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顧明宣目瞪口呆。

所以您的意思是——弄份假聖旨太麻煩了, 不如換個真皇帝?

“起得來嗎?”傅幸臣摘下面甲,俯身問。

顧明宣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産生的暈眩, 他好像自帶某種光圈, 他的臉就在這層光裏, 眼睛裏滿是關切。

他一直疏冷淡漠, 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 他會這樣看一個人,好像手心裏捧着一只蝴蝶,重一點怕會弄傷蝴蝶的翅膀,輕一點又怕蝴蝶飛走了。

心裏的其它情緒才終于被喚醒, 她忽然很想哭。

他問得這樣溫柔, 她好想撲進他懷裏大哭。

把這幾天的害怕、擔憂、恐懼、怨恨……全部哭幹淨。

不過眼圈只是紅了一紅, 她便忍住了。

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就算是哭也不要在這個鬼地方哭。

“所以殺了關飛京真的沒事是吧?”

傅幸臣點頭。

“那炸了這個地方呢?”顧明宣咬牙問, “把這地方炸了,讓它化為灰燼,行嗎?”

“行。”傅幸臣道,“你來還是我來?”

顧明宣:“當然是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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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炸過一次了,現在輪到我了。

顧明宣手搭在他的臂彎, 借力起身。

铠甲在寒風中像冰一樣冷, 還分外膩滑,她一下沒握住,整個人又跌回去。

還好傅幸臣伸手撈了她一把。

顧明宣站穩之後看向自己的手。

是血。

“別人的。”

顧明宣才擡了個頭, 還沒開口, 傅幸臣便道。

他回答得很快,語氣平淡, 沒有半點異樣,但顧明宣直起身,抓住他的衣領,只分了一分,就被傅幸臣捉住手腕。

但就這麽一點,已經夠讓顧明宣看見衣襟底下一片血肉模糊。

顧明宣眼前一陣暈眩,咬牙挺住了,聲音卻在發抖:“狗皇帝明明答應我了,明明讓人去宣旨了——他是騙我的?”

“不,多謝你求到了旨意,使我少受了許多苦楚。這點大總管可以作證。對吧?”

最後兩個字是對大總管說的。

大總管哆哆嗦嗦擡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将聖旨高舉過頭頂奉還:“傅大人大難不死,乃是天命貴人,必有後福。老奴可以作證,老奴趕到的時候,傅大人才開始受刑不久,傷勢看着雖重,但金吾衛沒有下死手,不然,傅大人哪裏還能接旨誅妖邪?”

“是誰下的手?”大量的失血後情緒波動,讓顧明宣眼前一陣陣發暈,但憤怒和恨意充塞在胸腔,她近乎怨毒,“是誰?!”

“國師玉虛。”

顧明宣怔住。靈山教的人怎麽可能對他們至高無上的聖子下這樣的狠手?

“都是假的。”傅幸臣低聲道,“玉虛做做樣子罷了。”

顧明宣目光在臉上巡梭,忍住了使用心聽的沖動,指了指那座高架:“硫磺在上面。”

片刻後,禦帳旁的丹房發出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而起,火勢蔓延,燒光了整片禦帳。

金吾衛守在火圈外,顧明宣看着這場溫暖的大火,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

笑聲中斷,她整個人向後倒去。

傅幸臣一把托住她,輕輕地避開她手腕的位置,将她打橫抱起來

他知道她受過怎樣的苦,因為那些苦他也受過。

他自己受着的時候已經習慣了,現在看到她,才發現那些苦是真的苦。

“沒事了。”

雪花從天空飄落,落在顧明宣的臉頰上,他将她往懷裏緊了緊,裹上鬥篷。

“我帶你走。”

就像你當初帶我走一樣。

*

“太廟出事,皇帝自然會回京。”

“眼下最得聖寵的皇子是昌王,但皇帝剛剛抓了昌王的外祖母,所以連帶不放心昌王,肯定會選太子随駕。”

“我給了太子一個選擇的機會——是繼續被昌王打壓得擡不起頭,最終讓昌王登基;還是賭一把,聽天由命,成王敗寇。”

“賭注就是他的命和整個天下。”

“輸了就死,贏了就是成為天下的主人。”

“太子本性是比較謹慎的,但先皇後過世、景家倒臺、他自己被禁足,他已經被逼到絕境,一有機會,必定反撲。”

從圍場回京城,最快的路是直道。

這也是最安全的一條路,因為直道兩邊寬闊,不許栽種樹木,使人無法藏身。

海梨和趙承傑埋身在黃土中,地面與其它地方齊平,完全看不出痕跡。

太子作為前驅,快馬經過的時候,發出了三聲鞭響,那是約定的暗號。

皇帝坐在馬車中,空無一人的直道旁暴起兩條身影,人在半空,已經連射數箭,先解決了馬車周圍的金吾衛及馬匹。

馬車翻倒,皇帝倉荒滾落,一柄長刀捅進他的腹間。

黑衣人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依稀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濃眉大眼。

“你……你是……何人?”

