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發覺年年哭, 為謙立刻打開雙閃，他右邊腰臀依靠特殊座椅坐墊才能坐穩，根本無力坐在駕駛位裏歪斜身子抱她, 旁人平平常常的一個舉動他做不了，立刻決定下車去她那邊詢問。

“你別下車，我沒事。”纖長手指拉住為謙手臂, 她已經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停下挪動腿腳的動作, 為謙明亮深邃的眸子緊緊盯着年年的眼睛, 想知道她此刻是為了什麽而流淚，為了病重的父親？為了肚子裏的孩子？

長臂伸展, 為謙拿了紙巾, 輕輕給她拭淚，什麽也沒問, 因為他的心情混亂不堪，除了出錢找人加快為岳父配型的速度, 為謙也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是自己能做的。

回到許家, 這是為謙第三次登妻子娘家的門，意外的，門一打開, 他聞到了不好的味道。

許媽媽忙于奔波在醫院和家之間, 肯定沒辦法像以往一般周全照顧大女兒, 冬天天氣寒冷，做不到時時開窗流通空氣, 家裏有一個常年癱瘓在床的病人, 想到這裏, 為謙理解了。

“姐姐，是我和為謙回來了, 沒別人。媽媽還在醫院。”

為謙還在門口脫鞋，他聽到年年走進去，跟姐姐說話的聲音，但他沒聽到歲歲的回答。

不一會兒，年年從歲歲房裏走出來，她輕聲跟為謙說，“我幫姐姐清理一下，很快，你躺下休息一會兒，然後我點餐，我們三個人吃一點粥和小菜吧，好麽？”

清淡飲食很适合他們如今的身體情況和心理狀态，為謙點點頭，又急急加了一句，“需要我幫忙麽？”

年年搖搖頭。她肚子硬硬的，很不舒服，但她懷有深深的愧疚在心，沒辦法張口跟為謙說一句，只強忍着自己身體的不适，幫歲歲清理了一片狼藉的紙尿褲和護理墊，給姐姐換了一條褲子以後，年年累得不願說話了。

歲歲三十五歲了，身形如七八歲孩子，全身虛軟，沒有依靠無法坐穩，吃飯喝水亦需要家人喂，媽媽在醫院照顧重病的爸爸，歲歲一天才吃了一餐飯喝了幾口水，但她不急不躁，沒有抱怨，看到妹妹還對着年年笑。“年年，辛苦你們，你們好好休息，我，你幫我……”

聲音弱弱的，歲歲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她沒有辦法自理，看到妹妹大着肚子，她打心裏替年年高興，卻只能開口跟妹妹求助。

兩姐妹在房裏，幾乎沒什麽聲音，好一會兒後年年才從房裏出來，她打開了客廳的窗，立刻冷風便吹了進來，冬日寒風瞬間席卷整間屋子，讓人更覺得空蕩無助。

不了解具體情況，為謙不敢盲目去幫忙，他安靜坐在有些塌陷的沙發裏，雙手幫助自己坐穩，默默休息，仔細體會自己身體上那些疼痛。除了胃一陣一陣的絞痛，其他都是舊傷，腰背和癱瘓的肢體麻木、腫脹，低落情緒和身體不适包圍了他，他努力調整呼吸和心态，勸說自己——忍耐、包容、理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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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為謙勉強吃了幾口，在年年父母的大床上，和衣勉強躺下，卻沒辦法躺平。他腰腿不舒服，年年拿枕頭墊在他癱腿膝彎下，緩解了被動運動一天的癱瘓肢體腫脹僵硬的症狀，為謙的腰，年年拿來一個熱水袋，小心給為謙暖着，即使他不說一個字，她也知道他身體不舒服。

這個夜晚沒什麽喧鬧雜音，黑夜寂靜無聲，只有冷風、薄雪在空曠的夜裏肆虐。

躺在床上，年年完全沒有睡意，她很害怕，害怕配型成功，失去孩子後，依然救不回爸爸；她更害怕，她不去做配型的話，爸爸因為配不到适合的骨髓，因自己的冷血自私而死，痛苦矛盾侵蝕她的心，每分每秒皆是煎熬。

夜深了，年年迷迷糊糊睡的不深，她感覺到身邊人輕微的動作和濃重的吸氣聲，“為謙？你……”即使不去看，她手伸過去碰觸到，立刻明白了他是怎麽回事，“你腿抽筋了？”

“你別起來，別動，沒事……我沒事……”聽聲音為謙吐字有些吃力，但絕不是痛苦呻吟，他弓着身子借左邊身體的力氣半坐起來，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右腿。

才不聽他的話，年年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撐床，很輕松坐了起來，伸手去撫摸為謙的臉，她摸到了他耳後脖子處濕噠噠的冷汗。

“你腿抽筋了？我幫你揉揉。”一骨碌跪坐起來，借着窗外朦胧光影，年年去摸索為謙的腿。

“不用，年年，你小心一點。”如果沒有手的支撐，為謙完全坐不住，他只好用右手死死壓住小腿，等待肌肉抽動的疼痛過去。

“你才別動，抽筋疼死了……”她已經從他的左邊爬到他的右腳邊，跪在他蜷起來的小腿邊，雙手握住了幹枯僵硬的肢體。

沒什麽肉的小腿硬邦邦的，筋骨攣縮成一團，在年年手裏細弱不盈一握，輕易摸得清楚他的痛苦和隐忍，年年把纖細冰涼的小腿握在手裏，用力給他揉着這一層薄薄的皮膚和突出筋，癱腿控制不住的抖動，帶動了為謙身子也在微微震顫，他卻一聲不吭，甚至連呼吸也控制住了。

