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反向攻略33

反向攻略33

“……”

歲安宮中火光沖天。

兩撥服飾相同的鬼面人混戰厮殺, 有宮婢大喊走水,欲來滅火又被眼下的亂局吓到。長穗沖到門外,被一群束着暗紅發帶的鬼面人圍護, 綠珠安撫道:“殿下別怕,他們是元崎派來接應我們的人。”t

長穗心神恍惚點着頭, 滿腦子都是在她踹開慕厭雪時, 他低涼無波的威脅。

“長穗。”記憶裏,他很少會對她連名帶姓的喚。

火光中, 慕厭雪跪伏在地面看不清面容, 玄色的衣擺鋪散像是蔓延陰郁的暗稠情緒, 他一字一句泣血指控, “你再一次厭棄了我。”

“我會讓你後悔。”

砰——

火舌攀爬上房梁,起火的床榻已被焚毀斷裂。長穗還在不受控制的顫栗,強迫自己将慕厭雪趕出心海,無聲發笑, 接連數世, 她不是一直在重複後悔的悲劇嗎?

長穗不懼怕慕厭雪的威脅,更不怕被他殘忍報複,她只是有些被他在火中的模樣震懾到, 像被鎮壓在煉獄火海的修羅鬼, 又像是葬身烈火絕望無生的悲情魅,長穗想,有此一遭,慕厭雪該厭恨她了。

這個時候,她莫名膽怯, 竟不太敢看斬情扣了,她抓住綠珠的手, 問:“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話嗎?”

綠珠的手臂被她抓的生疼,能清晰感受到長穗的情緒震顫。愣了下,她張口想說什麽又止住,對上長穗淩厲不容拒絕的目光,她紅了眼眶,咬着牙點頭,“記得。”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照做。”

“那就好。”長穗微微松氣,一遍遍重複着這句話。

在知柏将慕厭雪從火中救出時,長穗已經被鬼面人護送着出了城。逃亡路程遙艱辛,這群人應當是接了盯好長穗的死命令,所以當綠珠趁亂逃離時,沒有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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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跟着長穗回去見元崎,要麽成為威脅長穗的籌碼,要麽被抹脖子丢去亂葬崗。對于自己的最終下場,長穗已做最壞打算,成敗在此一舉,這是條難以回頭的不歸路,所以她不願綠珠陪她喪命,要求她必須找機會逃掉。

逃吧。

沒有人會去分心抓一個無用的小丫鬟,一群人繼續上路。坐在颠簸疾行的馬車裏,長穗在心裏默默祝福綠珠,逃得越遠越好,從此為自己而活,再也不要回來了。

北涼的軍隊已經侵入南榮,安營在邊境的漠北城中。

一群人日夜兼程,表面護送實則押送,将長穗盯的比眼珠子都嚴密。數日之後,身心疲憊的長穗踏入這座被侵占的邊城,發現城中因戰亂變得破敗不堪,家家戶戶房門緊閉,大街上到處都是披甲戴盔的北涼軍,他們随意闖入百姓家中,擄奪燒殺,無人敢攔。

“娘,救我——”不遠處的髒亂胡同中,傳來尖銳的哭求聲。

長穗從馬車中下來,正要上前查看,一群官兵從旁邊而過,對着幾人拳打腳踢大聲辱罵,“媽的跑什麽跑,老子讓你跑!”

