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章

第 55 章

女孩叫小竹, 在斂春手底下做事，今年十七歲，和趙承傑同年。

趙承傑左看右看, 覺得她最多十五歲：“小孩子莫要騙人。”

小竹的回答是沖他呲了呲雪白的牙：“你才是小孩子！”

前方開路的進展太慢, 傅幸臣索性讓隊伍原地駐紮。

南疆軍搭起簡易的軍帳, 夥夫送來晚飯, 白天獵的野兔爆炒, 配竹筒蒸米飯。

月夷多是山地，不怎麽種糧食，百姓多半都是打獵為生，竹筒飯的香氣清冽誘人, 小竹偷偷咽了好幾口口水。

但當別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又大義凜然地別過頭, 表現自己對那些自己的毫不在意。

顧明宣把竹筒飯放小竹面前，趙承傑解開了小竹的一只手, 其實另外一只手他也想解，他向傅幸臣道：“要不都松了吧？她這麽小一點，有我在，不礙事。”

“解一只手足矣。”傅幸臣慢條斯理吃飯，“俘虜就得有點俘虜的樣子。”

小竹一只手重獲自由, 她活動活動, 卻沒有動面前的食物：“哼，想用這些東西收買我，門都沒有！斂春大人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寧願死也不會透露他半點消息！死心叫北狗！”

顧明宣把兔肉澆在竹筒飯上, 淡淡道：“你誤會了，這是我們中原的習俗, 犯人殺頭之前要吃一頓飽飯，俗稱斷頭飯，你敢不敢吃？”

小竹橫眉冷對，視死如歸，抓起竹筒哐哐幹飯，吃完道：“還沒飽，不算飽飯。”

趙承傑把自己那份拔了一半給小竹，他的飯量大，一份抵傅幸臣三份。

小竹的胃口奇佳，和小小的個子成反比，居然把那半份幹完了，趙承傑看看她的肚皮，覺得很稀奇，問：“還要嗎？”

小竹傲然一別頭，但不小心打出一個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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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傑笑了。

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的，牙卻白，笑容很晃眼。

“笑什麽笑？！”小竹惱羞成怒，“沒見過人打嗝嗎？”

“見過見過。”趙承傑笑容更大了，“我自己也常打的。”

他甚至還努力想現場打一個，奈何晚餐只有半份的量，實在打不出來。

顧明宣忽然發現趙承傑一路來很少露出這樣的笑容。

從外表上看，她和傅幸臣都比趙承傑大不了兩歲，但他們倆骨子裏早就是成年人的思維，和少年人顯然玩不到一處。

趙承傑在雲絕城遇到邊星河，短暫的友誼之花還來不及開放就枯萎了，這是趙承傑再一次遇到一個真正的同齡人，又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月夷人，他笑得很開心。

小竹罵：“有病！”

趙承傑：“沒有，我身體挺好的，很少生病。”

小竹更生氣了：“你他媽聽不懂人話！腦子有病！”

趙承傑嚴肅：“小孩子不能說髒話。”

小竹：“%#￥&￥#&……”

顧明宣端着竹筒飯坐回傅幸臣身邊，就着兩小只雞同鴨講的對話吃飯，開始聊閑天，跟傅幸臣道：“聽說那個斂春七老八十，估計離入土不遠了……”

小竹耳朵尖得很，立即憤怒道：“胡說，斂春大人明明才二十五歲！”

“那就是個黃毛小子，八成連刀都拿不動，”傅幸臣淡淡道，“不值一提。”

“哼，斂春大人能拉二百石的長弓，百發百中，是月夷第一神箭手！你們要是遇上他，一定要被揍得屁滾尿流！”

顧明宣其實之前打算用心聽的，結果發現根本用不上，她和傅幸臣輕描淡寫地幾句，小竹就在一面大聲叫嚣着“休想從我嘴裏打聽到任何消息”，一面在憤怒的謾罵中把身世來歷全抖了個底掉。

“……”顧明宣簡直有點不好意思，好像在欺負小孩。

小竹是第二代月夷遺民，從來沒有見過完整的故國，“戶戶有花家家有井”的月夷在她的視角看來已經是一段遠去的歷史，只活在人們的懷念中。

月夷原有幾拔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本土勢力，再加上從南疆又來了幾拔互相看不順眼的，月夷百姓根本沒有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不是被這拔人打劫，就是被那拔人打劫。

直到斂春大人橫空出世，用一柄彎刀割下了三拔勢力首領的頭顱，才營造出一片安寧的空間，讓月夷百姓可以喘口氣。

只是這空間有限，很難再擴張，因為剩餘的勢力發現若是單打獨打，自己不是斂春的對手，于是便結成了聯盟。

如果斂春不打他們，他們就自己互相打，斂春如果打來了，他們就一家有難，八方支援，惺惺相惜起來。

月夷的局面就此僵持住。

“若是斂春真有安定月夷的心思，倒是與我們志同道合。”傅幸臣正色道，“小竹姑娘，不知斂春現在何處？可否請你代為引見？”

“休想！”小竹想也不想便道，“斂春大人最讨厭北狗，絕不會讓你們去舊王宮找他的！”

傅幸臣點點頭：“多謝告知。”

