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反向攻略10
反向攻略10
整個南風館都漫着一股花香, 越往樓上走,氣味越濃。
停在三樓盡頭的包廂門前,長穗實在沒忍住, 捂嘴打了幾個噴嚏。聞慣了慕厭雪身上淺淺淡淡的冷香,她着實有些接受不了太過濃郁的熏香, 只感覺整個人都被沁入枯敗的花叢中, 鼻子發癢很不舒服。
随着房門推開,那股花香更濃郁了。
“歲歲。”映雪正站在房中等她。
今晚的他換了一身繡花緋袍, 墨發半束臉上挂着桃狐面具, 站在高臺上漂亮的宛如狐妖, 難怪臺下的客人們瘋了似的往上擡價。
若非出手的人是長穗, 恐怕這場拍賣不會太早結束。
映雪臉上還挂着那張面具,他走過來挽起長穗的手,輕輕覆在他的面具上,長穗沒看懂, “什麽意思?”
難道還要再砸錢才能摘面具?
對于她的不解風情, 映雪笑了聲,柔柔道:“今晚是歲歲拍下了我,我的這張面具, 自然也該由歲歲來摘。”
長穗臉上的笑容微晃。
此情此景, 映雪用這樣的姿态同她提起面具二字,長穗很難不想起上一世,暮绛雪陰冷怨恨的聲音猶在耳邊回蕩:【你當初真不該摘我的面具,更不該将我從巫蠱族帶出。】
【我與師尊是在冬日初識,那時島上還在下雪, 師尊好霸道摘了我的面具……】
【不如我們就在冬日成婚?我着紅衣戴上巫蠱族的面具,師尊再為我摘一次好不好?】
樓下人聲鼎沸, 屋中燭火搖曳,眼前臉覆面具的紅衣男子氣息瞬變,不知在何時變成暮绛雪的模樣。他挂着半臉面具微微俯身凝着她,吐出的氣息冰涼,“摘啊。”
他抓住她的手,面具後的雙眸幽冷森森,一眨不眨逼視着她,“摘下這張面具,師尊可就要嫁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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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本能,長穗慌恐推開了身前的人,“不要——”
映雪被她推的一個跄踉,有些狼狽的扶住桌子。臉上的面具險些掉落在地,他匆匆扶穩看向長穗,“歲歲?”
他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長穗呼吸微促,回神發現這屋子裏哪裏有什麽戴面具的暮绛雪,她剛剛分明是被映雪的話魇住了。
“你沒有做錯,是我的問題。”長穗抱歉看着他,手指在裙擺揉搓了幾下,“那個……我不太習慣幫人摘面具,還是你自己摘吧。”
有暮绛雪這個前車之鑒,她這輩子都不想摘旁人的面具了。
大概有被長穗吓到,映雪沒再糾纏,默了瞬擡手緩緩将面具摘下,露出掩在桃狐面具後的面容。
長穗坐在椅子上,為了能與她平視,映雪選擇屈膝跪坐,以需要仰視的姿勢面向長穗,足以讓她看清他的面容。
“希望映雪面具後的這張臉,沒有讓歲歲失望……”沒敢再觸碰長穗,映雪擡睫對上她的視線,皮膚在燭火下渡上溫暖色澤,這張臉,确實稱得上館中頭牌。
長穗愣住了。
倒不是因映雪長得太好看,相反,看慣了慕厭雪那張五官過分精致的面容,映雪于她而言只能算寡淡。她之所以愣住,是因他的側顏,像極了桓淩。
乍一看他們并不相像,最多在眼睛上只有三分相似,而當在特定的垂眸側身姿态下,這份像便能有上五分,這還是在映雪穿着花魁緋袍花枝招搖的裝扮下。若映雪有心想學,再加上易容妝造,側顏時說不定能學成六七分。
長穗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她原本就學不來左媛的風流,如今映雪頂着這樣的臉盈盈望着她,她更是什麽旖旎心思都生不起,咳了聲催促,“你快起來,不要跪着。”
見長穗一直躲閃他的目光,映雪緊繃的情緒逐漸松懈。
他原先對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甚至認定整個王城尋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子,直到前些日,他見到了這位自稱歲歲的夫君。
那個男人望着他的眸中沒有敵意,淺淺淡淡的對視甚至連輕蔑都算不上,就僅僅是剎那的對視,映雪便知自己輸了。
從那日起,他便整日陷在惶恐中,他想不出,面對有着那樣容顏氣度的夫君,歲歲有什麽理由将他拍下,可歲歲還是來了。
誤将她的尴尬理解為害羞,映雪不由再回憶那天的場景,總覺得是自己擔憂過度高看了那個男人,其實他也不過如此。
乖順坐到長穗身旁,映雪抱起桌邊的白瓷酒壺,“今夜映雪擅自做主,沒有讓他們在屋子裏置茶水。”
将倒滿酒水的杯盞推到長穗面前,他期待道:“這是我自己釀的酒,歲歲嘗嘗味道如何。”
屋中的花香太濃,濃到長穗聞不到酒香,她端起酒盞湊近聞了聞,眼睛一亮,“是青梅酒?”
