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屍僵已初步出現,并且蔓延到後肢,死亡時間接近12小時。
屍斑呈深紅色,指壓可消失,死亡時間不到24小時。
頸骨折斷,應當是死因。
但折斷情形如何,外頭看不出來,必須解剖。
在她準備動刀的時候,聶氏發出了驚叫。
“老夫人!老夫人您這是怎麽了?您今兒早起就不大對,定是今日的安神湯沒喝。這貓一看就是那小野種摔死的,咱們只管處置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要動刀已經讓顧明宣緊張得冒冷汗,再想到那碗湯,顧明宣直犯惡心。
刀光映着日頭一閃,橫在聶氏跟前:“閃開。”
聶氏吓得跌坐在地上,叫道:“你們愣着做什麽,快攔着老夫人呀!”
杜家帶來的下人都知道老夫人有多讨厭傅幸臣,平時誰去折騰傅幸臣一下,準能在老夫人這裏領到賞。
這會兒養尊處優的老夫人居然為傅幸臣出頭,還拎着刀準備驗屍,大夥兒的想法都和聶氏相同。
老夫人這是瘋了。
當下便有人上前。
顧明宣橫刀大喝:“誰敢過來?!扣他一年的月錢!”
古今中外,工錢永遠是打工人的死穴。下人立馬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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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宣視線掠過傅幸臣,很刻意很大聲地宣布:“我今天就是要查個清楚明白,看看誰能在我眼皮底下冤枉好人!”
據說孩子的正義感比大人更強,對公平的需求也更強烈。
她得好好滿足甲方。
人們面面相觑。
顧明宣動手。
刀尖劃過皮肉,血沁出來。
實操課時的感受又回來了——顧明宣覺得自己的胃開始打結。
唯一不同的是,手抖得宛如風中殘燭,生生割出了鋸齒狀刀痕。
景少爺哭着阻攔:“我不許你殺它!”
“它已經死了!”顧明宣厲聲,“你難道不想知道它到底是怎麽死的?!”
“就是那個野種害死的!”
“如果是,我幫着你罰他,可如果不是,就不能冤枉他。”顧明宣喝道,“站好了別過來,刀子不長眼,萬一碰t着你別怪我。”
聶氏把景少爺拉到一邊,嘀嘀咕咕跟景少爺說着些什麽,也許是勸孩子別搗亂。景少爺一面聽一面點頭,很快走開了。
原來是去搬救兵。
整個侯府能大過顧氏的只有永寧侯。但永寧侯整日地求仙問道,平時見不着人影,要找來估計也要費點功夫。
顧明宣也不管切割效果怎麽樣了,手抖就手抖,但求速戰速決。
貓的胃裏殘存着少量的食渣,卻有大量的水。肺部有絮化病變,看起來十分不正常。
在她的視野之外,傅幸臣靜靜地看着她。
她蹲在烈日下,身體如此衰老,以至于雙手根本不聽使喚,抖得厲害。
而且她的表情充滿厭惡,顯然并不喜歡幹這種髒活,偏偏目光卻十分專注,透着一股一往無前的堅決。
真是奇怪。
傅幸臣死過很多次,也活過很多次。
在周而複始的重複中,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所有人都順着寫定的命數奔流向前,從無半點變化。
但今天如此不同,這個永遠對他惡意相向的老太太居然化身成拯救者。
腳步聲傳來。
救兵來得比顧明宣想象中快。
“姑母。”
顧明宣擡頭,看見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男子,長相頗為斯文,舉止間氣度不凡。
是侯府小侯爺顧恩平。
“姑母,不過是一只貓而已,哪個男孩子小時候沒淘氣過?放心,父親修仙問道,一心向善,絕不會為難一個孩子。大太陽底下的,您別累着自己,萬一您有個好歹,父親指定饒不了我,快歇歇吧。”
“知道了,這就歇。”顧明宣嘴上這麽說,手下沒停。
顧恩平彎腰來扶:“我送姑母回房……”
“小侯爺,”傅幸臣開口,發出了他最讨厭的童音,清脆,稚嫩,像植物的新莖,別人一掐就能斷。
“你袖口沾上髒東西了,那黑漆漆的粉末是什麽?”
