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攻略成功√

攻略成功√

晉無雙找來時, 院中靜的可怕。

看到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年少的他先是捂住了眼睛,又敏感察覺到氣氛不對, 弱弱出聲:“你們……還好嗎?”

長穗不願在小孩子面前露怯,被雪十一抱了會兒已經好轉許多, 又埋頭吸了口他身上的冷香, 長穗推開雪十一笑着道:“當然好。”

雪十一知道她的性子,摸了摸她的泛涼的臉頰, 低聲囑咐:“等我回來。”

他去幫她煮安神茶了。

“快過來呀。”見晉無雙還愣在門口, 長穗對他招了招手, “還以為你不來了。”

“怎麽會。”晉無雙跑到她面前, 将手中的書扔在小木桌,“還不是因為它。”

他被《啞書》迷了神,窩在宮中的這幾天都在看它,看完了才想起來出門。一想到這本書的內容, 他就憋得厲害, 忍不住同長穗傾訴道:“女國師的孽徒也太不是東西了!”

幾乎所有看過此書的人,都要唾幾句孽徒,長穗買回的《啞書》不是她曾看過的原版, 她也不清楚新版本又編寫了什麽, 能把晉無雙氣成這樣。

“當初女國師就不該收他為徒!”

“這般狼心狗肺歹毒沒人性的東西,怎配為人!”晉無雙罵的激動,沒有看到端着湯碗進院的雪十一,長穗看到了,咳了聲示意他可以了, 可惜晉無雙這次沒能接收到,那些唾罵的話全都傳入了雪十一耳中。

“喝嗎?”将安神茶遞給長穗, 雪十一難得給他倒了一碗。

晉無雙受寵若驚,連忙将茶碗接過,喝了幾口定神,正欲開口繼續,長穗打斷他,“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不然我能這麽氣麽。”其實抛開女國師的冤屈不談,若沒有孽徒的作惡,他們南榮也不會輕易勝過南榮,這大概就是天命。

晉無雙記得《啞書》是在哪兒拿的,打算原封不動送回去,長穗見他實在喜歡,就說把書送給他,“老板還送了我一個書盒,裏面有不少插畫,你一并帶走吧。”

插圖有十幾張,長穗還沒來得及翻閱,只看到了幾張有關鹹寧閣的構想圖,與真實的鹹寧閣毫無相似之處。

“多謝穗穗姐!”晉無雙幾步沖去書房,喜滋滋将書盒抱了出來。

一張張插圖看的認真,他試圖拼湊出書裏描繪的古北涼,又問長穗,“你們去過北涼嗎?見過鹹寧閣嗎?它真的長這樣?”

面對晉無雙的三連問,長穗耐心回答:“去過,見過,不長這樣。”

“那它究竟長什麽樣?”

長穗笑了聲:“你是問現在還是曾經?”

現在的鹹寧閣是座廢棄鬼閣,光輝不再,曾經的鹹寧閣氣勢恢宏,是北涼王宮最氣派的地方,“那裏有一座樓,名為觀星樓,站在圓穹之上,可俯視萬物衆生。”

“我知道那裏。”晉無雙一句話将美景打碎,“女國師後來就是被囚在了觀星樓中。”

長穗:“……”

果然有些美好,一碰就碎,長穗難免也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被雪十一适時打斷,“吵。”

每次小太子來四季循楓居,院中都免不了吵鬧,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讓他噤聲。

晉無雙還算聽話,捂住嘴巴專心看起了插圖,直到翻到最後一張,他發出不解的咦聲。

“怎麽了?”長穗還以為他看到了什麽奇怪的醜圖。

不等探頭去看,晉無雙忽然捏着插圖站了起來,他幾步走到玉白石雕之前,看了看插圖又去對比石雕,再結合長穗先前同雪十一的對話,一個荒謬又大膽的t想法形成,他緩緩扭頭,看向長穗。

“你,你們……”風吹起薄薄紙張,露出畫中一角,長穗看到尖尖的獸耳,畫的雖與她的靈身不符,但特征都在。

雪十一坐在長穗身旁,慢條斯理倒了盞新茶,“我們怎麽了。”

