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江大人找錯人了。”傅幸臣道, “真正醫術高明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他看向顧明宣,眸子裏有溫潤笑意。

“我以為明姑娘擅長的是仵作之術。”江令有點愕然, “沒想到姑娘竟然還擅長醫術?”

顧明宣笑了一下:“有時候我自己也會忘記, ”

但給胎兒做檢查什麽的, 她還真的會。

家裏面一直覺得法醫也是醫, 無論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愛來問她, 比如表嫂孕檢,表哥在外地,表嫂每次都要找顧明宣陪着。

一次兩次還好,陪得多了, 顧明宣難免也有覺得麻煩的時候。然而多虧了這些麻煩事, 她知道了什麽是排畸檢查, 什麽是四維彩超。

“給胎兒把脈不簡單,我得去溫習溫習。”

江令揖道:“有勞。”

顧明宣看過操作, 也碰過機器,但沒有實操上手過。不過現在她雄踞80%的進度條,10%的造物那是分分鐘手到擒來。

片刻後,關起門來的房間裏不單多了一臺四維彩超儀,還有一堆操作指南。

顧明宣埋頭苦學。

後院中, 江令仍是眉頭緊鎖:“胎兒若當真有問題, 大小姐應該會很失望,唉,且十分傷身體, 她又不肯安靜休養……”

傅幸臣道:“有你這個父親在這裏, 能有第一個孩子,便能有第二個孩子。”

江令苦笑搖頭:“那一晚全是因酒誤事, 見到我便悔恨一次,怎會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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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幸臣看着他半晌,忽然道:“你心儀都護大人,可曾訴之于口?”

江令像是小偷被人戳破了賊贓,整個人都僵住了,片刻才道:“癡心妄想,怎能口出狂言?”

“去告訴她吧,人生苦短,生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結束,也許過不了多久,整個世界都将毀于一旦,所有人都将化為飛灰。想說的話及早說出口,死的時候才不會後悔。”

顧明宣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剛好聽到這句話。

*

邊月涯早就見識過顧明宣的手段,顧明宣以診脈之名将她請進內室,看到室內宛如龐然大物一般的機器,她沒有多少驚奇,只是贊賞。

“明姑娘真是一位了不得的異人。”

“師門密器罷了。”顧明宣謙虛地說着,引導她躺下,在開始檢查之前,同她閑聊, “孩子若是當真有什麽問題,都護大人準備怎麽辦?”

“不會有問題。”

“萬一呢?”顧明宣問,“索性就把江令留在身邊,随取随用如何?”

邊月涯說被她的說辭惹笑,笑到後面,神情卻帶上了幾分落寞。

“江令的心不在南疆,留着人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回京述職,讓他和你們一起走吧。有你們做伴,路上想來要安穩得多,我也可以再派一隊人馬護送。”

“如果他是自願留下呢?”

“有什麽自願?”邊月涯眉頭皺起來,“他一反常态,不過是因為我肚子裏這個孩子罷了!我邊月涯是那種用肚子拴住男人的女人嗎?他走了最好,走得遠遠的!”

顧明宣沒有跟情緒波動劇烈的孕婦争執,随着探頭在邊月涯肚皮上劃動,彩超屏幕裏開始出現一個小小人影。

大大的腦袋,小小的身子,團成一團。

邊月涯驚訝:“這是什麽?”

“是寶寶。”顧明宣指給她看,“瞧,這是腦袋,這是手,她在吃手指。是個女孩。”

邊月涯完全地呆住,淚水莫名充盈了眼眶,自己都覺得陌生。

她良久才能發出聲音:“這是……我們的女兒?”

“是的,很健康,真的沒有問題,江大人多慮了。”顧明宣也感到高興。

“當然不會有問題。”邊月涯抹去眼角的淚水,嘴角翹起來,“我們那晚喝的根本不是酒,江令一緊張就什麽味道也嘗不出來。”

*

邊令在院中來回踱步。

他緊張的時候,嘴裏就發苦,嘗什麽都是苦的。

他又想到了那一晚的苦酒,酒有多苦,心裏就有多甜。

一夜放縱,後果卻全由她一人承受,他憂心如焚,卻什麽也做不了。

門從裏面打開,邊月涯走出來。

南疆明亮的陽光下,邊月涯的眼角有遮不住的紅。

江令震住了。

她哭過了……

孩子果然有問題!

