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章

第 45 章

殷紅朱砂灑進土地, 繪出最最繁複的符咒,可以将天地靈氣彙聚于符咒間,據說可以借天地之威護持太廟, 千年萬載, 永立于世間。

八十一名道士揮着桃木劍、踏着禹步, 請下九天神力, 為繪制朱砂符的靈山教的掌教玉虛真人助威。

“玉虛真人”着斑斓法衣, 戴黃冠,面垂法障,上面以銀線繡北鬥七星。真人動作如行雲流水,法障下無半點起伏, 銀色七星穩如泰山。

新帝趙承德率宗親及百官旁肅立在旁, 人頭濟濟, 鴉雀無聲。

玉虛道長的“失寵”只持續了數天,而正因為那段日子的“失寵”, 顯得他高風亮節,不與妖道同流合污,因此得了新帝趙承德的青目,這次自薦為太廟借靈守法,新帝立刻準了。

等到最後一筆朱砂繪上, 真人身形一頓, 一口鮮血噴上法障,整個人仰天便倒。

早在法事開始之前,人們便聽玉虛說, 以肉身借天地靈氣, 将會壽命大損。

信衆自然深為感動,但不是信衆的, 便覺得這是有意故弄玄虛,直到這口氣一噴,人們才各自有點驚動。

一直守候在旁的兩名道衆雙雙上前,扶住真人。

“仙長受累。”新帝道,“快扶仙長下去歇息。”

玉虛告罪,聲音沙啞,大不似往日,可見是真的受傷不淺。

這場浩大的法事費時費事,周圍未被那場大火波及的殿宇都用了做了進退之處,玉虛真人身份超然,獨占一處偏殿,裏面早備下熱水。

“玉虛道長”推門進去,反身關上門。

“聖子辛苦了!”作普通道衆打扮的玉虛連忙迎上來,端茶遞水,“怎麽樣怎麽樣?一切可還順利?”

傅幸臣摘下黃冠和幂障,臉上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連唇色都發白,喝下一盅玉虛捧過來的參湯,稍稍緩過來一點人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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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可以請得天尊下降了?”

玉沖玉虛第一次創立靈山教,是為掙錢,第二次複立靈山教,是因為收到天尊神谕。但靈山教真正的使命是在聖子降臨後才開始的,那就是在天下靈氣濃郁之處皆設下朱砂陣符,集普天之下所有靈氣,貫通天地,迎接靈山天尊下世。

短短十年時間,別說找到天下所有靈氣彙聚之處,就算是拿快馬全跑一遍都不可能,可這事偏偏就被傅幸臣做成了——他像神谕中所預言的那樣先知先覺,每一處靈氣點早就在輿圖上圈出來,信衆分頭以各種手段拿下那塊地,收為靈山教所有,然後傅幸臣一路快馬加鞭,幾乎是不眠不休,完成了所有朱砂符。

今天這一副,是最後一副 。

天衍大陣最重要的一處落成,即使是玉虛這樣的半吊子信衆也忍不住開始激動,靈山教舉教之力、聖子十年心血,今天終于要迎來收獲的時刻。

偏殿很安靜,只有水漏在滴嗒作響,傅幸臣陷入沉思,蒼白的面孔讓他看起來像個假人。

良久,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臉上浮現一點輕微的紅暈,食指輕輕點了點桌面,開口下了一連串的指令。

“即日起,靈山教不再吸納新教徒。”

“原有道觀照常運轉,天尊慶誕改為三年一次。”

“各處生意轉入地下,傳信玉沖,讓他還俗,接管教中生意。”

“此次入京随行人等,月例照發,但差事暫停,如有要另謀高就的,一律放行。”

玉虛越聽越懵,一長串聽下來感覺十分不詳,他大驚失色:“聖子,咱們這是要……散夥?”

