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修)
第 18 章(修)
“是我害死了她……”
“六年前她家裏要把她嫁給李澤寧的時候,她來找過我,隔着門板問我要不要帶她走。”
“我連門都沒有開,連面也沒有見。因為我母親病重,我不能丢下,因為我就是個打獵的,連大字也不識幾個,我配不上她。她是村裏最好的姑娘,當然要嫁村裏最有出息的男人。李澤寧是個秀才,嫁給他就是秀才娘子,将來他中了狀元,就能當大官,阿梨就可以當官家太太,享一輩子福。”
“于是她嫁給了李澤寧。可我沒想到,她不是去當秀才娘子的,她是去給秀才當老媽子。李澤寧除了讀書,什麽事也不幹,阿梨又要忙地裏的農活,又要忙家裏的家務,還要照顧孩子。李澤寧三代單傳,所以着急要個兒子繼香火,阿梨生了一個又一個,月子裏還得洗衣做飯,帶孩子。生到四兒的時候,阿梨難産,難受得下不了床,幾個孩子又嗷嗷待哺,而李澤寧……”
李小海死死咬着牙,“李澤寧卻丢下一家子人去賞雪!說什麽家中俗事紛雜,擾了他的詩興!”
隔壁村子立了個村塾,請李澤寧當夫子,一年下來,至少也能收上十幾兩銀子。
可李澤寧做了沒幾日便回來了,說日日要早起,而他夜裏才有詩興,教書影響做詩,做不好詩,便考不了狀元,當不了大官。
“他說什麽一年十幾兩養活不了家人,教書反而耽誤他考功名。他也知道養活不了,卻連這十幾兩都不去掙,一家老小六口人的吃用開銷,全壓在阿梨一個人身上。你知道阿梨走的時候有多瘦嗎?他們把她從我床下面拖出來,就好像拖了一具枯骨……阿梨原本不是那樣的,她的臉原本是圓圓的,笑起來還有酒窩……”
他深深地望向棺木,“她現在倒是還好,胖了些,倒比之前更好些……”
最後一句顧明宣難以茍同,回到正題:“那,是你把阿梨塞進床下的嗎?”
“怎麽會?”李小海喃喃道,“阿梨最愛幹淨了,家裏即便有四個孩子,每天也要收拾得一塵不染。我要是把她放在床底下,她會生氣的……”
“所以你覺得是誰殺了她?”
這句話像鞭子一樣抽在李小海身上。
“哈哈哈哈,你聽不懂嗎?是我,是我啊!我雖然沒有親手殺她,可她的死全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初帶她走,她根本就不會死!”
說到後面,聲嘶力竭,“我就是兇手!來啊,殺了我啊!殺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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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宣:“……”
冤枉是真冤枉,癫也是真癫。
李村正怯生生地走過來:“老夫人,老大人,村子裏的怨氣極重,大家身的怨氣越來越厲害,能不能先讓道長們進來做做法事?”
他說着露出手臂,上面的紅疹已經破皮化膿,确實很嚴重。
官府在審犯人,靈山教的人全都趕到了祠堂外,村中人人擔心。
顧明宣懷疑這所謂的“怨氣”應該是某種具有傳染性的皮膚病,已經讓人去查看村子裏的水源。
古代衛生條件又不好,在炎熱的夏季很容易出現傳染病。
但這很難跟村民們科普。
于是只好糊弄道:“怨氣是阿梨的,只有把案子審個清楚明白,化解怨氣阿梨心中的怨氣——”
等等。
怨氣是阿梨的……
一切仿佛真的是由阿梨而起。
最先發病的是為阿梨擡棺的人,然後是李澤寧和孩子們,再是在棺前鞭打李小海的人們……
棺材再度被打開。
這一次,顧明宣沒有捂着鼻子躲老遠。
她走近,一步,兩步,然後被那濃烈的氣味薰得返身扒在門邊上。
“嘔……”
“老夫人!”人們紛紛圍上來,送水的送水,打扇的打扇,懇請老夫人保重身體。
沒事。她撐得住。反正就是一下下,一下下就好……顧明宣直起身,走向棺材。
每一步都很慢,而且僵硬,好像在強行控制自己的腿。
最終走到了棺材前。
*
“什麽?”