“官爺,我們錯了官爺,求官爺放過我們吧,我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饒我們一命吧。”

有酒樓中傳來打砸的聲音,有人哀求着,“別打了別打了,官爺饒命,小的店裏真的沒酒了,什麽都沒有了……”

腳步定住,越來越多的聲音湧入耳中,讓長穗一時不知該去哪裏。她看到角落堆聚成小山的屍體,看到窗縫中一雙雙驚恐絕望的眼睛,看到高高的城牆之上,插着染血的北涼旌旗……

這裏,同煉獄有什麽區別。

嗒嗒嗒嗒。

馬蹄聲漸近。

一隊騎兵緩緩行來,為首的男人騎着戰馬,高大的身形嚴密包裹在銀白铠甲下,在他之後,是一輛奢華寬敞的六角馬車,數十騎兵護在馬車四周,皆是手持纓槍甲胄罩身。他們的出現,使吵嚷哭喊的街道霎時寂靜,一時間,整座城靜的只剩馬蹄聲。

“下官李長霖,恭迎歲安公主。”騎隊停在了長穗面前,男人勒停缰繩,翻身下馬。

長穗往後退了一步。

如今兩國開戰,北涼步步緊逼南榮節節後退,她雖是南榮公主,卻名存實亡尊貴不再,現在誰人不知,整個南榮是慕厭雪的天下,更何況,她是被“救”出來的,根本受不起北涼将軍的大禮。

似是看出了長穗的警惕,李長霖笑了笑,命人放下馬車轎凳,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主子已恭候多時,路途遙遠,還請殿下屈尊。”

是元崎派李長霖來接長穗的。

對于城中亂象,他視而不見并不加以制止,更未有絲毫解釋。一等長穗坐穩馬車,騎隊慢悠悠出發,一改先前訓練有素的疾行,透過車簾,長穗愈發能看清滿目瘡痍的城景。

實在看不下去,她出聲質問:“北涼軍如此作惡妄為,同匪賊有何不同,李将軍難道就不管嗎?”

多日奔波,長穗的聲線微微發啞,或許是當慣了發號施令的上位者,她的語調不如尋常女子柔軟,像是清淩淩的溪水,聲量不大卻吐字清晰,足以讓李長霖聽清楚。

大抵是沒想到只身進入北涼老巢的小公主,竟還敢管蝼蟻的死活,李長霖只覺好笑,“不是南榮先放棄的漠北城嗎?”

原本久攻不下的城池,最後是由城中主帥親自打開的城門,北涼軍侵入時,城中的軍隊帶着大批百姓已全部撤出,餘下的人是不願随軍隊離開的守城派,南榮放棄了勸說他們,北涼更是沒義務接管安顧。

“你什麽意思。”情緒壓抑太久,長穗的喉嚨發癢,捂住口鼻,發出幾聲低咳。

李長霖似有些驚訝,“殿下不知情嗎?”

長穗冷聲:“我該知道什麽?”

“沒什麽。”馬車外的人像是發出了嗤笑,緩慢吐字,“下官只是以為,慕厭雪身為您的驸馬,殿下您該知——”

慕厭雪白送了北涼兩座城池。

不是傳言中的指令有誤,也沒有所謂的陰謀冤枉,慕厭雪确确實實與北涼有了勾結,為私命南榮軍隊撤退潰敗。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一路以來,長穗手中緊緊攥着那枚腰佩,冰涼的玉佩被她暖熱暖濕,砸上幾滴殷紅血滴。

長穗又開始流鼻血了。

腕間的毒紋比血還要豔三分,即将綻出清晰的雪花紋路,一縷縷黑氣在她皮膚下游動,所過之處又疼又癢像被蟲蟻啃噬,長穗蜷縮起身體呼吸加重,生死恨竟在此刻發作了。

【慕厭雪就是個沒有人性的惡鬼!】

【他一直在欺騙您……他連陛下的屍體都不放過,我親眼所見,鬼面人斬下了陛下的頭顱!】

頭疼欲裂,耳邊嗡鳴逐漸聽不清轎外的聲音,長穗好似又聽到慕厭雪的聲音:【穗穗。】

【再給我一些時間吧。你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除了我,沒有人能為你解蠱。】長穗用力晃動腦袋,想要将這些聲音趕出去。

“為什麽……為什麽……”她低低喃着,捂住口鼻的手指細瘦蒼白,絲絲縷縷的血液順着指縫漫出。她感覺有什麽東西似要破土而出,給着她答案卻又在嘶吼反駁,“不,不是這樣的。”

慕厭雪為何與北涼勾結,她當真不知嗎?