“是呢。”映雪笑着回。
出入館中的客人大多都是女客,他這釀酒的手藝自然也是為了哄客人歡心,長穗該是還不知,他在館中出名的不止是樂舞,還有親自釀出的青梅酒。
長穗原打算是來走個過場,只待上半盞茶的功夫就離開,沒想到映雪竟搬來了她最愛的果酒。說來這一世她化身成了肉R體凡胎,已經許久沒沾過酒水了。
試探性的輕抿一口,酸甜微辛的t果酒在唇齒間漫開,好喝到讓長穗抱緊了酒盞。
已經很久沒有喝到這麽對味的果酒了,長穗一連喝了數杯,好似回到了靈洲界,她化作獸态把腦袋伸入酒壇中,愉悅到尾巴亂晃。
“好喝嗎?”不知不覺間,映雪貼近了她。
長穗點了點頭,又把腦袋往杯盞中埋,隐約感覺映雪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吐氣如蘭,“那今晚留下來,好不好?”
咔嚓——
是杯盞掉落在地的聲音。
門外,千面老怪正無聊的打哈欠,忽然聽到門內傳出響動,緊接着是急匆匆的腳步聲,房門被人一把推開。
“怎麽了?”見長穗神色不對,千面老怪疑惑問着。
映雪從房中追了出來,試圖抓她的衣袖,“歲歲……”
長穗側身躲開,盡量溫和同他解釋:“我真的要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你……”
想起映雪剛剛的暧昧舉動,她最後只憋出一句:“你早點休息。”
簡直像做了場噩夢。
喝到青梅酒時有多歡喜,喝的盡興時聽到映雪暧昧耳語、扭頭卻看到一張與桓淩相似的側臉,就有多驚悚惡寒。因映雪的話,長穗吓得酒杯都抓不住,幾乎是從椅子上彈坐而起。
原以為,她花重金只買下了映雪的初面,誰知她這銀錢一砸便是半月,這半個月裏,映雪便是她的人,她想讓他做什麽他就能做什麽,甚至可以直接将他領回公主府随身伺候,除了見她之外,其他時候他依舊要以面具示人。
究竟是誰定下的這種變态規矩?
長穗是想讓慕厭雪恨她,但還沒打算破道心糟蹋自己,不然也不會找來千面老怪。原以為映雪作為淸倌兒,該清淡如水,頂着與桓淩相似的面容,兩人相處更該像朋友,沒想到映雪竟想把她往榻上帶,着實太吓人。
回公主府的路上,夜風一吹,長穗酒醒大半,只感覺背後汗津津的。
千面老怪在身旁笑得肚子疼,“這才哪到哪兒就把你吓到了,我還以為那小倌兒把你怎麽了。”
千面老怪也是個風流人,平時沒少出入這種地方,她笑着道:“雖說你買了他半個月,但他是挂着清倌兒的牌子,按理說是不能陪你上床榻的,他竟主動邀你……看來是真的看上你了。”
這話綠珠也說過,長穗是真有些氣急敗壞,“我不過同他寥寥幾次相見,話都沒說上幾句,他看上我什麽了!”
千面老怪上下打量着她,認真回答:“先前大概是看上你的臉,還有你那非同尋常的傻乎勁兒,今夜嘛……大概是知曉了你的身份,想要靠着你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想到什麽,她問:“你作為一國公主,應該是可以娶側夫的吧?”
長穗腳步一停。
千面老怪驚呼,“你不會真的想讓那淸倌兒當你小驸馬吧?!”
“噓——”長穗壓根沒聽她在胡說什麽,她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看到了公主府的馬車,慕厭雪提前回來了。
“來不及了,快走!”