再次發現一個重大秘密,晉無雙的直覺告訴他,此事可能連太帝都不會知情。艱難吞咽着口水,他忍住想要問出的沖動,擠出笑容,“你們……人真好。”

長穗噗嗤一聲笑了,總算知道他為何能當太子,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單純犯傻,實則聰慧過人,腦子轉的極快。

“我、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事,先回去了!”到底還是個孩子,聰慧是一回事,承受力又是一回事,如此重大的秘密被他發現,晉無雙直覺危險,下意識想跑。

長穗知道他是害怕了,所以沒有阻攔。

見銅鏡的裂紋已經徹底被修複,她正準備收起,跑出院子的晉無雙忽然又跌跌撞撞回來,他拼盡全力沖開院門,嘶喊道:“姐,救我——”

話音未落,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長穗急忙起身,看到幾名暗衛從天而降,舉着刀劍朝晉無雙攻去。

“他們是何時進來的?!”竟讓他們毫無所覺。

長穗揮手幫晉無雙擋下致命一擊,這才發現這群刺客竟不是凡人,而是修為高深的修士。那幾人對看一眼,大概也沒想到,這座宅子裏會藏着修士。

道門有規定,凡持牌修者,不得入朝堂不得參與權勢鬥争,而襲擊晉無雙的幾人,修為明顯高于黃牌,他們觸犯了道規。

想來是晉無雙審出了幕後之人,他們的主人狗急跳牆亮了底牌,直接派了修者前來圍殺。所有看到他們的人,都要死,幾人對長穗起了殺心,朝着他們撲來。

“穗穗姐,快跑!”晉無雙軟倒在地,着急大喊着來人。

以他們的修為,還殺不了長穗,來不及出手回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反身将銅鏡拿起。雪十一幫她擋下了攻殺,同時也暴l露了面容。

道門之中,見過道子相貌的不在少數,更何況還有了先前那場大婚風波。幾乎是雪十一一出手,這群人就認出了他,“是、是道子!”

他們……還是被發現了。

“原來你們藏在了南榮!”這群修士蒙着面,将自己的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在看到雪十一的同時,也看到長穗收鏡的動作。

一人最先反應過來,指着長穗激動道:“她就是禍世妖邪,衡老的銅鏡就在她手中,兄弟們,快去……”

最後一個字不等吐出,雪十一扭斷了他的頭。

長穗目睹了修士參與皇室奪權,要殺他們滅口,這群修士發現了長穗和雪十一的藏身之處,雪十一同樣要滅他們的口。

最終,闖入四季循楓居的修者全都屍首分離,晉無雙身上濺了血,人已經吓傻了。

砰——

蜿蜒的血水染污地面,最後一名修士倒地時,藏在他手中的竹筒炸開,藍色的煙霧圖騰升空,雪十一動作頓住,擡眸去看。

長穗死死壓制着銅鏡,額心疼痛難忍,随他一起擡頭,“那是,什麽?”

雪十一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收緊,輕輕閉上眼睛,“是道門的鎖靈焰。”

他們的蹤跡暴l露了。

南榮的修士很快就能找到他們,“穗穗,我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

道門的人怎麽想也沒想到,長穗不僅與北涼王儲相熟,他們還認識南榮太帝。

要不是與南榮太子扯上關系,恐怕他們還在還淩制造陷阱中,司彧一聲令下,道門傾巢而出,不只是修士,得知了衡老銅鏡的下落,是人的不是人的,就連妖魔鬼怪都想來分一杯羹。

“是我闖禍了嗎?”

“穗穗姐……你們為什麽要走?是我闖禍了嗎?”晉無雙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強撐着起身。

雪十一沒有理會他,擡步走向長穗。

長穗怔怔站在原地,還有些回不過神。

他們在四季循楓居住了太久,也在這裏留下了太多東西,長穗早已将這裏當成他們凡塵的家,從未想過,他們會以這種方式被發現,又要走的這麽匆忙。

不舍,錯愕,荒謬……種種情緒在心頭一閃而過,壓得的喘息不能。她環視院子,發現在這裏自己有太多東西想要帶走,可好像除了銅鏡子又什麽都不必帶。

她将銅鏡收好,又輕輕抽了抽鼻子,垂下了腦袋,“那……走吧。”

雪十一牽住了她的手,用力收緊。

晉無雙人還是懵的,他被人重重拍了一掌,現下頭腦發暈,傷口疼得厲害,死死撐着不敢暈。姍姍來遲的太子護衛闖入院中,看到重傷的太子,慌的急忙跪地,“屬下救駕來遲,求太子責罰。”

雪十一看向他們,瞳中涼薄殺意一閃而過,晉無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恨恨瞪着他們,陰冷道:“你們是該死!”