“只不過是化整為零,化明為暗。”傅幸臣道,“月滿則虧,月虧則盈,靈山教風頭越來越盛,若不及早收斂,恐有大患。”

聖子的預言從沒錯過,玉虛立刻受教了:“那我這國師還幹不幹了?”

傅幸臣:“看你自己。”

這語氣玉虛聽着很像在說“愛幹不幹”……一定是他多心了,聖子心懷天下,怎麽可能這樣不負責任呢t?他立刻又虛心問,“那衍天大陣何時啓動,天尊何時能下降呢?”

傅幸臣道:“陣法雖已落成,彙集靈氣,尚需時間,短則一二十年,長則四五十年,未有定數。”

以前無數次的輪回中,他都沒有逃過五年後一死,但這一次……也許可以試試。

也許,真的可以有一二十年,四五十年……

“哎呀,我可未必活得到啊……”玉虛那烏鴉嘴長籲短嘆,“看來得好好養生不可了……”

說話間,殿外忽然傳來陣陣喧嘩,緊跟着又有人一疊聲大呼小叫,命請太醫。

玉虛是個好熱鬧的,立刻披上法衣,端出國師大人的派頭出去吃瓜:“何事喧嘩?”

原來今天這樣的大日子,已經老糊塗的太後升格成太皇太後,也來了,并且難得清醒,一場法事從頭看到尾。

但就在法事結束,有司引導衆人退場的時候,太皇太後不知怎地瞧見十皇子趙承傑,忽然就發瘋似地往後縮,又驚又怕,滿嘴叫道:“那月夷人來了!殺進來了!殺了人……殺了好多人……”

原來當初月夷滅國,月夷的貴族女眷——諸如後妃、公主等,都随同其他戰利品被送進皇宮。

景明帝志在不老藥,對這些女眷頗為優待,将她們養在後宮瓊華殿,慢慢套問不老藥的事。

只是皇帝不好色,不代表其他人不好色,亡國之後,曾經的金枝玉葉都成變成了随人攀折的楊柳枝,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不時便有人進入瓊華殿。

其中有位公主格外性烈,一日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離開瓊華殿後,衣衫不整的公主上吊尋死,被服侍的侍衛所救。

那侍衛也是個狠人,為了能入宮服侍,自宮作了內侍,一直長伴左右。但救下公主的當晚,侍衛一人一刀,殺進東宮。

當時的太皇太後還是皇後,正在東宮勸兒子“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然後就遇見這樣一把來自月夷的刀,明晃晃砍來,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據說當初若不是心腹宮女擋在前面,太皇太後早就被一刀斬成兩截了。

太皇太後也是從那時起受了極大刺激,腦子開始變得不清楚的。

月夷男子高大骁勇,普通比大安男人高大,而且多生得濃眉大眼,趙承傑很符合這一形象,立刻把老太後刺激得發了瘋,以為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刀光閃閃的寒夜。

玉虛挺喜歡宮裏的,各種轶聞辛烈刺激,可比街坊寡婦偷漢子來得有趣得多。

他正想跟聖子分享一番,進來一看,偏殿早沒人了。

“咦?”

每次繪完陣法,傅幸臣都要休息好些日子才能緩過來,所以他早已布置妥當,讓傅幸臣可以在這裏歇幾天再回去。

怎麽這次恢複得這麽快?

*

恢複得很快的傅幸臣在家門口下馬車,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小心!”顧明宣正要出門,遇個正着,連忙扶住他。

這一扶才發現他臉上白慘慘的,好像被五六個女鬼吸過陽氣,“你這是幹什麽去了?”

傅幸臣沒有回答,看她身上穿着簡素的藍衣,頭上只戴着一支銀簪,打扮得十分清貧:“你這是幹什麽去?”