顧恩平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袖子狀若無意地一拂:“小孩子胡話什麽?”
就這麽略一耽擱,顧明宣手上的活已經做完了。
正好顧恩平再次彎腰來扶,顧明宣便省下了自己的力氣,順勢起來,忍下見血的不适,索性倚老賣老:“大侄子,什麽叫一只貓而已?這可是你母親留下的故物,睹物思人,等于你半個母親。難道你不想知道它到底是怎麽死的?”
聶氏拼命向顧明宣使眼色——顧恩平的母親并不是永寧侯夫人,而是永寧侯夫人的陪嫁丫頭。永寧侯夫人善妒,這丫頭到死都沒有名份。
顧恩平笑意裏帶着一點苦澀:“這貓有年紀了,本也活不了多久。就算是這孩子不小心把它弄死了,也是它命數如此,姑媽,您就放過它吧。”
“它是中毒死的。”顧明宣道,“你看它的血,深紅偏黑。大約是昨晚半夜時分,它吃到毒物,本能想要喝水,這院子裏有水缸,它從院牆跳進來,可惜毒性發作,躍下的時候頭先着地,頸骨折斷。”
衆人有點吃驚。原本以為老夫人中邪了,沒想到真有兩下子。
顧明宣說完,問傅幸臣:“你清早起來,看見貓在什麽地方?”
傅幸臣指了個方向 :“那兒,牆根下。”
顧明宣走過去。
杜家人指給傅幸臣的屋子和柴房差不多,就是顧家臨時堆放雜物的地方,石板地上積着厚厚的灰塵,貓留下的痕跡很明顯。傅幸臣一指出來,衆人便都看到了。
顧恩平思索:“可貓兒為何會在院中央?”
傅幸臣看了景兒一眼:“他抱過來的。”
景兒的腦瓜尚消化不了顧明宣給出的結論,正在發懵中,聞言忙辯解:“我以為它只是睡着了!本來想抱起來喂小魚幹。”
顧恩平問傅幸臣:“你一早起來,看見貓躺在地下,難道沒有過來看一看?”
傅幸臣搖頭:“我不敢。”
“為什麽?”
傅幸臣低着頭,聲音也低低的:“那是主人家的貓,我不配看。看了會挨打。”
顧明宣嘆了口氣,她擡手招呼顧家的父子倆過來看地上的瓦片,“這裏應該就是貓兒摔下來的地方。這種高度對貓來說不成問題,它是因為中毒才摔下來的。”
正對着瓦片的位置,不到三步就是接雨水的大水缸。
聶氏跟在顧氏身邊最久,對顧氏最為熟悉,此進已經是非常訝異:“莫不是誤食了耗子藥?”
“如果是耗子藥,它該有鼻腔出血、牙龈出血、咳血或者便血,但它都沒有。”顧明宣道,“所以不是耗子藥,而是其它更厲害的毒藥,要是不解剖,外邊根本看不出來是中毒。”
顧恩平皺眉:“姑母是說侯府裏有這樣要命的毒藥?”
“這難說,誰知道貓兒去過哪些地方,在哪兒吃的呢?”
顧明宣沒有破案的本事,能做到這一步她已經竭盡了全力,“現在很清楚了,貓死于中毒,和幸臣一點兒沒有關系。各位認可這一點嗎?”
沒有人反對。
顧明宣就在大水缸裏洗幹淨手。解剖的時候她已經非常小心,盡量減少碰觸,指尖上還是沾上了不少血點子,紅殷殷像是要滲進皮膚裏去,顧明宣洗了又洗,只恨沒有消毒水。
想了想,讓人拿一壇陳年老酒來,勉強替代。
然後招手:“景兒過來。”
景兒還有點發怔,走過來時兀自抽咽。
顧明宣:“幸臣雖然不姓杜,但你比他大這麽多,就算不能照顧他,也不能這麽欺負他。你無憑無據就認定幸臣是兇手,讓人把他打成這樣,你可知錯?”