趙承傑露出一絲無聲的笑容——他的父親還是認不出他。

“下去問皇姐吧。”趙承傑握着刀柄,用力一轉,“……父皇。”

“快走。”

一擊得手,海梨掩護着趙承傑,抵擋湧上來的金吾衛。

“保護父皇!保護父皇!”太子沖進戰圈,打亂金吾衛包圍,海梨和趙承傑捉到空子,殺出重圍。

太子撲到皇帝身前,俯耳湊近皇帝,作聆聽狀,“是,是,兒臣知道了,兒臣這就繼位……父皇,父皇啊!”

太子淚如雨下,肝腸寸斷。

悲傷的哭聲随着風飄了一點尾音到趙承傑的耳朵裏。

趙承傑嘴角那點嘲諷的笑意一t直沒有淡去。

這惡心的皇家。

……

顧明宣聽到這些的時候,人已經好多了。

窗外下着大雪,但屋子裏燒着炭盆,還點着一個藥爐,阿膠的氣味太重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不妥,屋子暖融融的,她靠在溫暖的被窩裏,舒舒服服地睡了個飽覺。

這一覺睡醒,外頭已經變了天地。

太子登基,杜家人自然沒有好日子過,昌王被幽禁,安貴妃“自願出家”,杜家幾位大佬全停了職,戰戰兢兢,一步不敢多走。

顧明宣以“明夫人”的身份住了桂堂,傅廣昭對她的認知等同于玉虛——顧老夫人的遠房外甥女,靈山教信徒。

所以被當成自己人。

“——他們倆刺殺用的弓箭就是你送的,說要為你報仇,兩人都沒有一句廢話。尤其是趙承傑,他想皇帝死很久了。”

傅幸臣熬着爐子上的阿膠,手指修長,動作舒緩,姿勢很像磨墨,“某種程度上,你也算為自己報仇了吧。高興嗎?”

顧明宣幽幽地:“……你要是能把這東西拿出去熬,我會更高興一點”

傅幸臣淡淡地“我就是要讓你知道這東西有多難熬,看看你還會不會偷偷倒掉。”

“你是不知道那東西有多難吃……”

“我只知道它最補血。”

“豬肝也補,動物內髒都補,鐵鍋炒菜也能補,不是非它不可。”顧明宣,“實在要吃,要不,做成阿膠糕?”

“怎麽做?”

“簡單。”顧明宣道,“你先搬去廳上,屋子裏施展不開。”

桂堂有個老仆,是傅家舊人,忠心耿耿。雖然傅家叔侄兩人完全沒有過日子的打算,老仆還是預備了各色年貨,核桃紅棗枸杞樣樣都有,見顧明宣要,還拿來了芝麻、花生、蓮子和桂圓。

老仆滿面笑容:“家裏就是缺個女主人,有人帶着過節,立刻便像樣子了。”

又向傅幸臣打聽:“四老爺怎麽還沒回來?他昨兒還問起夫人,擔心夫人的身體呢。”

顧明宣:“……”

好像哪裏怪怪的。

“我們家四老爺命苦啊,年輕的時候不懂事,沒有成親,一直耽誤到現在……”

顧明宣攥在手裏的核桃一下沒捏牢,蹦了出去。

“老池。”傅幸臣命他出去,頓了頓,向顧明宣道,“他老糊塗了,我早說這種人根本沒用,傅廣昭偏要留着。”

顧明宣:“這應該不是你叔叔的意思吧?”

傅幸臣面黑如鍋底:“絕對不是。”

“那就好。”

剝核桃要點力氣,顧明宣把它交給傅幸臣,自己給紅棗去核。

忙了小半個時辰,目測差不多了,就把材料倒進熬好的阿膠裏,攪拌。

除了阿膠,顧明宣不覺要照三頓飯喝藥,這邊阿膠糕還沒做好,老池已經把藥送來了,讓顧明宣趁熱喝。

顧明宣不急,等藥涼了一點,一邊端着喝,一邊走到傅幸臣身邊,看傅幸臣抖核桃。

忽然地,像是一下沒端穩,湯藥潑了一點在傅幸臣身上。

“對不住對不住。”顧明宣連忙擱下藥碗,試圖拿帕子給傅幸臣擦。

冬天裏衣裳厚,直接滲到了最裏面,哪裏擦得掉?

傅幸臣說了句“不妨事”,便把拌阿膠糕的大任交給顧明宣,自己去更衣。

一、二、三……顧明宣悄悄地在心裏計時,等他進了房間,顧明宣熄了爐火,扔下阿膠糕。

傅幸臣住在西廂房,窗外就是那棵高大的桂花樹。樹上已經沒有一朵桂花了,但樹葉猶在,落着厚厚一層雪。

傅幸臣的耳朵出奇靈敏,顧明宣沒有蠢到去撬門,她做出去庭外的樣子,“哎喲”一聲,扶着牆壁歪倒。

果然,房門下一秒便“吱呀”一聲開了,傅幸臣沖過來相扶。

“快要栽倒”的顧明宣趁傅幸臣雙手扶在她身上的,毫不費力地掀開了傅幸臣只來得及虛掩衣襟。

沒有了阿膠味道的掩蓋,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顧明宣知道人是不會突然轉性的,一個鞭傷不願上藥的人,受刑之後也不一定會上。