“去找房子。”

自從那天之後,傅廣昭每次看到她都欲言又止,“再在你這裏待下去,我可能就成了拐帶人家乖寶寶的壞阿姨。”

傅幸臣直接拉着她一道進門:“不用找了,換地方太麻煩,讓他們搬走就是。”

“嗯?那是你叔啊。”

傅幸臣腦子顯然沒有什麽叔不叔的,當天晚上傅廣昭便收到口信,當初傅家被貶出京時,有位叔祖母半道生病寄住在別人家中,而今還健在,并且聽說了傅廣昭回京的消息,特地讓人帶了信來。

傅廣昭一直以複興傅家為念,對傅家的長輩自然分外看重,第二天天一亮就去告了假,帶着老池動身去祈州接人。

祈州距離京城八百多裏,寒冬臘月路上難行,估計就直接在外頭過年了。

傅廣昭也沒有忘記自家寶貝侄子,臨走之前特意來見顧明宣。

顧明宣當然知道他的來意,不等人家開口,就說老家有事,她得趕回去,正要跟傅廣昭辭行。

“夫人這是要走?”傅幸臣走人,訝然道,“上回不是說令媛正在上京路上,要來尋夫人嗎?”

“沒辦法,事情緊急,耽擱不得,若是小女來了,煩請公子轉告她,讓她另覓她處安頓,等事情辦完,我就來尋她。”

“晚輩謹遵夫人吩咐。”

兩人一唱一和,把傅廣昭糊弄住了,傅廣昭去得很安心。

“如此便清淨了。”

看着消失在門口的馬車,傅幸臣道,“今夜便為你渡入仙氣吧。”

“別,”顧明宣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大哥,你還是先吊着你的一口氣吧……我炖了人參雞湯,一會兒喝了補補。”

“不妨事的。”對于傅幸臣來說,半死不活就就是常态。

“我說妨就妨。”顧明宣道,“咱們也不用急在這一小會兒。”

傅幸臣身上的外傷還沒養好,又不知道在哪裏掏空了身體,顧明宣發現這人的特長很可能就是作死。

抗生素一天三次,進度條在送了五次藥之後徹底告罄,看來看去都是個0%。

“想什麽?再不喝,湯要冷了。”傅幸臣道。

老池不在,今天的菜都是兩個人做的,顧明宣炖了湯,做了飯,傅幸臣做了兩道小炒。

水平嘛……一道鹹得打死了賣鹽的,一道半生不熟,看上去一片鮮綠。

所以這頓只能喝湯。

顧明宣這十年的功夫全用在吃喝玩樂,一碗雞湯炖得醇厚甘鮮,只是今天晚上那頓抗生素還沒有着落,她喝湯喝得心不在焉。

吃完飯後,傅幸收拾碗筷,直接把兩盤菜原封不動地倒了。

傅幸臣去洗碗,顧明宣泡好茶,又往炭盆裏添了些炭,屋子裏暖融融的,她捧着臉發呆。

系統沒發布新任務,她不知道上哪裏搞點救世進度。

等等,她忽然想起來,上次從30%漲到50%,好像也沒有任務。

她是幹了什麽來着?對,給傅幸臣搽藥。

那就再來一次!

她的目光從迷茫到若有所思,再到神采奕奕,不過短短時間。

她正要起身,就見傅幸臣站在門口,手裏端着一碟切好的新橙,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屋外天已經全黑,只有隐約的雪光,勾勒出桂樹沉默高大的身影,他的眸子卻映着屋內的燈光,瑩瑩亮,嘴角噙着一點清淺的笑意。

顧明宣很少看見這樣的傅幸臣,他小時候陰郁淡漠,長大後溫和疏離,總是讓人覺得遙不可及,高不可攀,觸手生寒。

可這樣微笑起來的樣子……真像他手裏那碟子新橙,又清新,又可口。

顧明宣剛要說話,忽地,系統動了。

宿主:顧明宣。

性別:女

任務:拯救世界

進度條飛速變化,沖到50%。

顧明宣:“……”

顧明宣:“?”