“我自己來，你躲開，踢到了孩子怎麽辦？”咬着牙，為謙空不出手推開她，只能語言“警告”。

“都快蜷成一團了，哪裏踢得出，你是疼糊塗了t。”手緊緊握住他身體最虛弱部位，年年明知這小癱腿拉也拉不直，怎麽可能踢到她？

“白天路走多了，屋子裏太冷。”為謙的身子，年年給總結的精準到位。

“嗯，有點累，沒事，已經好了。”他的大手覆蓋在她的手上，冰涼汗濕，卻淡定的說自己已經好了。

抽筋怎麽可能這麽快好？感受到為謙握住癱腿想從她手裏抽出來，年年低聲說了一句，“等等，再給你揉揉。”

不僅僅是小腿，她挺着肚子小心維持跪坐的姿勢，把他歪斜的踝骨，伸不直的膝蓋反複仔細的揉捏，在這張完全陌生的床上，溫情脈脈，室內溫度似乎上升到一個令人覺得舒服的感覺。

沒有知覺的肢體瘋狂抽動，把為謙由淺眠中抽驚醒，這條癱腿向來被呵護的很好，他很久沒有如此狼狽的夜裏抽筋疼痛了。

修長蒼白的手指，情不自禁撫摸年年柔軟的長發，因為愛她至深，為謙一句舍不得孩子，一句埋怨的話也說不出口。那是他們的孩子啊，他真的想不通，但為謙把疑問、責難、痛苦、傷心都留給了自己，一絲一毫的壓力，他也不想她來承受。

第二天早晨，看為謙坐的勉強，吃力挪動腰腿，蓄了好久的力也沒站起來，心疼他臉色蒼白身體不适微微打着顫，年年忍不住宣布，“今晚我們去住酒店。”

為謙點了外賣，年年一口一口喂姐姐吃，可姐姐不再是她記憶中愛笑聰明的小女孩，不僅身子坐不正，頭也歪斜的，吃東西超級費勁，很久也吃不下一口。心疼姐姐，可這個時候，年年哪裏還有心力帶從小癱到大的姐姐去醫院檢查呢？在她的記憶裏，姐姐就是這樣子的，家中的錢基本花在了給姐姐吃藥、看病、護理上，她起床、穿衣全部父母照顧，吃飯永遠被喂，甚至排洩也沒有能力自己處理，寸步難行，只能依靠輪椅活動在幾十平的家中。健康的年年，永遠是被忽視的小孩。

“姐姐，一會兒我和為謙去醫院，讓媽媽回來休息休息。晚上我們吃了晚飯，我和為謙去住酒店，為謙腿疼，需要好一點的環境休息，在這裏不太方便。”跟姐姐說了晚上他們出去住，歲歲細弱蚊蠅的哼哼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在醫院看護迷迷糊糊的許爸爸一天，好像也沒做什麽事，但年年就是覺得前所未有的累，好像兩天之間蒼老了好幾歲的感覺，身心疲憊。

晚上許媽媽去醫院，為謙買了晚餐帶年年回到許家，年年極有耐心的喂姐姐吃飯，沒吃幾口，許歲歲再也不肯張嘴，她也不勉強姐姐，收拾東西離開房間。去到廚房，年年看到為謙把飯菜收在保溫餐盒裏，一直在等她。

給姐姐喂了藥，年年要給她換紙尿褲，歲歲拉住她的手，搖搖頭低低的說媽媽換過了，年年再問她需要什麽，她淡色的眸子不甚清明，姐妹倆的手，一只修長白嫩，一只幹癟幼小，交握良久，歲歲什麽也沒說出來。

沒有依自己的性子訂豪華酒店，為謙帶年年去的是一家距離醫院和許家非常近的，在墨城酒店中評分比較高的商務酒店，他深知目前絕不是享受生活的時機，家中有大事，還是一切方便簡單為優先。

給了前臺服務生一點小費，小夥子很殷勤幫助為謙把輪椅搬下車，不僅折疊好輪椅，還幫為謙把行李、拐杖一并拿到房間裏，節省了不少時間和力氣。

這間套房不算是有标準的無障礙設施，但的的确确在衛浴區域加裝多個扶手和防滑墊，算是做了升級改造。

“年年，你休息一會兒，別急着洗澡，我給你買了水果和夜宵，一會兒就到了。”坐輪椅為謙行動受了些限制，但好在安穩不吃力，他放松了身體心裏仍是時刻牽挂懷孕的妻子。

“嗯，我不洗澡，晚一點你洗好了我再洗。”洗過澡的衛生間地面有水，對為謙不友好，年年也事事考慮老公的身體，把愛人永遠放在第一位。

随之而來的，為謙在超市訂的水果、牛奶、堅果、零食和咖啡到了，他到門口接了東西放在腿上，轉動輪椅來到套間內，看到年年呆呆坐在沙發裏，沒任何動靜。

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一邊，為謙滑動輪椅到老婆身邊，伸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那雙被他養的白嫩柔軟的手，此刻微涼。

“年年，年年，”聲音很輕，為謙怕吓到他的寶貝，“你到床上坐一會兒，我給你洗水果吃，再給你揉揉腿，乖，去吧。”

和愛人一樣，為謙也在等待配型結果出來，他期望配型成功，愛人的父親會因此重病得以醫治；他也曾在黑暗無人的時候，心裏默默期待配型不成功，那樣他七個多月的寶寶才有機會平安出生，白白胖胖平安長大，如果因為這一想法，他将得到懲罰，為謙不會後悔。

矛盾的心情折磨為謙，精神瀕臨崩潰，動過兩次手術的腰早已瘋狂叫嚣它的不舒服，被為謙偷偷吃止疼藥和加了一層又一層護腰給抗過去了，現在是年年最難受、最痛苦的時間，他不能只顧自己舒服躺下，不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