全都該死。

若非他們有意姍姍來遲,事情又怎會到如今的局面。見兩人要走,晉無雙紅着眼睛出聲:“對不起……”

“穗穗姐……對不起……”

是他太過沒用,是他引來了刺客,是他沒有察覺到手下的異心,為他們帶來了禍事……都是他的錯。

“沒關系的。”長穗對他牽起唇角。

這一走,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長穗還真有些不舍。她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溫柔道:“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麽。”

只能說,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天命,哪怕沒有晉無雙,他們也不會在四季循楓居久留。

“若是可以的話,請幫我們看好這間宅院。”為避免引來修士注目,他們一直未在周圍布設結界,離開時更不能做什麽。

長穗有些擔心,道門的人會毀了這裏。

晉無雙用力點着頭,“姐姐放心,我一定守好這裏,同太帝那般,拼死護住!”

長穗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走了。”時間快要來不及,他們是真的要走了。

看着兩人離開,晉無雙忽然生出一種空虛的惶恐,不由大聲追問:“你們什麽時候回來……我們……還能再見嗎?”

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只餘長穗輕弱的回應,“有緣的話,自會再見。”

其實就連她,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她希望會有。

北涼王宮內。

“殿下,不好了殿下!”花棠收到了自南榮來的加密傳音。

她臉色大變,跌跌撞撞朝着鹹寧閣跑去,慌到連門都未敲,直接闖了進去,“殿下,出大事了!!”

還淩提筆的動作一頓,沒有責怪她的魯莽,擡眸問道:“出了何事?”

“道門的人收到了鎖靈焰,齊齊朝南榮湧去了……”

“鎖靈焰?!”一旁的張執吃了一驚,瞬間反應過來,“不好,是雪兄他們被發現了!”

他也是道門中人,最知鎖靈焰是什麽東西,非大事不得放,可鎖住釋焰者所在的準确位置,讓人最快抵達。而如今道門最大的事,便是抓捕長穗和雪十一,道門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們,這次絕不會輕易放過。

“殿下……”張執無助看向還淩,“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這些天日夜翻看古卷宗,為女國師編寫翻案冊,已被北涼初見成效。只要翻案冊得到朝堂認證下發,之後流入民間,過不了多久,女國師的冤屈就可洗脫,到時幫她脫下禍世妖邪的罪狀也會容易很多,他們快要成功了……

可惜,時間還是不夠了。

還淩緩緩将筆放下,“帶人,去南榮。”

哪怕是與道門翻臉,他也要将長穗和雪十一護下。

.

剛從四季循楓居出來,長穗和雪十一就遭遇了妖魔圍攻。

昔日繁榮安穩的長街,黑霧彌漫妖氣沖天,數不清有多少妖魔在人群中現行,呲牙咧嘴朝着他們撲來。

“救命啊,有妖怪——”百姓亂做一團,不少無辜之人被妖氣波及,幹嘔發軟着倒地,被人群踐踏倒在了血泊之中。

若是他們在此地打起來,只會有更多的百姓喪命。

長穗護好銅鏡,只能同雪十一将這群妖魔往無人的山野中引。

“交出衡老銅鏡!”山林中霧氣彌漫,妖魔的嘶啞的聲音在山間一遍遍回蕩,刺耳擾人心神。

他們的t蹤跡暴l露之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東西奔着他們而來,所以他們只能速戰速決。

“小心——”靈力攻勢太猛,讓長穗有了片刻眩暈感。

不過是晃神的功夫,雪十一忽然撲到她的面前,為她擋下猛烈攻擊。

“快走!”不等長穗看清這道攻擊是從何而來,雪十一冰涼黏膩的手貼在她的手腕,将她拽離了雲霧缭繞的林中。

霧氣中,激戰卻還在繼續。

“你受傷了?”落至無人角落,長穗扶住了雪十一。

一身衣衫已被鮮血染透,雪十一的傷勢極為嚴重,他捂着鮮血直流的傷口,倚樹跌坐面色如紙,偏還要笑着安撫,“穗穗,我沒事。”