傅幸臣的眼睛微微睜圓了一點。
光是聞着味道都要吐的人,居然敢去驗屍??
“确實如此。”玉沖道,“道衆說那位老夫人已經吐了三回了,苦水都吐了出來。”
傅幸臣皺t眉。
如果說世事已經是一盤他爛熟于胸的棋局,那顧明宣毫無疑問就是一顆亂入的棋子。
她怎麽回回都有出人意料之舉?
“幸臣!”
剛剛被二人議論的本尊出現在院中,人還未至,聲音先到,嗓音明明是蒼老的,語氣裏的精神頭卻比小夥子還足。
顧明宣拄着杖,扶着丫環,健步如飛,走來宣布:
“我知道怨氣是怎麽回事了!”
“根本沒有什麽怨氣,這是漆毒!”
阿梨這樣年輕,走得突然,入斂時換的壽衣根本不合身,衣擺上還沾着漆。
棺木也是現買的。棺材鋪的老板剛刷好漆不久,原說要等兩天才能用,但這樣的大熱天,屍體不可能露天等着,所以只能将就拿來用。
棺木外頭的油漆因為通風,幹得更快,沒什麽異樣。
內側一因為密封,二因為屍體中的水汽蒸騰,導致油漆遲遲幹不了。
油漆由生漆制成,生漆中含有漆酚,屬于常見性過敏源,炎熱的夏天是高發期。
最開始過敏的人是擡棺木的,然後是需要哭棺的孩子及李澤寧,以及鞭打過李小海的村民……統一的特點都是近距離接觸過棺木,并且為了平息“怨氣”,又在棺前跪拜,更加重了過敏。
棺材就停在祠堂,全村的人都來這裏吃飯,抵抗力弱的人自然也會跟着中招。
“什麽念經法事,都比不上一碗清熱解毒的湯藥,幸臣啊,你真的還要跟着這道士混嗎?”
傅幸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侍立在旁的玉沖道:“我教符水,本就是清熱解毒,正好對症。”
顧明宣:“……”
要死,好像還真是。
再想想,傅幸臣成為“聖子”後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怨氣由棺中而生,讓李家村的人遠離棺木。
顧明宣吃驚:“……所以你早知道是漆毒?只是假稱怨氣?”
“怨氣便是怨氣,我只看得見怨氣。”
傅幸臣半靠在枕上,小臉蒼白如冰雪,眼神和語氣也涼如冰,整個人就像是一捧雪,眉心那一點朱砂痣就像是雪地裏結出來的梅花花苞。
顧明宣才不相信古言男二突然能開發出奇幻技能,但有另一種可能性。
“幸臣……”顧明宣試探着問,“你不會是重生的吧?”
所以才能“知過去未來”,預出神谕,将靈山教收得服服帖帖,為他所用。
傅幸臣慢慢掀起眼皮子,“哦?什麽重生?老夫人為了帶走我,又想出什麽新法子了?”
顧明宣一想不對。
他要真是重生,都有本事收服靈山教了,還會留在永寧侯府當藥引?何必遭那罪?
再說昨天怎麽可能生生給她逼到要自盡的份上——那傷口再深一點兒,割到大動脈,神仙都救不回來。
“沒什麽沒什麽,我年紀大了,時不時就會說點胡話。”
她本意是想過來用科學打敗玄學,看看能不能用事實讓傅幸臣回心轉意。結果沒想到玄學與科學殊途同歸,感情人家早做出了最合适的處理。
看着傅幸臣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紗布,顧明宣哪敢再勉強?還主動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你是真不想跟我走,我不會勉強你。等我找到殺阿梨的真兇,我就走。”
“真兇不是李小海嗎?”
“不是哦。”顧明宣肯定地道,“真兇另有其人,我一定把會他揪出來。”
顧明宣離開後,玉沖不解地問傅幸臣:“聖子,您說她是如何知道李小海無辜的?”
傅幸臣看着顧明宣消失在院門口的背影,聲音涼涼地:“她腦子裏知道的事情,可不止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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