可是她不知道他傷得這麽重。

她一直很後悔自己選了法醫專業,可沒有哪一刻比現在幸慶,她學的是法醫——幾乎是一眼過去,她就看出來有棍棒留下的鈍傷、有刀柄留下的捶擊傷、有鞭子留下紅腫出血……最可怕的,是成片的深度燙傷。

傅幸臣捉住顧明宣的手,想将自己的衣襟抽出來。

顧明宣的指節泛白,布料在她手裏被捏得彎形,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傅幸臣的胸前。

“為什麽……為什麽……”

金針留下的針孔開始沁出血珠,滑下蒼白的手腕,她的牙齒咯咯作響,“為什麽不上藥?!”

“顧明宣,”傅幸臣的聲音也在顫抖,“我上藥,這就上藥。”

顧明宣擡起頭,死死盯着他:“上藥。”

“上。”傅幸臣臉色蒼白,“你先松手,我才好上藥。”

顧明宣松開了衣襟,整個人晃了晃才站穩,寒風吹得她清醒了一些,幫他掩上衣襟:“走,我替你上。”

傅幸臣有點遲疑,但目光落在她手腕的血跡上,最終什麽也沒說。

傅幸臣是新帝登基的大功臣,已經直接從翰林院編修升為龍圖閣大學士,升官的速度等于是坐了直升機,下一步就是入閣成為宰輔。

聽說傅幸臣在圍場受傷,新帝還賜了各種藥物及滋養補品,老池全收拾得齊齊整整。

傅幸臣卻一樣也沒有選,讓老池去街上藥房買金創藥。

“我是從龍之臣不假,也是他弑父弑君的合作者,他登上帝位,最多感激我一盞茶時間,然後便開始琢磨怎麽除掉我滅口。”

傅幸臣道,“這裏的東西沒準都下了毒,沒有一樣能用。”

顧明宣正打開一支錦匣,想把裏面巨長的老山參拿出來給傅幸臣補補,聞言立即把東西扔下。

老池很快把藥買來了。

他甚至不知道傅幸臣受了傷,連聲問是給誰用。

“給我的一位朋友。”顧明宣道,“他受了點外傷,過兩日我要去探望他。”

老池很想問一下那位朋友家裏可有女眷,但一瞧旁邊的傅幸臣已經沉下了臉,老池一個字也不敢多說,趕緊退下。

顧明宣研究了一下傷藥的用法,關上房門:“脫衣服吧。”

傅幸臣垂死掙紮:“……我自己可以的,你終究是個大姑娘……”

“不,我是個老太太,哦,不對,現在是個阿姨,本阿姨以前是學校游泳隊的,見過的□□比你吃過的蘿蔔還多,你不會穿過來真當自己是古人了吧?”

顧明宣,“還是你真要我動手幫你脫?”

傅幸臣轉過身,低頭解衣帶,從背影都看得出來有十二萬分的不情願。

外面雪光朗朗,顧明宣怕屋子裏光線不好,還專門點上了燈,燈光一映照,就發現傅幸臣的耳根紅得好像上了婉記新出的胭脂。

“那個……”顧明宣忽然有了一點閑聊的心情,好奇問,“長梧兄弟,你穿過來的時候多大啊?”

紅暈從耳根擴散到耳尖,傅幸臣英勇就義般把衣裳一寬,露出上半身:“不是要上藥嗎?”

前胸的傷勢固然可怕,後背的傷居然也不少,顧明宣頓時沒了調笑的心情,開始給他上藥。

手一碰上去,傅幸臣的身體便顫了顫。

“疼嗎?”顧明宣啞聲問。

“你……”傅幸臣的嗓子有點發緊,“你可以重一點,不要太輕,也不要太慢。”

“是冷嗎?”顧明宣問,“我讓老池再搬個炭盆進來。”

“不用,快點就行。”

長痛不如短痛,顧明宣咬咬牙,“好,你忍着點。”

她盡量想上快一些,但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每一寸都要觸及,待整個後背的藥上完,傅幸臣的身體已經繃得像一塊鐵板,背脊上甚至沁出了汗珠。

“一定很疼吧?這種苦真的是非受不可嗎?有些地方已經發黃了,真的化膿感染就危險了知道嗎?”

顧明宣一面說,一面轉到他前面,指尖沾上藥膏,正要抹上去,手被傅幸臣一把抓住。

他抓得很緊,像鐵鉗一樣鉗制着顧明宣,不讓她的手再進一步。

顧明宣這才發現,他連額頭都沁出一層薄汗,嗓音異常沙啞。

“可以了。”他一字一字地開口,十分吃力,好像對顧明宣的碰觸十分厭惡,“剩下的我可以自己來。”

顧明宣也感覺自己被讨厭了。

心情正有點低落,系統忽然“叮”地一聲,彈出來 。

救世進度條一路向t上攀升,轉眼從30%往上漲了将一大半。

救世進度: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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