沒有太多思考時間,長穗提起裙擺一頭紮進小胡同,将千面老怪甩在了身後。
除了易容成她的模樣出入南風館,千面老怪其他時間都是易容成府中下人的模樣,負責保護她的安全随時與她聯絡。眼看着馬車越行越遠,千面老怪啧了聲,只能飛身前去幫長穗開道。
為了不驚動府中的守衛,長穗是翻窗從後門溜出來的,自然也要從後門溜回去。
趕在長穗之前把後門打開,又将周圍的下人支出,長穗總算在慕厭雪回府前溜回了房間,已經滿頭是汗。
來不及洗澡了。
帶着一身酒氣與花香,長穗鑽入被窩裏,心髒蹦蹦跳動劇烈。
今夜這一遭,她本打算先瞞住慕厭雪,再同他恩恩愛愛纏綿一番,這樣等第二天南風館的人上門讨錢時,被殺個錯不及防的他回憶起今晚,才會感到惡心不可置信,可惜,因他突然的早歸,她該是瞞不住了。
吱——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慕厭雪回來了。
長穗的呼吸還沒喘勻,她将腦袋埋在被子裏,本以為他會先去沐浴,沒想到他衣服還未換,擡步直沖着卧房而來。
已是深夜,屏風外只燃着一盞微弱燭火,照入內室只餘淺淡微光。
腳步聲停在了床榻前,長穗縮緊身體,在薄薄的錦衾中只隆起微弱弧度,好似感受到那道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靜默,極具威壓性。
慕厭雪也不知在想什麽,停在榻前好一會兒沒動作,長穗閉着眼睫背對着他,也無法得知他現在是什麽神情。只感覺隔了很久很久,久到長穗模糊了感官,臉頰忽然被一只修長泛涼的手覆蓋。
那只手輕易便籠罩她大半面容,指腹順着她亂顫的眼睫游移到唇角,緊接着蹭過她的下颌往裏探,觸碰到長穗跳動的頸脈。
這是一個危險又敏感的地方。
出于修者的本能自保,長穗幾乎瞬間收縮肩膀,将那只冷冰冰胡亂觸摸的手夾在脖頸與肩膀之間。
“吵到你了?”不知何時,慕厭雪已經卧靠在她的身旁。
他側身貼攏着她,支着上半身微微垂睫,任由長穗夾着他的手指。長穗顫顫掀開眼睫,于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恍惚覺得自己又看到了那晚的濃稠怪物,但眼下她是清醒的,身邊除了慕厭雪,也沒有旁的東西。
“我……”長穗詞窮,一時不知該怎麽解釋,主要她沒料到慕厭雪會往她頸脈上摸,無論是前一世的暮绛雪還是這一世的他,還都未碰過這個地方。
她想出一個最萬能的回答:“是你吵醒我了。”
慕厭雪莫名其妙笑出聲:“是嗎?”
他忽然壓低身體,近距離貼近長穗的面容,喚着她:“穗穗。”
他幫她撩開黏在額前的碎發,溫和的嗓音聽不出喜怒,只是陳述着,“你出了很多汗。”
長穗總覺得,慕厭雪是知道了什麽。
但現下若是直接承認自己偷跑了出去,反倒讓她急急忙忙趕回來的舉動站不住腳,她只能繼續嘴硬,“是、是做了噩夢。”
慕厭雪嗯了聲,細細幫她整理着碎發,以面對面貼近的姿勢追問:“做了什麽噩夢?”
這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不肯罷休?
手指微微抓緊身下的被褥,長穗斷斷續續的編着,“我夢見……你不愛我了……然後,你愛上了旁人,要同我和離……無論我怎樣挽留,你都、都讓我滾遠些,還說我再出現在你面前……你就殺了我。”
很荒謬的說辭,至少現實中,沒有哪個驸馬敢主動和離,還叫嚷着殺公主。
長穗以為慕厭雪會笑,不然就是借此反問她,至少也該溫柔回她一句:“我怎會不愛你呢?”
然而都沒有。
在聽到長穗口中的“噩夢”後,慕厭雪冥寂無聲,沒有給她一絲一毫的反應。他只是看着她,在濃郁的夜色遮擋下,好似依舊能看清她的面容。
随着呼吸的拉近,長穗聞到慕厭雪身上潮濕的血氣,是刑部牢獄獨有的氣息。同時,慕厭雪也該聞到了她身上混合着花香的酒氣,這種低劣的熏香不會在公主府出現,更不該在長穗身上出現。
“浴房已經備好了熱水。”
輕漫描繪着長穗的面容,慕厭雪淡聲:“去洗洗罷。”
“……”
“……”
這一夜,稱得上是風平浪靜,詭谲雲湧。
依舊沒有質問,沒有怒怨,慕厭雪貼心放她去浴房沐浴,長穗一步三回頭,見他沒有跟上,沒忍住問了句:“你呢?”