遠處又起了嘈雜,似有人逃跑被抓回來打罵。李長霖見慣了這些場面,一眼未擡,他似未察覺馬車內的異常,自顧自嘆息着,“說起來,我與慕厭雪相識數載,從未看出,他竟是個癡情兒。”

“公主殿下,莫怪他瞞着您背叛南榮,因為——”

“他是為了救你。”

他,是為了救我。

兩道聲音同時傳出,李長霖的答案與長穗所猜想的真相無二,這煉獄般的城池,是因她而來。

“噗——”心髒痛到窒息,長穗再也壓制不住痛苦,噴出一口鮮血。

渾渾噩噩倒在馬車中,她似乎又聽到慕厭雪泣血陰冷的呢喃,“長穗。”

“我會讓你後悔。”

“……”

“……”

長穗清醒時,已經入夜。

失了血蓮丹的壓制,生死恨的毒發越來越頻繁,睜開眼睛,渾身刺痛骨架像被打碎重組過,她緩了許久才能從榻上坐起。

身處精奢廂房,床帳垂挂屋中燃着燭臺,一架圓木屏障分隔兩地,有那麽瞬間,長穗以為自己回到了歲安宮。

透薄的屏障後,傳來茶盞磕在桌案的聲音,人影憧憧。

吃力從床榻翻下,長穗的雙腿還有些發軟,身上的舊衣已經換下,穿着舒适輕軟的煙裙。

“慕厭雪……”她扶着牆往外走,下意識去喚熟悉的名字。

屏風外,熱霧蒸騰,玄紅勁裝的男人墨發半束,背對着長穗正在烹茶。他的身形與慕厭雪九分像,乍看近乎一模一樣,因他烹茶的動作,甚至讓長穗想到了前世的暮绛雪。

聽到身後動靜,男人放下茶盞側身回眸,“醒了?”

許是聽t到了她的喃喃自語,玄衣男子悠悠道:“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他。”

不是慕厭雪,是元崎。

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長穗瞬間清醒。

是了,慕厭雪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就算來,他也該是領着南榮王軍血踏漠北城,将他們這些背叛過他的人枭首示衆。

“快過來嘗嘗。”元崎沖她招手,“你吐血昏死在馬車裏,可把李将軍吓壞了,把我也吓得不輕呢。”

“這府邸暫時沒有中用的醫官,只能委屈公主殿下先喝幾盞熱茶提神了。”

長穗逐漸恢複鎮定,立在原地未動。

“怎麽?”見她只是面無表情看着他,元崎無畏對上她的目光,端起茶盞沖她擡了擡,“怕我下毒?”

還有什麽毒,能比生死恨更歹毒。

元崎花了大代價才将她從南榮王宮弄出,怎可能是為了要她性命。心知元崎打的什麽算盤,她出聲嘲諷,“毒死我,你舍得嗎?”

話一出口,怎麽聽怎麽暧昧,元崎怔了下,轉而笑開,“是舍不得。”

若讓她現在死了,元崎只會第一個慌。

看到他輕輕抿過盞中熱茶,長穗才慢吞吞坐去他對面。

每次生死恨毒發,都是在吞噬她的生命力,上次有慕厭雪強制逼她吞下血蓮丹,她才能從虛弱中快速轉好,如今沒了慕厭雪為她續命,她全憑自身強撐,竟連最起碼得站立都維持不了太久。

她還能撐到慕厭雪來嗎?