薄霧遮擋陽光,林中陰涼昏暗。

處在這種環境,對長穗極為不利,顧忌銅鏡,她想要為雪十一療完傷速速離開,卻被雪十一阻攔,“不要管我了。”

他咳着血道:“你快走吧。”

長穗動作停住,擡眸看向他蒼白的容顏。

“我怎麽能抛下你不管呢?”她聽到自己這樣問。

雪十一神情哀恸,“我也萬分舍不得你,可我們已經無路可走……穗穗,我們逃不掉了……”

這座山林已經被妖魔占領,道門也在趕來的路上。

“都是因為那面銅鏡!”雪十一的聲音中滿是憎恨,“都是因為它……若沒有它,道門和這群髒東西也不會追着我們不放,只要有它在,我們永遠逃不掉。”

妖魔是奔着銅鏡而來,道門對他們窮追不舍,同樣是為了那面據說藏有衡老畢生修為的銅鏡,誰能得到它,誰就是這世間的新主宰。

“穗穗。”雪十一抓住她的手,“此生能與你做夫妻,我已經心滿意足,如今我不求太多,只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就算沒有我,也要活下去……”

長穗靜靜看着他,仿佛已經傷痛到極致,無力表達哀樂。

“穗穗?”許久得不到她的回應,雪十一表情凝了分,他用力抓了抓她的手,擔心道:“你怎麽了?有聽到我說話嗎?”

“聽到了。”聽得清清楚。

她說:“我怎麽能讓你一人死呢。”

“就像你說的,反正我們也逃不掉了,不如我先殺了你,再殉情為你陪葬。”

“穗穗,你……”雪十一的話不等說完,就重重挨了長穗一掌。

心口傳來撕裂的痛感,他目眦盡裂,噴出一大口鮮血,“你敢打我??!”

長穗後退數丈,冷冷看着他,“打的就是你。”

雪十一的表情逐漸收斂,蒼白俊美的面容浮現出一層泡水褶皺,陰沉沉開口:“看來,能承過天罰的情愛,也不過如此。”

長穗莞爾,“你怎麽不認,是你演技太差呢。”

他根本不是雪十一。

雪十一絕不可能說出讓她先走這種話,更不會對道門妖魔低頭,他那般孤傲執着,怎會對天道認輸。

“你到底是什麽!”竟能騙過她,與雪十一分散。

“雪十一”面皮上的褶皺越來越多,已經到了猙獰可怖的地方,它冷笑着沒有說話,看着從它臉上脫落下來的碎屑,長穗有了猜測,“你是……畫皮妖。”

早在那群修士潛入四季循楓居前,這只畫皮妖就認出了他們,廟會上賣月老線的小女孩兒,就是它的畫皮。它看到了他們在紅綢帶上寫下的名字,跟着他們悄悄潛入宅院,殺了一名守宅人,畫成他的模樣潛伏多日,等待着時機偷取銅鏡,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那些修士能輕易進入四季循楓居,有它的引y誘手筆。之後,它又煽動群魔在王城中現身圍攻,将二人逼至霧氣彌漫的山林中,在兩人對敵間現身,畫成雪十一的模樣,為長穗擋下本就傷不到她的攻擊,成功将二人分離。

畫皮妖是最難纏的妖物,更何況這只還是千年畫皮妖。

不僅是因它畫皮出來的人難以讓修士察覺,還因它們有過人的智商,慌亂危險之中,總有它們趁虛而入引人上鈎。

怪長穗的道行不夠,入了畫皮妖的圈套。不過還好,她發現的還不算晚,至少沒有讓畫皮妖的陰謀得逞。

“把銅鏡交出來!”畫皮妖被認出後,皮囊會皺縮脫落。

它這張臉,已經完全看不出雪十一的樣子,醜陋可怖怨氣集聚,嘶吼着朝長穗撲來。“給我,給我,把銅鏡給我——”