景兒聲音低低的:“知……知錯了。”
“向幸臣賠罪。”
景兒撅起嘴:“他憑什麽。”
顧恩平沉聲:“景兒,聽姑祖母的話。”
景兒萬般不情願面朝傅幸臣:“對不住。”
傅幸臣沒有說話。
顧明宣心想這樣的場景在他的人生裏應該非常新奇的。因為他看看景兒,又看看顧明宣,一直在打量,仿佛突然看不懂這個世界。
“好。”顧明宣道,“景兒,你現在站好了,方才那些人怎麽打的幸臣,就怎麽打你。”
景兒:“!!!”
聶氏忙過來勸,下人們也交頭接耳。
傅幸臣看向顧明宣的目光更為幽深了。
顧明宣現在其實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歇歇,但既然和孩子語言上溝通不順,只能用實際行動表示。
她重重頓了一下鶴杖:“我的話在顧家不管用是吧?!”
這鶴杖是禦賜的,顧氏在原書中就動不動拿出來擺威風。
這應該是她穿過來之後最像顧氏的一刻。
做客的姑奶奶非要打侄孫子,是有點過分的。但那又怎麽樣呢?天大地大,老夫人最大,哥哥是侯爺,女兒是皇妃,誰也不敢惹。
果然顧恩平道:“照姑母的吩咐。”
于是景兒哭哭啼啼跪下,那幾個動過手的下人也依令上前。
但揍主人這回事終歸是不順手的,何況景兒身嬌肉貴,從小到大就沒挨過一指頭,這會兒雖然說沒怎麽用力,小少爺已經鬼哭狼嚎。
一場揍罷,顧恩平又命景兒賠罪,然後賠笑問顧明宣:“姑母可消氣了?責罰孩子事小,氣壞了身子事大。侄兒送您回房吧。”
顧明宣冷哼一聲。
“還沒完呢。”
“那些動過手的,每人領三十大板,扣半年工錢。”
“五六歲的孩子也下得了手,還是不是人?!”
少爺都打了,下人們這場打更是免不了。
顧恩平治家甚有章法,執行力非常高。
顧明宣離開院子裏的時候,裏面已經啪啪開打。
原來這就是當老夫人的滋味,想罵誰就罵誰,想揍誰就揍誰。
只有一樣不好。
明明她已經為傅幸臣做了這麽多,傅幸臣看她的眼神還是涼涼的,她本想和他拉近一下距離,傅幸臣都閃開一步。
不過他好歹解釋了一下:“疼。”
那小小的手背上确實有一大塊烏青。
顧明宣頓時覺得三十大板有點少了,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怎麽安慰。
孩子被冤枉被打罵之後,也許會想要一個抱抱?
可是且不論現在這付身板能不能抱動這麽大的孩子,她本人實在不怎麽喜歡親近小孩,更別提跟傅幸臣還不熟,實在開不了口。
“上轎吧。”顧明宣決定不難為自己。
傅幸臣擡頭看了她一眼,像是辨認出她确實沒多少耐心,乖乖鑽進轎子。
顧明宣也坐進去。
起轎。
聶氏随轎而行,聲音裏透着一絲擔憂,“老夫人您怎麽讓這小……小孩子上轎,好歹讓人給他梳洗一番,身上說不定有虱子。”
顧明宣靠在轎壁上,沒理會。
聶氏又道:“老夫人,您今天真是讓我們這些小輩開眼了,真沒想到,您還有這手驗屍的本事,以前怎麽不知道?”
顧明宣很想堵她一句——我老人家的事,哪能都讓你知道?