顧明宣：“……”

喝水。

小竹猛地反應過來：“不，不是的，斂春大人不在舊王宮的地庫裏，他在……他在別的地方！”

這下連趙承傑都有點憐惜她：“就你這腦子，他們怎麽讓你一個人往外跑？萬一我們真是壞人怎麽辦？”

小竹呲牙咧嘴，恨恨：“你們就是壞人！”

*

第二天，隊伍重新出發。

在前行當中居然沒有碰到一處暗哨，魏行覺得不合常理，小竹對此嗤之以鼻：“他們就知道在王城争來奪去，從來不管外面的荒地。”

此次的戰鬥方針就四個字——速戰速決。

月夷人對大安人的敵意不可能通過幾句言語就化解，先強勢鎮壓，再一點一點重建，這樣效率是最高的。

無論是哪裏的百姓，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安生過日子，只要他們真的帶來了安寧，月夷人一定會有放心的一天。

趙承傑對此有點悲觀，他頭一次t對傅幸臣的計劃提出了反對意見：“這樣他們會不會更讨厭我們？等于是被侵略鎮壓了兩次。我們能不能慢慢來？先化解他們的心結，讓他放下敵意接納我們，再和他們一起重建家園？”

傅幸臣問：“殿下覺得，多久可以化解他們的心結，讓他們放下敵意？”

趙承傑猶豫：“我不知道，也許要好幾年，或者十幾年，幾十年。”

“幾十年……人生不過幾十年，殿下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在這裏等他們回心轉意嗎？”

“我願意。”火把的光線在風中飄忽不定，但趙承傑的視線堅定清晰。

小竹靠着帳篷，坐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裏，擡眼看了趙承傑一眼。

“可是我等不了那麽久。”傅幸臣道，“殿下，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會選擇最快的方式打開月夷神殿，越快越好。”

趙承傑沉默。

他不想違逆傅幸臣，也不想月夷百姓再次陷入被鎮壓的恐懼中。

“或者這樣吧，殿下的目标是重建月夷，而我的目标是月夷神殿，我們将兵馬一分為二，我不會騷擾百姓，殿下盡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如何？”

趙承傑想了想：“傅大哥，我覺得我現在還帶不了兵，萬一跟那些流寇勢力陷入膠着，他們逼百姓們加入戰局，戰線一旦拖長，傷亡反而更大。”

他說着，做出了決定，“我聽你的。”

就像一路走來的那樣，傅幸臣每一個決定都是最優的決策，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收獲。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孬種，”小竹臉上全嘲諷，“你不是殿下嗎？還要聽手下的。”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趙承傑單手就把小竹拎了起來，“走吧，哥哥帶你出去走走。”

“滾！誰叫你哥哥！”

“你比我小，就得叫哥哥！”

“不要臉！”

*

月夷的王城坐落在群山環繞之中，這是整個月夷唯一的小小平原，其它國土皆是崇山峻嶺，據說生活着猿猴一般的野人。

當年國滅之時，不單王族被屠戮殆盡，連王宮也被一把火燒光，而今只剩一些斷壁殘垣，在模糊的月色下像一只伏倒的巨獸。

二十天後，一行人站在王宮前。

行程能夠提前這麽多，全虧了堅貞不屈的小竹，一不小心說透露出一條通往王城的近路。

果然如小竹所言，臨近王城開始出現一些暗哨，還有活動的百姓，但都被大軍第一時間控制住。

月暗星稀，南疆兵士緩緩移動，包圍整座王宮的廢墟。

“地庫在哪裏？”

趙承傑拿開小竹嘴裏塞着的布巾，問。

一路上趙承傑都拿小竹拿妹妹照顧，但這時卻不得不以防萬一，可以說這是小竹一路以來最像俘虜的時刻。

小竹斂春十分崇拜且忠誠，一定會不顧一切出聲示警，所以趙承傑全神慣注，只要她敢大出聲，就準備捂住她的嘴。

“我才不會告訴你！”不知是不是學會了識相，小竹居然沒有大聲。

但眼神出賣了她，她嘴裏義正辭嚴，視線卻不由自主，飄向東面。

趙承傑收到，重新堵上她的嘴，動作很小心：“忍忍，一會兒就放了你，別亂來，免得自己吃苦。”

小竹瞪他：“唔唔唔唔唔……”

趙承傑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好跟明姐姐待一起。”

顧明宣身在中軍保護下，道：“放心，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趙承傑一點頭，随魏行襲向王宮。

魏行本就來過月夷，再加上小竹方才的眼神給出了方向，先鋒部隊很快找到地庫大門。

即使是大名鼎鼎的斂春大人也沒能擋住這深更半夜從天而降的神兵，戰鬥在半個時辰後便結束了，首領們被帶到傅幸臣面前。

“請問，哪位是斂春大人？”傅幸臣很客氣地開口。

“斂春？你們找斂春？！”跪在地上的幾人大呼小叫起來，“冤枉啊！斂春的地盤在明月山，你們找錯人了！”

傅幸臣望向小竹。

小竹就好像一臺測謊儀，她的眼睛裏含着淚光，望向最邊上跪着的一個年輕人，臉上全是急切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