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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太羽洲地處東海之東，海上天氣變幻莫測，所以長住在這座島嶼上的修士無一不會避水術法，所以沈娴走到那被水沖上岸的女子身邊時，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都像往常一般，只有水中的女子仿佛是被狂風驟雨淩虐的嬌花一般。

沈娴一眼看過去，便知道她沒什麽性命之憂，不過是在海面上飄得太久有些力竭，加之身上有些細密的傷口在海水中泡太久，這才一直昏迷不醒。

衆人正要把她擡走，沈娴忽然蹙眉，蹲在半截身體還浸在海中的女子，她雖然五官柔美看起來并沒什麽攻擊性，可是總給人幾分英氣的感覺，身量也比尋常女子高上許多。

沈娴半蹲在她跟前，兩指并攏搭在她冰涼的頸側，那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沈娴的手，沈娴手指抖了抖，但并未把手從她冷得像冰塊似的手中抽走，女子眼皮顫了顫，微微睜開眼便對上了沈娴溫和而冷靜的目光。

大雨滂沱，卻并未打濕她的衣裙，她眉間有一粒小巧紅痣，中和了她的清冷，平添了幾分妩媚，可女子不過這麽垂眸擡眼的功夫，仿佛是能将人定在原地似的。

女子忽而睜大雙眼，似乎又因為太過激動暈了過去，抓着沈娴的手也順勢滑落，沈娴微微一哂，收回了診脈的手。

有弟子問她：“大師姐……和這女子認識？”

沈娴搖頭，施法将那女子化作流光，送到了離她洞府最近的一處修養別苑，道：“自然不認識，這人來路不明，便由我親自看管，你們且散去吧。”

女子？她看倒未必。

雨後初晴之際，軟榻上的女子揉着脖子醒來，他記得之前不是被卷進去海上亂流，然後撞上了礁石麽，還以為會被海獸吞了呢，居然完好無損，倒是不用大師兄來撈人了。

他像個鯉魚似的從床上蹦下來，撥弄着窗上串起來的貝殼，海風吹過它們發出了叮當響聲，倒真是與對岸的風土人情不同，忽然想到什麽，他摸着身上被換好的衣衫，趕緊提起裙擺瞅了眼身下。

這還是他第一次僞裝成女子，竟然沒被人發現，看來近日修為有長，他心滿意足地撫平裙擺，吹了吹落在眼前的發絲。

一低頭，有素衣女子提藥箱而來，面容清麗，眉間的一粒紅痣讓他呼吸一滞，沈娴的身影與模糊記憶中醫治自己的那個女子逐漸重合，他下意識繃直了背，收斂了臉上混不吝的笑意，直接開門迎上沈娴。

他原本手撐着門框，後知後覺自己現在是女子，又乖乖收回了手，瞄着裙擺像模像樣地把手交疊放在小腹，裝出了個淑女佳人的模樣。

沈娴早将他自以為沒被人看到的小動作收入眼底，睨了他故作平靜的模樣，可是他癡癡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思，惹得沈娴不由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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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娴道：“我來例行詢問你的來歷，順便檢查你身上的傷口，不要緊張，我們倒也不會吃人。”

她這話聽着有意思，例行問詢，聽着絕不是尋常醫女，他撩開袖子轉身坐在榻上，甚至跷上了二郎腿，半分沒看出來緊張，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太陰宮的醫館是他開的。

他用手指勾起額前一縷發絲，不緊不慢道：“喚奴……琉衣便可，既然姐姐救奴一命，奴自然将來處如實告知，奴曾是丹霜城的一個試藥小卒，為了活命偷學了丹霜城的本領，冒着生命危險遁逃而出，一路向南被追殺到了東海之濱，奴實在不願随他們回去，便跳海尋求生機，雖服用了避水丹，但仍舊被大浪拍到礁石上昏迷不醒，沒想到竟然漂流到了這座世外仙土，幸而被姐姐所救。”

他繪聲繪色說完一通，但是沈娴卻不為所動，只是聽到他來自丹霜城時眉眼才有幾分動容，不過怎麽瞧沈娴都帶着幾分戲谑的意味。

他忽而起身湊到沈娴跟前，姊妹情深似的拉起了她的雙手，學作楚楚可憐的模樣盯着她的眼睛，反問道：“怎麽，姐姐不信我嗎？”

沈娴垂眸看到他那雙修長的有些過分的纖纖玉手，終于感覺到一點頭疼，忍住揭穿他男扮女裝身份的沖動，緩緩把手抽出來後撤三步，才道：“首先你并非我所救，我只是把你帶到這裏而已，其次我信你中過不少丹霜城的毒，這樣解釋清楚便好，我太羽洲不是不通人情之地，那琉衣姑娘便在此休養便可。”

他還想搭話，可是沈娴卻沒這閑工夫，她只是略作詢問傷情，就匆忙離去了，站在那挂着貝殼做成風鈴的窗邊往下瞧，一個梳着童子髻的藥童抱着一堆黃紙氣喘籲籲跑到沈娴跟前，似乎又有了什麽急症病人，沈娴摸了一把他的腦袋，便跟着他一同急忙離開。

太羽洲啊，位于東海之極的大能醫者聚集之地，白玉京長生殿與天下無數長生堂醫術源起之地，其實甚少尋常病人會冒着被東海駭浪吞噬的危險苦苦尋找被藏在海霧中的太羽洲，能找到這裏的外來之人要麽是白玉京長生殿送來的學徒，要麽是重症卻抱有一線希望之人前來求藥尋醫。

那童子喚這女子為“沈師伯”，這太羽洲地方大人少，姓沈還頗有地位的只有洲主唯一的親傳弟子，沈娴。

而他麽，既不是學徒，也非絕命，名叫琉衣是假，叫霍流弈是真，做過用毒祖地丹霜城最低等的試藥童子是真，可只是童子卻是假了。半真半假這麽摻和着，也不知這位“沈大人”信了沒有。

他曾聽人說，能壓得住眉間紅痣的人，要麽極為絕情要麽極為慈悲，但這種人無一不是極為聰慧的人，想來這醫仙姐姐是沒信他的。

但和丹霜城有瓜葛的事應該是信了，畢竟這座一塊板磚砸下去，不知能砸中幾個頂尖刺客的殺城所用的毒，都是個頂個狠辣的毒藥，其中九成都并無解藥，他這樣能褪去全部毒素，還修成百毒不侵軀殼的“藥童”絕對能使她心動，即便身份存疑，她也是舍不得讓自己被當成可疑之人處理掉的。

霍流弈垮了撐直的腰，胡亂扯了扯裙擺，惬意地躺在醫館這一動便嘎吱嘎吱的木床上，放空之際不禁擡手覆上了眉間——那一粒紅痣真是美極，就連被她扯着手時隐忍克制的不耐也如此動人。

他長長嘆息一聲，覺得自己大抵是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