她還沒做呢。

*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也不知道有些時候有錢也買不到東西。

自傅廣昭和老池走後,家中一直都是顧明宣和傅幸臣一起買菜做飯。

兩人一個當慣了老夫人,一個當慣了聖子,雖說是燒火下廚,但并沒有很接地氣。比如說今天兩人一邊賞着雪景,一邊計劃着今天煎一條魚,到了之後卻發現菜販子少得可憐,只剩些蘿蔔白菜,別說魚,連肉都沒有看到一塊。

“明天就三十了,大家都要準備過年呢,賣完今日這一擔子,老漢明日也不上來了。”攤主道,“過了十五再開攤。”

兩人這才有了危機感,連忙将市面上能采買的東西都買上一些,屯的還不夠,去花大價錢去各處酒樓買了點備着。

這樣拉了半馬車的東西回家,在門口就見不知誰堆了個雪人,忽地,雪人打了個長長的酒嗝。

赫然是趙承傑。

傅幸臣就當沒看見,直接進門。

顧明宣:“這麽大雪,要凍壞了。”

傅幸臣:“凍不死。”

結果趙承傑雖然喝得多,耳朵還在,聽到動靜,摸着門邊站起來,似哭似笑:“傅公子——”

“醒了?”傅幸臣道,“馬車上的東西搬一下,有不少。”

趙承傑一肚子辛酸悲哀全給打住,乖乖“哦”了一聲,幫忙搬東西。

東西全搬進後廚,顧明宣煮了紅棗姜茶,熱騰騰地端出來,配着幾碟幹果點心:“殿下請用。”

“謝明夫人——”趙承傑說着,視線落在她臉上,猛地頓住。

“這位是明姑娘,明夫人的女兒,從母姓,剛到t京城。”

原本有點煩人上門的傅幸臣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有個家,一個男主人,一個女主人,一起招待客人——世間的小家庭似乎都是這麽做的。

他甚至親自端了一盞紅棗茶給趙承傑,“殿下請用,別客氣。”

趙承傑端着茶,一肚子情緒全被勾了起來:“傅公子——我——我知道我娘是誰了。”

趙承傑說這話的時候差點哭出來,換個人肯定要同情安慰,但傅幸臣只是抿了口茶,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擡眼給了顧明宣一個溫柔笑容:“這茶香甜,微辛,甚好。”

顧明宣:“……”

如果趙承傑現在清醒着,肯定要被這兩副面孔刺激到告辭。

但趙承傑是不清醒的,他沉浸在震驚與痛苦之中,只想找他心目中的英雄兼偶像傾訴。

他和芳湖一直都好奇自己的生母是誰,只是從前不受寵,又因為先帝的旨意,無法查問。現在新帝登基,趙承傑親自出的手,可以說是新帝的至親合夥人,身份水漲船高,封了親王位,出宮開府,深受寵幸。

趙承傑一直以為自己的母親可能是某個有夫之婦,所以不能入宮。但自從那日太皇太後發過一陣瘋,給了趙承傑另外一個思路。

他求得了新帝的允準,去查了先帝的彤史,在十六年前的一個春天找到了月夷公主的名字——胭落。

亡國的公主在大安後宮裏度過了屈辱的人生,生下一名皇子後便滴水未盡,絕食而死。

“我是月夷人……”趙承傑哭得稀裏嘩啦,“傅公子,我竟然是月夷人……”

同樣是大哭,傅幸臣覺得顧明宣可憐可愛,讓人很想抱在懷裏好好安慰,趙承傑卻讓傅幸臣只擔心眼淚別濺到自己茶杯裏,因此端着茶,挪到一個更遠的位置。

顧明宣發現了,傅幸臣對于他人的喜怒真的毫不在乎,大約還覺得厭煩。

“月夷人又如何呢?”顧明宣道,“據說月夷都已經滅族了,如果殿下身上當真有月夷血統,也算為月夷留下了一點香火吧?”