長穗避開它的攻擊,凝聚靈力重重打向它的面門。

畫皮妖以畫皮惑人,臉是它最脆弱致命的地方,它已經受了長穗一擊,重傷下又被長穗迎面擊中,身體騰空,被靈術貫穿又跌回樹下。

這只妖,不能留。

額間的法印已經現出,長穗擔心雪十一還被妖魔圍困,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畫皮妖解決。

“哈哈哈哈哈……”畫皮妖已經被她打成重傷,沒了還手之力,計謀不成,這個時候它本應逃離,卻不知因何放聲大笑,迎着長穗的攻勢站起了身。

“你以為,你鎮得住它嗎?”

誰?

長穗沒聽懂,也沒心情追問,當彙聚的靈力撲向畫皮妖時,它一動不動任由致命術法擊穿,身體如同單薄紙張,現出一個個被焚燒的洞窟。

“以我之命,飼主之惡,吾主臨世,天地奈何……”

砰——

畫皮妖炸裂成碎屑,飄灑入半空。

長穗滿耳都是它最後的念詞,心中不安,匆忙去摸銅鏡,“不對……”

可已經來不及了。

銅鏡蹭過長穗的指腹,以猛烈的沖勢直入雲霄,吸收了畫皮妖的魂靈。

咔咔……

四周響起清脆的碎裂聲,長穗看到,鏡面開裂出細細紋路。被山間薄霧遮擋住的光芒無法灑入,她只能眼睜睜看着,銅鏡中的惡魂将畫皮妖全部吸收,轉而吸收其他力量。

相隔不遠的迷霧林中。

所有的妖魔停滞僵住,它們齊齊看向高空,喃喃念出獻祭奉詞,“以我之命,飼主之惡,吾主臨世,天地奈何……”

“以我之命,飼主之惡,吾主臨世,天地奈何!”越來越多的妖邪主動獻祭,它們奉上自己的魂靈供惡魂沖破封印,與萬惡之源融為一體。

這世間,還有什麽惡,能比妖邪之惡更為美味強大呢。

“不,不要……”長穗試圖阻止。

她朝着高處奔去,抓住銅鏡用力抱住,将它從高空拽落。然而沒有用,哪怕長穗抓住它了,拼盡了一身修為去修複封印裂痕,卻還是無法阻止妖魔的主動獻祭,一道又一道的惡魂撞擊着封印,将長穗剛剛修複好的封印再次沖裂。

“是銅鏡,他們在山上!”山底下,道門看到了上空亮起的銅鏡,驚喜中完全忽視了銅鏡漫出的不詳黑氣。

雪十一也找了過來。

“穗穗!”他看到了與銅鏡糾纏在一起,被黑霧纏身的銅鏡。

額心的法印持續焚燒,已經朝着第三瓣蔓延,長穗用靈術死死控着銅鏡,對雪十一喊道:“不要過來!”

急火攻心,又承着魂靈撕裂的痛楚,長穗眼前一陣陣發黑,對着他重複,“雪十一,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

銅鏡在吸收周圍所有活物的惡意,雪十一是它的本體,一旦靠近就會被銅鏡卷入,長穗快要撐不住了。

又一口鮮血噴出,銅鏡的裂縫越擴越大,從裏面探出一只由黑霧化成的手。

“你還在固執什麽。”那道聲音,同雪十一一模一樣,愉悅低笑,“你關不住我的。”

祂馬上就要沖開封印了。

血痕順着長穗的唇角流落,長穗已經看不清遠處雪十一的面前。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看到他靜靜立在原地,試圖靠近,又因長穗的搖頭定住。

他知道的,他又怎麽會不知道,一旦靠近,就會被強大的惡魂吞噬,化為祂的軀殼。

“誰說……我關不住你。”長穗輕輕閉上眼睛,渾身都在顫抖,“我……可以。”

她的魂靈,已因獻祭焚燒大半,活也不過半月光景,原以為在最後的時間裏,還能再多陪陪雪十一,沒想到現在就連半個月的安生日都沒有了。

那便……不要了罷。

長穗加速魂靈燃燒的速度,打算在自己消散時,以獻祭之力将祂擊潰,她決不能放惡魂出來,讓他重現靈洲界的慘象。

“穗穗。”耳邊忽然傳來清冽溫和的低喚。

不是惡魂,是真真正正的雪十一。

衣擺在風中揚動,他于法陣之外望着她,面容模糊不明,一字一句問她,“你是要,抛棄我嗎?”

