慣性的親吻。

好在他有所克制,知道給她保留點體面,沒故意留下吻痕。

坐上車後,路汐怕再次弄皺裙子,坐姿很端莊,又忍不住地側了臉問他:“你家族排名第二,上面還有誰?”

論起只有同輩的話,看容伽禮的家族排行就知道不是最年長的。

她問,容伽禮也耐心回答:“容家大小姐,俞池沒過繼前,原是二房的獨生女,她叫容夏央,一直與世隔絕生活在禦兮莊園,不輕易回家族。”

“她跟家族關系不好嗎?”

路汐指尖無意識地挨上他膝蓋,點了點。

無論容伽禮說什麽,只有是關于他的家族,都聽得認真。

這些算是大家族內部不可宣傳的秘聞,她有興趣,容伽禮自然不會提到一半,吊着她胃口:“嗯,她當年婚嫁大事無法做主,被自己生父逼嫁給了門當戶對的陸氏家族繼承人陸顯嘉,厭棄這樁充滿利益算計的婚姻多年,又不能恢複自由身。”

二房容淨宗的野心昭然若揭,為了跟容九旒一較高下,年輕時起沒少滿世界的安置小家,像養蠱一樣,哪個女人能有本事給他生個私生子,送千萬豪宅珠寶游艇都只是小數目,是能直接把私生子帶回老宅給個名正言順身份。

所以容夏央的處境可想而知,随随便便一個私生子就能動搖到她的繼承權。

聽到這,路汐忽然問:“那為什麽還要過繼三房的俞池?”

容伽禮停了會,語調平靜:“老爺子在名利場颠覆了近半世紀,且是吃素的?他為兒子們精心挑選聯姻妻子,是通過各方面包括雙方基因上的嚴格篩選,确保下一代子孫都高于鳳毛麟角,又怎麽會去認二房養蠱出來的私生子?”

別的家族聯姻算八字命格,容杭振偏不走尋常路,給兒子匹配的是完美基因。

容淨宗的算盤打得響,卻錯個徹底。

等他意識到外面那一堆私生子女都毫無利用價值,便薄情舍棄,把目标放在了嫡系這脈的三房龍鳳胎上。

而容夏央徒有大小姐的虛名,始終不得親生父親重視。

後來她就讀于劍橋大學時愛上了同校學長陸顯嘉,等到适婚年齡時,才發現這一切都是精心布的局,包括愛情。

容夏央也反抗過,回到家族鬧過一場。

容淨宗冷言諷刺:“讓你嫁給陸顯嘉不好嗎?人是你愛上的,身份地位與你也匹配,這怎麽不算天作之合,難道非得逼我将你盲婚啞嫁一個才甘心?”

這場聯姻,事關二房與陸家的利益,最後容夏央只能順從。

獨居在禦兮莊園是她用了數年無聲的反抗,也整日求神拜佛的,詛咒着狼子野心的容淨宗永遠被主掌家族的容九旒一脈壓制,永無翻身之日。

路汐莫約是懂了,容伽禮是長房一脈獨子,又經歷過生死險境,只要稍有不慎,等于是斷了容九旒的命脈,最後在外私生子衆多又有過繼的俞池在手的二房容淨宗,自然是能獲得家族內部不少人支持。

難怪他會心平氣和的說出——其餘幾房的女眷長輩和叔父,不必放眼裏。

本就只是維持表面上虛假的溫馨氛圍而已。

路汐很快又想到一個關鍵重點,要笑不笑地問:“所以你和譚名祺在基因上很匹配,對嗎?”

容伽禮側眸,仔細地觀察她表情變化:“這也要醋一醋?”

路汐拒不承認,語氣柔柔地,字裏行間卻不是那回事了:“你的婚姻運不是好到順順利利就能将适婚對象篩選出來了嗎?怎麽又不好了,看來容總心思難測啊。”

說着,便轉過頭懶得搭理他,烏黑的長發也順着肩頸線條微微滑落。

過半響,容伽禮擡指替她拂去,自在從容得過分道:“那是別人一廂情願的匹配,在我這,跟路小姐才是天作之合。”

路汐心口醋意未散,還是沒怎麽理他的示好。

等抵達了神秘氣派的容家老宅,門口有老管家相迎,一路從前院來到風格雅致的大樓,路汐都安安靜靜地跟着容伽禮走,沒有情緒焦慮中想象的那般得去面對不相熟的長輩,一樓大廳裏,只坐着一位身穿黑絲絨長裙的端莊優雅女人。

這便是容夏央,見人來了,先開口提道:“弟弟妹妹們在二樓,俞池也回老宅了,正聽爺爺訓話。”

她音調很慢,顯得有些冰冷又透着柔軟。

然而,容伽禮能把容夏央從莊園給請出來,顯然彼此關系尚可,繼而讓路汐在一樓客廳坐會,他吩咐管家去端些可露麗甜點以及薄荷果茶,把她好生安頓好,才先上樓。

路汐坐在沙發上,心思轉了千百回,醞釀着開場白。

片刻的靜默之後,卻是容夏央主動親昵的拉過她手,說:“三天前,我那弟弟親自致電來說,要帶他心愛的女孩回家見爺爺,我還懷疑他究竟是不是騙人的,現在見到真人,才敢相信是真的。”