趙承傑是大安皇子,對于身上一半的亡國奴身份難以接受,又因為母親之死更覺得悲傷。他個子雖然大,身手雖然好,到底只有十六歲,仍舊大哭。

“月夷人怎麽了?”傅幸臣淡淡道,“我也是月夷人。”

趙承傑的哭聲猛地頓住,睜大了眼睛。

原書中對于月夷滅國只是一筆帶過,當初有不少月夷女子被擄往京城,成為貴人的玩物,傳言傅幸臣就有月夷血統,說是傅家公子和一名月夷女奴所生。

“我也不知道母親的名字,只知道她可能是月夷人,那又如何?耽誤我們活着了嗎?”傅幸臣道,“人無法選擇自己怎麽出生,卻可以選擇自己怎麽活着。想哭出去哭,給你一盞茶時間,哭完了再進來。”

趙承傑沒有再哭了,他擦了擦眼淚,忽然問道:“傅公子,我可以認你做大哥嗎?”

傅幸臣想也沒想:“不可以。”

顧明宣看着少年好不容易明亮起來的眼神又黯淡下去,悄悄拉了拉傅幸臣的衣角。

趙承傑看着是個正受恩寵的親王,但其實一無所有,一顆年少的心孤零零飄在人間,沒有半點牽絆。

“同是月夷人”,讓他找到了一點牽絆。

那一點力道很輕的,完全可以忽略,可心上若有天平,卻是義無反顧全朝着那點力量傾斜。

于是傅幸臣聽到自己道:“你是皇子,怎可與臣下稱兄道弟?私下叫叫無妨,在外人面前不可以。”

趙承傑的眼睛再一次明亮了起來:“是!”

*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

雪後初晴,陽光耀眼,真是天公作美。

顧明宣穿着暖橘色的大毛衣裳,衣領和袖口裹着厚厚的狐毛,玉扣瑩然生光,卻壓不住肌膚上的潤澤顏色,明明沒有施任何脂粉,嘴唇是天然的嫩粉色,自帶一層水光。

“……趙承傑昨日說了要來的,怎麽能不預備他的?他的胃口大,一只雞肯定不夠,再煮一只鴨子吧,烤一條羊腿……幸好昨天買到點東西,不然這個年都沒法過了。”

傅幸臣給手爐加好了炭,再套上棉兜,待裏面的溫度暖上來,再遞給顧明宣:“讓他自己帶,一個親王,好意思上別人家白食嗎?”

顧明宣笑:“你可不是別人家,認了別人當弟弟的,不能反悔哦。”

傅幸臣沒有說話,只看着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世間古人所說,不過如此了。

他的目光太過專注,顧明宣倒有點不自然,繼續接着拟菜單:“要不要再來個炸雞?讓皇子殿下嘗嘗咱們世界的美味……”

“不可以。”傅幸臣想也不想。

好好的團圓夜多出一個人吃飯,已經很讨厭了……

老天爺像是跟他專門作對似的,腦子裏才這麽想着,門外就響起來馬車聲,跟着一把洪亮的嗓子道:“嚯,好大一棵桂花樹,跟大老爺書房門外那棵一模一樣!”

那位祖叔母回京了。

傅幸臣千算萬算,算漏了祖叔母身體硬朗,根本不懼小小寒天,一路快馬加鞭,非要趕回京城過年。

祖叔母眼神還特別好,傅廣昭和老池看見顧明宣,都以為“明夫人”還在這裏沒走,祖叔母卻是眼睛一亮,道:“好俊的小姑娘!這是我那侄孫媳婦吧?”說着撸下一只镯子就往顧明宣手上套,一面問,“我那狀元侄孫呢?”

狀元冷着一張臉過來。

“看看這模樣,這身板,這人才!”祖叔母啧啧誇贊,“真真是一對璧人兒,生下來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好看!”

狀元的臉似春風化凍似地松軟好看了起來,“祖叔母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看見你們這些小輩,我老太婆比什麽都高興!”