“他們在那裏!”

道門的人追了上來,指着長穗大呵道:“銅鏡在妖女手中,抓住t他們,銅鏡就是我們的了!!”

嗡——

不等他們靠近,強大的靈力拔地而起,将他們阻攔在原地。

“雪十一,你要做什麽!”那群人試圖沖破結界,對着雪十一大罵,“事到如今,你竟還如此的不清醒,真是枉為道子!”

“你是想同她一起死嗎?好,今日我就成全你們。”

“雪師兄,你快醒醒吧,回頭是岸,不要再被妖女蠱惑了……”

結界外的聲音,雪十一一概不聽,他一步步朝着法陣走去,靠近長穗,又将話重複一遍,“我問你,是要再一次抛棄我嗎。”

“雪十一,不要……”長穗看到他跨過了法陣,走到了她的面前。

銅鏡在她手中嗡鳴,是抑制不住的顫動,長穗眼眶酸疼,控制不住眼淚的滴落,與下颌的血融彙,砸在地面是一滴滴粉色的水珠。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願的……”

她也不想抛棄他,也想與他長長久久看四季楓林,循生不滅,“我在廟會許下的心願,都是真的。”

可是,天道不願給他們機會。

雪十一笑了聲,也不知有沒有将長穗的話聽入心裏,“那,如果我們回到靈洲界,回到最初,我以徒弟的身份說愛你,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在保留一切記憶的同時,洗清罪孽,又帶着永也無法淨化的罪惡,對她伸出手,她還願意抓住他嗎?

長穗張了張嘴,哭的太過難過哽咽出聲,無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只能點着頭,沒有任何猶豫,用力地點着頭。若是一切重來,若是不必背負救回靈洲界萬千生靈的重擔,已經知道何為情愛的她,會不顧流言蜚語,不怕天道之罰,堅定抓住他的手。

在暮降雪獨跪高牆下看她屍骨成灰時,她就已經感受到了愛。

在慕厭雪為她四分五裂屍體都難以拼湊時,就已經教會了她,真正的愛,根本無需十指理由,愛了便是愛了。可笑的是,她找了千百種不該愛的理由,才證實了她對他遲遲察覺的愛意。

他們……本不必如此波折。

嗒。

銅鏡掉落在地。

無法吐出聲音的長穗,對着他伸出了十根手指,她知道,雪十一看得懂。

看着長穗沾染鮮血的手,雪十一微微怔住,片刻後,緩緩擡臂抓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抵額相擁,低笑呢喃,“如此,就夠了。”

足夠了。

凡塵幾場磨難,死而不虧。

“穗穗,我真的……”濃長的眼睫顫動,“真的,好喜歡你。”

雪十一輕輕撫過她眉心燃起的法印,本該是充滿昂揚生機的碧綠,被烈焰焚燒凝成不祥之色,而他的穗穗,不該如此。

一切禍患由他而起,就該再由他結束,所以,“我怎麽舍得,讓你死呢。”

長穗第一世的身死,已經讓他痛徹心扉,撕入魂靈的烙印化為額心傷印,看一次痛一次,“惡源之主,永不生畏,不知愛恨,不伏天地。”

可長穗教會了他何為愛,何為恨,何為懼怕,他可以再為長穗死千百次,以各種方式,卻難以再看她死在他眼前一次。

他會瘋的。

“就讓我來,代替你罷……”雪十一撫平了她法印上的燒灼,撿起了地上的銅鏡。

長穗搖着頭,想要攔住他,“你要做什麽……”

“雪十一!”終于能吐出聲音,她用破碎沙啞的音調喚着他的名字,“不要……”

她猜到了他想做什麽,驚恐道:“你會死的。”

惡魂之力如此強大,身為本體的他只會被吞噬。

在手指觸碰到銅鏡的瞬間,無數黑氣從縫隙中鑽出,貪婪朝着雪十一撲去。雪十一跪倒在地,在被黑霧徹底吞噬前,他将長穗推出了法陣,含着低悅痛快的笑答她,“也該讓你嘗嘗被抛棄的滋味。”

總不能每一次都是長穗抛棄他,這太不公平了,不是嗎。

法陣中黑霧大盛,被推出法陣的長穗被人接住了,是還淩和花棠,“穗穗,你還好嗎?”