慕厭雪站在原地凝着她,聽到她的問彎了彎唇角,“我嗎?”
身形大半隐在屏風的陰影中,他的嗓音很溫和,“我還有公務要處理。”
當夜,慕厭雪沒有回房,長穗一覺睡至響午。
青梅酒的後勁兒很足,直到她被綠珠喚醒,人還有些犯暈迷糊。綠珠的聲音在耳邊忽大忽小,“殿下您昨夜偷偷溜出府了?還去了南風館?!”
“殿下,您有聽到奴婢說話嗎?南風館的人找上門了,說您昨夜在館中一擲千金包了人家頭牌半個月,現下人家正同驸馬爺要錢呢!”
“殿下?!”
“殿下!!”
在綠珠一聲大過一聲的呼喊中,長穗清醒了,“你說誰來了?”
“是南風館的鸨母!還有那什麽叫映雪的!府外好多人都來偷偷摸摸看熱鬧,殿下您昨晚當真出去了?”
長穗嗯了聲,“他們人呢。”
綠珠瞪大了眼睛,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人已經被驸馬爺請書房去了。”
長穗去的有些晚了。
洗漱齊整,等她人到書房時,鸨母帶着映雪已經離開了,書房中只剩了慕厭雪,他并未在書案後翻看卷宗t,而是立在窗牖前的棋桌旁,正垂眸思索什麽。
“咳……”長穗悄聲邁過門檻,沒敢走近,“你在看什麽?”
慕厭雪回過神來,望向長穗的神色并無異樣,“很久之前未下完的殘棋,閑來無事打算重溫。”
長穗心中疑惑,他最近有很閑嗎?
“怎麽了?”見長穗站在門邊不靠近,他主動發問。
他這一問反倒讓長穗不自在了,本想表現的沒心沒肺一些,但她實在學不來左媛的性格,只能盡可能自然的問:“他們……走了?”
慕厭雪掀睫凝着她。
長穗有預感,若今日不是她主動來問,慕厭雪很可能還是什麽也不問,所以她只能主動抛出誘餌。果然,随着她的發問,慕厭雪的表情有了細微變化,“走了。”
回憶起那張面具下的臉,以及鸨母對他敷衍放肆的态度,他彎起唇角,“穗穗很喜歡那名叫映雪的舞倌嗎?”
長穗故作思考的模樣,“談不上特別喜歡,只不過是他舞跳得好,人也乖巧聽話。”
她主動提起昨晚的事,“其實我也不想去的,但我先前答應了映雪,要買下他的初面,答應的事再反悔不太好吧……而且,我就去喝了幾盞酒,其他的什麽也沒做!”
說着,長穗小心翼翼朝着慕厭雪走近,弱聲喚着他的名字,“你不會生我的氣了吧?”
不等慕厭雪回答,她就耐不住性子急匆匆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手臂左右晃了晃,軟聲哄着:“你不要生氣,我只是看映雪合眼緣,閑來無事去看看他跳舞,我心中還是最愛你的。”
“慕厭雪,我只喜歡你。”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這種話了。
上次在床榻間,她同慕厭雪黏黏糊糊說出的肉麻承諾,得來他一句“那你要一直喜歡我”,而今她又搬出這句告白,大抵是慕厭雪終于意識到她的敷衍,看了她良久,輕輕反問:“是嗎?”
重複着昨夜未完成的動作,在長穗微微的顫栗下,他的手指從她的眉眼下颌落在她跳動的頸脈,微微圈攏又放開,他擁住她的後背,拉近她與她對視着,“穗穗當真能做到……愛我嗎?”
底線一次次被放低,他已經不求唯愛了。
長穗對他彎睫笑了起來,露出兩頰淺淺的酒窩,“能做到呀。”
今日的太陽很暖。
午後的陽光在窗棂折落,頃灑在相擁的二人身上,本該溫暖,卻透出無邊冷意。
記憶的最後,是慕厭雪涼如夜雨的手指寸寸跌落,他凝着她很輕很輕的笑了。長穗從書房中踏出,撩起袖擺,看到無暇的冰花中透出一滴血漬,如滾燙的熱淚散落,緩慢玷污吞噬着純淨。
……慕厭雪,對她生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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