祖叔母不單人來了,還帶了幾馬車的行李、年貨及禮物,還有下人,把屋子塞得滿滿當當。

傅幸臣計劃中的二人世界徹底泡了湯,變成一桌大團圓,再加上趙承傑的到來,氣氛越發熱鬧。

傅家人許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熱鬧的新年,趙承傑也是。

傅家人許久沒有和親人團聚過,趙承傑更是——自從皇姐去後,他根本沒有親人。

酒過三巡之後,這一夜完全沒有了上下之別,趙承傑就是家中年齡最小的孩子,團團行過禮之後,從每個人手上都得到了一份壓歲錢。

顧明宣和傅幸臣也收到了祖叔母和傅廣昭給的壓歲錢。

“平平安安,順心順意。”祖叔母握着顧明宣和傅幸臣的手,滿臉慈愛,“早早完婚,早生貴子呀。”

傅幸臣:“是。謝祖叔母。”

顧明宣:“……”

為什麽答得這麽坦蕩這麽磊落啊……

祖叔母向傅廣昭道:“你還說這孩子性子冷,我瞧得真是再好不過,又知禮又疼人,還尊敬長輩。”

傅廣昭心說那是您沒有看見他以前的模樣,別說讓您這麽抓着手說話,但凡他讓您挨着一點衣袖,都算我輸。

明明才分開不久,傅幸臣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原來那些隐藏在溫潤畫皮下的冷漠疏離全都不見了,像是由一塊冰打磨成了溫玉,整個人散發着溫潤的光。

都是因為這位叫明姑娘吧?

傅廣昭仔細打量這明姑娘,發現她雖然确實很像母親明夫人,五官完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顧明宣:廢話),但年輕就是年輕,人的年紀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光潤的面頰,清澈的眼睛,飽滿的額頭,清亮的嗓音……每一處都在顯示她處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紀。

“這些日子辛苦明姑娘了。”傅廣昭和藹道,“不知令慈什麽時候回京?或者我去遼州上門提親也可以。”

顧明宣有點後悔了——就不該由着傅幸臣那麽痛快地把這段關系應承下來,她在現代世界還沒有被催過婚,穿進書裏居然被催了。

好在傅幸臣随口說了個大概時間,把這個話題扯過去,問要不要放煙花。

昨天搶購的一堆東西裏面,一半都是煙花,全是傅幸臣要買的。

顧明宣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麽童心滿滿的時候,都快斷貨了,不搶吃的搶玩的。

但這會兒就顯出傅幸臣的英明了。

沒有煙花的過年還叫過年嗎?

趙承傑搶着去點火,祖叔母也起了興致放了兩個,一家老老少少都很高興,一朵又一朵的煙花炸上天空,倒垂下金絲銀線,籠罩着小院。

天空黑暗,益發顯得那煙花耀眼。

左右鄰居,阖城百姓,也都拿出了自家的煙花,整個京城熱鬧喧天,煙花此起彼伏,天空再也t沒有半點寂寞。

在這一片熱鬧喧騰中,傅幸臣輕聲道:“顧明宣。”

顧明宣微笑着回頭看他。

“本來準備這些,是有話想和你說。”

“可惜人太多了。”

“不過,還有你有神通。”

他向顧明宣伸出手,是一個握手的姿勢。

“用你的心聽吧。”

顧明宣打開系統。

——是否啓用救世權柄“心聽”。

——是。

權柄已啓用。

顧明宣伸出手,握住傅幸臣的手。

指尖碰觸到指尖,再是掌心。

肌膚相觸,在寒冷的冬夜裏握住一片溫暖的體溫,好像直接握着了對方溫熱的心髒。

傅幸臣望着她,煙花倒映在他的眼中,眸子顯得格外明亮。

在漫天煙火中,顧明宣聽到了他想說的話。

——顧明宣,謝謝你來到這個世界。

——顧明宣,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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