路汐被她直言不諱的那句心愛的女孩給惹得,臉微微紅了起來。

容夏央性子雖冷清,相處起來又不覺得,怕路汐沒看到老宅女眷長輩們,會有所誤解,還解釋了幾句:“幾房聚在一起難免人多眼雜的,他只要想護誰,就護得一心一意,這次是見爺爺,想讓你先得到爺爺認可,下次見那些人,便更名正言順。”

有容杭振過了眼的,誰還敢私下拿路汐無父無母的孤女身份說閑話。

路汐心知容伽禮只要是事關她的,都會考慮周全,同時也被容夏央給予的友善感動:“謝謝。”

在客廳待不久,逐夢娛樂圈的俞池被訓完話,步若流星地下了樓,拽着張臉往後樓的琴房去,随即,路汐手中的奶油味可露麗才咬了小半,就被出現在樓梯處的容伽禮召了上去。

樓下經過容夏央的開解,她心口的緊張感淡到快沒有了,等離二樓起居室只剩下近半步,虛掩的門是容伽禮氣定神閑地替她推開的。

室內明亮又寬敞,空氣中的中藥味被濃郁檀香覆蓋,四下是靜的。

而容杭振沒有路汐想象中那般不怒而威,或許是剛被俞池氣到坐在輪椅上吸氧緣故,看起來跟一個和藹可親的白發老人沒什麽區別。

“爺爺。”容伽禮态度是尊敬的,将路汐帶到面前,語調很慢,十分清晰:“這是路汐。”

七八年前,他也是這樣說出這個名字。

容杭振拖着病秧的身體吸了氧,腦子的神智倒是逐漸清楚過來,睜開眼,視線落在了規規矩矩站在親孫子旁邊的女孩身上,一些背景資料早就聽管家細細說了個遍,所以他什麽都沒問,只是辨別着路汐的真實容貌。

把人記下,病中的反應有點慢半拍,終于開了口:“伽禮你出去,爺爺跟她說說話。”

路汐怔愣着,有些不安地看向容伽禮。

“別怕,你陪爺爺聊會天,我在隔壁雅廳。”容伽禮低頭看她的臉,見眸中的緊張太盛,便很溫柔地捏了捏她微涼手心,指腹的溫度透過肌膚傳遞而來,像是無聲達成了共識,路汐知道他在外面等候就不怕了。

容伽禮轉身離開,室內歸于平靜。

只有容杭振讓管家再換一瓶氧氣的低咳聲響,以及搬條椅子給她坐近些。

路汐緊張的情緒又有了,手指關節都是軟的,垂在膝蓋不動。

牆壁精致櫃子上,古董鐘指到整點時,叮叮當當地敲了幾聲,容杭振重新恢複些精神力,容伽禮不在場,他倒也沒有倚老賣老的仗着長輩威嚴,讓路汐受氣:“不必拘謹,把我當容伽禮的爺爺正常看待就好,家裏沒那麽多規矩。”

這話,聽也罷,信的話得看人去。

要沒那麽多規矩,俞池也不至于跑到娛樂圈逐夢被訓得狗血淋頭。

路汐微微笑着,點頭總不會出錯。

容杭振神情出神想了片刻什麽事,繼而說道:“你來家裏,爺爺總得給你備點見面禮,那些俗物,伽禮肯定要覺得配不上你,孩子,我們本該當年就會見上一面的。”

這幕遲來至今,路汐卻沒有感到意外,早已從容九旒得知了真相。

而容杭振口中要給她的見面禮,卻是意想不到的。

老管家聽從吩咐,将一份被封存多年的文件遞了上來,近在咫尺,厚到如山的紙,上面是中英文,哪怕是廢寝忘食也得看上個半天。

容杭振已經無力氣說話,由老管家代說:“當年二公子親口提起想把你帶回容家,同時備下了這些,只要得到老爺子的首肯,你有了他未婚妻的身份,便不是孤女,可以名正言順的享用到容氏家族為子孫後代提供的頂級資源……”

所以這份內含巨額財富的文件,是容伽禮為路汐準備的心意。

假設沒有那場分手,她當年只要在這份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便可脫離江家猶如噩夢一樣的掌控,自由地去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活,享受最頂級家族給的資源待遇——在家有私人管家安排起居,出門數名保镖豪車接送,數不清的珠寶奢侈品禮服以及私人飛機和游艇一類,都是最基本的。

容伽禮的意外失憶,這份能護路汐在十八歲後過上正常生活的文件自然被容杭振私心藏了起來。

她低垂着眼,心髒像是停跳了一般,看了很久很久。

“二公子當年遲遲不聽家主召喚回歸家族,其實是想在宜林島多陪你一段時間,等你考上大學。”老管家說的話,是容家長輩之間心照不宣的。

只有路汐被蒙在鼓裏。

容伽禮從不愛說,哪怕曾經為她鋪了一條通往新生的大道,也不提半句。

雕刻着海棠花紋的古董鐘又叮叮當當地敲響了幾聲,過去很長時間,路汐将這份見面禮收下,緊緊抱在懷裏,低頭笑,卻像是哭,一直笑:“我知道的。”

他對她的情意,一直都是比她的更深厚。

也無人能比他,更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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