長穗顧不上他們,想要再入陣中卻被彈回,她眼睜睜看着雪十一的身體被黑霧吞噬,軟着腿大喊,“雪十一!”

“雪十一……暮绛雪……”

當雪十一從天罰中蘇醒時,長穗就已經知道,他不再只是雪十一,他還是慕厭雪,更是暮绛雪。

真正的暮绛雪,早就回來了,只是長穗不敢認,他便一直陪着她演。

“暮绛雪……”長穗喚着他的名字,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這是什麽東西?!”圍困在四周的結界散了,道門那群修士親眼看到了雪十一拿走銅鏡,從縫隙中釋放出萬千惡源。

“這、這……”他們仰頭看着沖天的煞氣,天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血紅,陰冷血腥的風刮起塵土,四周活物感受到危險迅速逃離,所有人都在莫名顫栗。

只有親眼所見,他們才終于相信,“銅鏡中封印的……不是衡老之力。”

從來不是,而是他們一直喊打着要誅殺的禍世妖邪。

這群以拯救蒼生誅殺妖邪為任的修者,因被欲念纏身,終是成了釋放妖魔的罪魁禍首。

“不好……那東西要出來了,大家快跑!!”天空已呈現血紅之色,赤雲罩頂,血腥的風中吹來幾片紅色雪花。

在強大的威壓面前,人群亂做一團,哪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麽的。頂着凜冽刺骨的寒風,還淩抓住長穗的手臂,“穗穗,我們先離開這裏。”

長穗不想離開,如今惡魂出世,凡塵難逃浩劫,她哪怕此刻自毀拼上性命,也難以誅散惡魂,她只是想要留下來陪着雪十一。

“穗穗走啊。”花棠也跑過來拉她,“祂已經不是雪十一了,留下來我們都要死!”

不是,雪十一了……

長穗怔怔看着黑霧。

惡魂已經吞噬了本體,她的雪十一不再是雪十一,暮绛雪也不會是慕厭雪……他們,都不在了……

“不是了,什麽……都不是了嗎?”長穗痛苦掩面。

道門的人已經四散逃離,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還淩把心一橫,手起刀落,直接劈暈了長穗。

“走。”打橫抱起長穗,還淩最後看了眼黑霧旋渦,帶着人離開了此處。

“……”

當長穗醒來時,人已經回了北涼王宮。

真正的禍世妖邪出世,人人自危,道門這才知曾經将長穗誤認成禍妖,是有多離譜。

長穗推開窗門,仰頭看着天空。

無論是南榮還是北涼,天空都呈現了血紅之色,如同血海倒轉成了天,濃稠血紅的雲層堆聚,滴落着片片血雪。

長穗記得清晰,靈洲界的覆滅,也是從天空變色、紅雪降臨開始。

“司彧死了。”還淩正要進屋,看到推窗望天的長穗,索性站在了廊上,靠牆感受着風流。

他輕輕說着道門傳來的線報,“祂還是雪十一的樣子,卻不是雪十一了。”

惡魂吞噬了雪十一,用他的身體重生為新任惡源之主,複蘇後便大開殺戒,跟随司彧去林中搶奪銅鏡的修者無一生還。

也算是報應。

現在,沒有參與銅鏡搶奪的修士們凝聚一起,全都來了北涼王宮,他們終于信了長穗的話,以為長穗還有法子救世。

“我還能有什麽法子。”長穗捂唇咳的劇烈,直接咳了滿手的血,她用帕子輕輕擦去,扯着唇角道:“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就算雪十一推開了她,但她對天地的獻祭早已開始,不為銅鏡而死,也活不過半月,如今她的魂靈焚燒還在繼續,靈力歸還于天地,并不比那群修士強多少。

還淩說:“他沒有入南榮王城,殺光那群修士後,奔着北涼來了。”

長穗的眼睫控制不住的顫動,聽到他說:“他好像在找你。”

“你覺得,他是雪十一,還是惡魂?”