中蠱這麽久來,長穗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慌,她将這些情緒歸結于任務失敗,只有死在慕厭雪手中,她這一遭才不算是白折騰。

“喝啊。”見她只是坐着發呆,元崎催促,“這可是我親手為你烹的茶。”

前世的時候,暮绛雪閑暇時總愛烹茶,多是甜膩清香的花茶,只是長穗抵觸他抵觸的厲害,從不肯喝他遞來的花茶。到了這世,她不好喝茶,慕厭雪也從未為她烹過茶,她再也沒有聞到過這般醇厚的茶香。

“這是什麽茶。”白瓷盞中的茶水赭紅,像兌了水的血液。

元崎敷衍回了句:“雲桦海棠。”

長穗其實并不關心,只不過是為了尋個拒絕的理由,“那還真是抱歉了,我素來最厭花茶。”

不管茶中有沒有毒,長穗都不想喝元崎遞過來的茶。

看出了長穗對他的排斥,元崎彎了彎唇角,被拂了面子并未發作,而是談天般聊起,“聽說,你那名喚綠珠的小丫頭與你們走散了?”

長穗擡起眼看他。

“別緊張,我又不會對她做什麽。”手指輕輕敲打瓷壁,元崎語氣随和,“知你同那小丫頭感情深厚,正逢亂世,人又是在我手中丢的,我定會幫你把人找回來。 ”

看似是關照,元崎吐出的每一個字眼更像是威脅,“哪怕是缺了胳膊少了腿,我也會想法子給她接回去,将人全須全尾的還給你。”

“你——”長穗臉色一變,怒極咳嗽出聲,死死捂住了嘴巴。

元崎又将茶盞往她面前推了推,“現在,肯喝了嗎。”

從一開始,他就沒給長穗選擇的餘地。

熟悉的威迫襲來,長穗竟在元崎身上,看到前世暮绛雪的身影,她甚至都要懷疑,元崎是不是擁有上一世趙元齊的記憶。

用力捏起茶盞,她在元崎一眨不眨的目光中,強迫自己低頭抿了一口。

暗紅的茶水侵染唇瓣,入口絲甜唇齒留香。長穗渾身僵麻,因蠱毒體溫冰冷,正欲放下,就聽到元崎提醒:“全部喝光。”

長穗深深吸了口氣,囫囵将整盞茶水吞入口中,最初的甜香過後,尾調鏽腥混合着花香,不似海棠,更像是蓮香。

“好喝嗎?”單手支着下颌,看到長穗凝住的表情,元崎笑出聲。

一股力猛地從身體蹿出,刺激的長穗再也端不住茶盞,在清脆的碎裂聲中,她猛地站起身,“這究竟是什麽!”

“你不是已經嘗出來了嗎。”

元崎從她的表情中得到答案,見她站起身比先前穩當了不少,喟嘆道:“先前我還當以命續命是在胡扯,沒想到是真的。”

不過是磨碎放入了茶水中,不過是剛剛飲過,竟就将這具被蠱毒蠶食的身體枯木逢春,元崎不知是該誇慕厭雪豁得出去,還是該嘆蠱藥神奇。

長穗自然也能感受到身體的變化,綿軟疼痛的身體正重新恢複活力,她蒼白的面容染上緋色,死死盯着元崎,“血蓮丹……你怎麽會有血蓮丹。”

“這麽稀有的續命丹藥,我自然是沒有。”

元崎懶洋洋解釋道:“你無端昏死在馬車裏,無人敢碰,可是我将你從裏面抱出來的。”

她身上的衣服是他找老婦人換的,她從長穗的舊衣中翻出了盛着血色藥丸的瓷瓶,元崎特意研究了一番,猜測它就是為長穗續命至今的血蓮丹,所以才磨碎了摻入茶水中,引長穗喝下證實。

“怎麽會……”長穗心生茫然,血蓮丹一直是由慕厭雪管控,她就算有心為了活命偷藏,也得不來一瓶,更何況她根本不願再吃。

第一反應便是元崎诓騙她,而元崎只是嗤了聲:“我為何要拿此事騙你,總不能是我為了救你,特意從慕厭雪那裏偷來了血蓮丹吧?”