可從下刀起,她的胃裏就一直在翻騰,這會兒轎子一晃一晃的,肚子裏簡直像是在翻江倒海。
顧明宣一直不搭腔,聶氏便也知趣地t住嘴了。軟轎內,傅幸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顧明宣。
顧明宣臉色蒼白,努力支棱起來刷好感,夾起聲音問:“幸臣看什麽呀?”
一向惡毒的面孔發出如此嬌細的聲音,傅幸臣的眉梢沒有忍住,抖了一下。
然後他問:“老夫人驗屍的時候會不會惡心想吐?我在旁邊看着都快吐出來了,老夫人最後切開的是胃嗎?裏面淌出來的是什麽……”
“嗚——”
顧明宣再也忍不住,掀起轎簾,吐了個昏天黑地。
*
大夫很快來了。
診完脈後,說老夫人年紀大了不要在太陽大的時候往外跑,容易中暑熱,引起脾胃不和,然後開了付調理腸胃的方子。
顧明宣心說她不需要方子,只需要來碗酸梅湯,最好是冰鎮的。
沒想到穿書了還要遭這種罪。
不過周身三四個丫環圍繞,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喂參湯的喂參湯……顧明宣舒舒服服地靠在軟枕上,心想還是很劃算的。
只要大腿抱得好,就能享福享到老。
不一時,煥然一新的傅幸臣被送過來。
他身上已經不再是下人的粗布短打,而是一身竹青色細绫衣裳,上衫下裳,還給罩了一件水綠色絹紗袍子,整個人清麗鮮淨,像一枝才出水的嫩荷葉。
就是臉上還有瘀青未消,看上去怪可憐的。
傅幸臣只是瞅着顧明宣,也不說話。
也許是遭過罪的孩子心智早熟,顧明宣總覺得他的眼神幽涼,像那種經歷過許多事情的憔悴大人,完全沒有孩童的天真。
顧明宣讓人拿點心給他吃。
傅幸臣接過一塊乳糕,拿在手裏,并沒有吃,“老夫人好些了嗎?”
顧明宣有點欣慰,這孩子還挺好,知道關心人:“好多了。”
“老夫人為什麽吐?是生病了嗎?”
“不是,”顧明宣一言難盡,想了想道,“是……暈轎。”
傅幸臣的腦袋歪了歪:“暈轎?”
“有人坐上車子會暈,我是坐上轎子就會暈,轎子晃得太厲害了。”
傅幸臣點點頭:“哦。”
兩個人暫時出現了冷場,顧明宣作為一個成年人,覺得自己理應承擔起活絡氣氛的功能,思考一下,她再度開始推銷食物。
作為一個經常被苛扣食物的孩子,傅幸臣應該拒絕不了這些點心。
但傅幸臣好像無動于衷,乳糕一直捏在手裏,一口也沒有吃,只問:“老夫人怎麽知道貓不是我殺死的?”
顧明宣立馬抓住機會輸出情緒價值:“因為我知道幸臣是個很善良的小孩呀。”
“哦?”傅幸臣打量顧明宣,漆黑的眸子裏不像之前那樣冰冷淡漠,裏面有好奇,還有一絲審視,“從哪兒知道的?”
“從……從臉上。”顧明宣一本正經,“我會看相,一看你就知道是個好孩子。”
傅幸臣閉上嘴,開始吃糕。
顧明宣心說小孩子可真不好哄。
“老夫人,你是仵作嗎?”過了一會兒,傅幸臣問。
顧明宣:“唔,上輩子是吧。”
“什麽上輩子啊?老夫人記得上輩子的事嗎?”
“是呀,”顧明宣繼續哄小孩,“只要過奈何橋的時候不喝孟婆湯,就會記得上輩子的事了。”
傅幸臣低垂下眼睛,慢慢道:“不。死後根本沒有奈何橋,也沒有孟婆湯,倒是有個無間地獄,活着時受苦的人,會進去一遍又一遍地受苦,永遠不會有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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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