長穗不知道。

不管祂是什麽,長穗都不想在有人因他們而死,所以在得知,那群修士打算以命為她抵禦惑妖來襲贖罪時,她搖了搖頭說不必,“若他要找我,就讓祂來吧。”

他們的孽緣在北涼開始,就由北涼結束。

厚雪堆積在地,滿地血紅,窗中吹入幾片紅色落雪,長穗擡手輕輕接住,“祂來了。”

雲階無盡,那人青絲如墨,一襲紅衣比血還要豔三分,踏着臺階一步步而來。

修士們舉着法器護在高臺前,面無死灰抖着腿不願相讓,直到長穗現身,穿着同他一樣的紅衣,身體呈現半透,她身後現出蓬松雪白的長尾,輕聲道:“都走t罷。”

她一步步朝着階下走去,額心的三瓣纏花法印都已燒起,只餘一抹尖端,還是頑強不肯退散的幽碧。

只一眼。

只需同那人對視一眼,她便認出了他是誰,“是你。”

還是他。

該喚他什麽好呢?

雪十一,慕厭雪,還是暮绛雪……

“你沒有……”長穗哽咽着,朝他伸出手。

暮绛雪走到她面前,抓住她伸來的半透手指,将她扯入懷中。

他沒有被惡魂吞噬,而是與祂二魂共用一體,兩人的厮殺還未結束,只要他們還在此間凡世,惡魂帶來的禍患就永不會散,他就永遠還是禍世妖邪。

“沒關系的。”長穗抱緊他,“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

暮绛雪望着她。

烏黑的發自兩人間垂落,他用手輕輕撫過長穗額心的印痕,吻過她的唇角,模糊,“我們……還有時間嗎。”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長穗的魂靈已經燃到終結,馬上就要魂飛魄散。

“不過沒關系。”他輕輕笑着,用冰涼的指腹一點點撫熄天火,“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穗穗,還記得慕厭雪曾為你做的嗎?”感受到法印傳來的涼意,長穗心中一顫,“你要做什麽?”

暮绛雪輕飄飄道:“不過是再一次以命換命罷了。”

他吸走了她魂靈中流竄的天火,要代替她完成獻祭,“只有如此,凡世才不會變成第二個靈洲界,沒了我,也就沒有人會折磨逼迫你了。”

“穗穗。”那縷燃在長穗額心的天火,在暮绛雪的眉心血印間現出。

暮绛雪的身體出現道道裂痕,輕輕推開了她,“穗穗,你的任務完成了。”

哪有什麽任務,“我們這一世……哪來的任務!!”

長穗承認,她從未忘過救回靈洲界,可她對雪十一的感情,從不是假的,“暮绛雪……”

“不要走……”兩人的紅衣糾纏在一起,長穗伸出手,想要觸摸他,手指卻從他的身體穿過……她觸碰不到他了。

“緣生不得終,孽緣天不渡,良緣難善了,緣散終有時……聚散不由人。”暮绛雪看着她,低低笑出聲,“師尊。”

他說:“我把靈洲界還給你。”

給她唯一一次主動放棄他的機會,從此之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也不會有人将她拽入污泥共沉淪,讓她背負滿身罵名與天道對抗,她只會是拯救蒼生的無暇神女。

“穗穗……”他的穗穗。

暮绛雪緩緩擡起手,想要最後碰一碰她的臉頰,只是不等靠近,他的身體就裂炸成千萬片。

“你,自由了。”

有金光灑落,穿透層層烏雲消融血雪,凝聚不散的血海開始退散。

“不要……不要走……”長穗想要撲入他的懷中,卻撲空倒在地上,眼看着暮绛雪在她眼前化為灰燼。她聽到人們在歡呼尖叫,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高聲道:“是神女救了我們……”

“神女拯救了蒼生。”

她再也不是妖邪罪人了。

長穗流着淚笑了。

所有的光輝凝聚照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洗祛她身上的污濁罪孽,長穗迎着萬丈烈陽仰頭,看到了天空最璀璨之處,裂開了一道天門。

她終于可以……回家了。

世界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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