他似真似假道:“說不定慕厭雪早知你想逃離,故意将血蓮丹藏在了你身上。”

“不可能!”長穗想也不想反駁,這是她最不願也最接受不了的答案。

元崎并不在意真相是什麽,只知長穗暫時死不了就好,“說起來,那老婆子還從你舊衣中翻出一物。”

手臂輕擡,元崎變戲法般從掌心變出一枚玉佩,勾在修長的指中晃了晃去,“公主殿下不妨先同我說說,這是什麽?”

長穗還沉浸在慕厭雪在她身上藏了血蓮丹的事,留香的茶水蔓在口中化為腥鏽濃血,她感覺自己像極了醜陋惡心的冰原血蛭,貪得無厭吸食着慕厭雪的血肉生命。

情緒翻湧着将她淹沒溺亡,長穗緊咬唇瓣眼眶刺痛,一時間難以收納外界的聲音。

“公主殿下。”

久久得不到回應,元崎表情淡了些,終于剝下虛僞的外皮,喚她:“長穗。”

長穗強迫自己回神,發紅的眼睛看向晃在空中的玉佩,色澤瑩潤的玉佩不知在何時磕出了細紋,滲入的血水被紋路吸收,再難擦拭幹淨。

緩了片刻,她才沙啞出聲:“這是你要的兵符。”

玉佩打了幾個轉,又被元崎捏回掌心,像是早就知道長穗的答案,他的輕漫并未收斂,歪頭只盯着玉佩多看了幾眼,恍然大悟的語氣,“原來這就是慕厭雪的兵符啊。”

啪——

極為突兀,玉佩被抛入空中,掉落在長穗腳邊,碎成數片。

元崎起身,用腳碾過碎玉,用力捏住長穗的臉頰,含笑的面容陰冷森森,“耍我?”

他是有多蠢,才會相信掌管南榮數十萬精兵的虎符,會是一塊毫無特性的破玉。

長穗怔怔看着地面,面容被元崎強迫擡高,也懶得再同他僞裝,“耍你又怎樣,你不是也在利用我嗎。”

與慕厭雪朝夕相處,慕厭雪又從來不避着她,哪怕長穗無心探查,也确實知道他将兵符放在何處,正是因為知曉,她才裝模作樣去取慕厭雪的玉佩。

那枚虎符是南榮最後的護盾,将它偷給元崎,不亞于将南榮拱手相送。長穗沒那麽蠢,更不至于為了完成任務,就拿整個南榮陪葬,之所以還答應偷取虎符,不過是她想讓慕厭雪知道,她為了活命背叛了他,哪怕相信一個惡人,也不願相信為她以命續命的他。

真正的虎符還在慕厭雪手中,那是長穗留給他的複仇利刃。

沒有了她的束縛拖累,失了對她的愛意獻舍,慕厭雪可以幹淨利落斬斷元崎對他的威脅,率領大軍踏破漠北城,還世間安寧。

長穗在等,等慕厭雪口中的讓她後悔,等慕厭雪對她死亡的審判。

“為惡者,世間不容,若無天滅,自有人收。”

冷冷看着元崎,她絲毫不懼把人惹惱喪命,反扣住他的手腕,“你壓在賭桌的權謀,注定是死局。”

元崎微微眯起眼睛,森暗的瞳底明滅不熄,如囚籠般鎖住眸中倒影。

順着長穗的力道,他垂落手臂往後退了一步,“看來,你都猜到了。”

太過聰明的人不被上位者所喜,而有些聰明恰恰能保命,長穗并非多聰慧之人,只是剛巧猜到了元崎所謂的賭局。她知道元崎舍不得殺她也不敢讓她死,因為他将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你猜中了又能t怎樣呢。”

對于長穗的挑釁詛咒,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有毫無把握的弱者才會惱羞成怒。

暖光的燭火下,他微微傾身對上長穗的眼睛,近乎癡迷般用手指撫過,“你只是看破了我的賭局,卻猜不透慕厭雪能為你做到什麽地步。”

可是,他能猜透。

溢不住的笑容攀爬浸透入面容,元崎側身在長穗耳邊吐息,“在你抛棄慕厭雪來到我身邊時,我就已經贏了。”

慕厭雪不願放手的人,他連屍體也帶不走。

“你若不信,我們靜等便知。”

長穗自然是不信元崎的鬼話。

她一次次傷害慕厭雪,最後為了得到他的恨,不惜放火燒了歲安宮。她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哪怕手段拙劣漏洞百出,但她再次抛棄了他是不争的事實,慕厭雪究竟要愚蠢到什麽地步,才會為了她落入元崎的陷阱。

她不會信的。

不會相信。

口中說着不會信,然而她還是被元崎勝利在握的姿态刺激到,掩在袖中的斬情扣似有千萬斤沉重,她終于耐不住性子掀袖查看,沒有預想中的色澤加深,冰花透明只有一滴針尖大小的血漬,嘲笑着她的天真愚蠢。

若先前的所作所為都是無用功,那她如今留在元崎身邊又有什麽意義呢?

長穗變得焦躁不安,因情緒波動太大生死恨再次毒發,被元崎強迫着又喂了一顆血蓮丹。昏暗的房間中,他輕輕搖晃着白色瓷瓶,奉勸道:“只剩兩顆了。”

“你若不想慕厭雪再次為你取血,最好省些力氣。”

短短時日,長穗消瘦了一圈,本就不大的臉頰更為小巧,襯的眼睛又大又圓,只是失了色澤。聽到元崎的話,她強撐着坐起身,“你什麽意思,慕厭雪來了漠北?”

得到否定的回答,長穗才微微松氣。

她安撫着自己,說不定慕厭雪已經放棄漠北放棄了她,又或者正在集合大軍朝漠北攻來,元崎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殘忍戳破,“我已經傳信給他,想要救你的命,便只身前來漠北。”

“長穗,他已經在路上了。”

長穗垂着眼睛,“是麽。”

她想,就算慕厭雪來,也定是在暗處埋藏了鬼面人,他那般心思深沉缜密的人,怎可能讓自己陷入無助的危險中。

元崎沒同她争論,幫她掖了掖被角,關心着,“漠北天寒,你可要照顧好自己。”

長穗揮開他的手,“用不到你假好心。”

“我可是真心盼着你好。”畢竟,“慕厭雪很快就要到漠北了,你們這麽久未見,若你能親自去迎他,他定會歡喜。”

盡管長穗萬般不信,兩日後,元崎為她拿來厚實狐裘,告訴她,“慕厭雪來了。”

虛弱的身體裹在毛茸茸的裘衣中,長穗随着元崎踏上城牆,高處的寒風刺骨刮人,她看到低處光禿的樹木,竟才發現已經入了冬。

“他來了。”身側,元崎在笑。

長穗怔怔望着城下,看到空曠無人的沙路出現渺小黑影,放眼望去,除了他一人一馬,再無多餘,哪怕是會遁地之術的鬼面死士,藏于沙土也不該如此平整。

慕厭雪來了。

他當真是……獨自前來。

預想中的千軍萬馬不再,計劃中斷情絕欲的修羅殺神終是妄想,随着城門大開,無數北涼軍将慕厭雪團團圍住,長穗下意識上前,被元崎死死扣住肩膀。

“真是讓我好等。”元崎居高臨下睨視。

輸給慕厭雪這麽多次,這最後一場生死局,勝利終是偏向了他。元崎抑制不住的發笑,微微偏頭看向長穗,意味不明道:“刑房已備好,慕大人是自己走,還是要誰請進去呢?”

穿過層層長矛尖刺,慕厭雪擡眸看向城牆,目光遙遙落在長穗身上。

刺骨的風卷起沙土,蕩起他的衣擺墨發,距離太遠,長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修長的身形挺直,毫無敗者的弱态。他用溫和悠悠的聲線要求:“還是讓我夫人送送我罷。”

一路孤寂颠簸,他總該為自己索取些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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