“江令……”邊月涯的聲音隐隐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但江令從來不會放過她身上一絲一毫的細微變化,人已經上前,無論是多糟糕的後果,他都要陪她一起承受。

她打也好罵也好,他再也不會離開她一步。

邊月涯遞過來一張紙。

上面有線條模糊的圖紋,畫的既不是山水也不是物件,而像是一個小小的蜷縮着的嬰兒。

“……是個女孩。”

江令猛然擡頭:“這是……這是我們的女兒?”

顧明宣在後面聽到這句,心想你們不做夫妻誰做夫妻,你看你們連說的話都一毛一樣。

“明姑娘說,此物受她師門門規所限,只能存世兩刻鐘。兩刻鐘後,此物自動消失。我們要看,要好好珍惜這兩刻鐘。”邊月涯說着問,“兩刻鐘夠吧?”

“夠。”

江令記憶力超群,過目不忘,兩刻鐘足夠他記住一切細節,并描摹下來。

但江令說完這個字,便放下了那張紙,看着邊月涯。

邊月涯:“看我做什麽?看她啊。我要你把她畫下來,裱在我的房間。”

“大小姐,江令出身寒門,自幼失祜,苦讀十載,一朝得中榜眼,可惜沒有銀錢打點吏部司,被派來南疆。”

江令目光深深,這是他在清醒狀态下第一次直視邊月涯,她的眉眼瑰麗,像最最鋒利的一朵玫瑰,他早已熟識這張臉上的每一處細節,可以随時畫在紙上,卻不敢留存,只能随畫随燒。

邊月涯從來沒有見過江令這樣的視線,她整個人頓住,靜靜聽他往下說。

屋子裏的顧明宣:“……”

在這偉大的告白時刻,如果她出去說一聲“借過”,會不會太煞風景了?

于是只好盡量往屋角的暗處縮起來,假裝自己不存在。

然後一擡頭,就看見傅幸臣坐在窗外的花架下,正看向她這邊。

顧明宣朝他眨了眨眼。

這是打招呼的意思。

但傅幸臣不知接收到了什麽信息,起身向這邊走來。

顧明宣:“?”

門口。

“南下的路上,我不斷設想在南疆會遇到的麻煩,以及可以應對的策略……可這些全都沒有派上用場,因為我到南疆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你。”

“你那時穿着一身紅衣,馬鞭掖在腰間,負着手走進來。”

“我不認識你,但我知道,你一定是邊月涯。”

邊月涯“哦”了一聲:“難怪你那天表現得才思敏捷,把旁人比成了傻子。”

江令頓了一下,糾正她:“旁人在我身邊顯得像傻子,倒也不用我格外表現。”

邊月涯輕笑一下,陽光濺在眸子裏,笑意是久違了數月的灑脫坦蕩。

江令目不轉睛看着她。就是這樣的笑容,只有從來不受這世間一切束縛的人,才能有這樣的笑容。

“那時,你就是這樣笑的。我當時不懂,只覺得驚異,世間竟真有這樣的女子,傳說原來半點也沒有誇張。”

邊月涯眉毛一揚,“那是。”

顧明宣心說姐姐您別老打岔,你知道江大人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對着你說出這些話嗎?

傅幸臣已經走到窗前,朝顧明宣點了點下巴。

顧明宣指了指窗子:“???”

傅幸臣點頭。

——爬出來,我接着你。

顧明宣準備無誤地接收到了。

倒是個主意。

她悄悄摸向窗邊,窗邊剛好有張矮榻,之前做檢查時,邊月涯就是躺在那兒。

榻上還有一張短幾,顧明宣踩上去試了試,剛剛好。

但她低估了自己的平衡能力,古代的窗臺只有一根t窄木,她在上頭身形一歪,差點兒當場劈了個叉,然後向着窗外栽下去。

邊月涯背對着顧明宣,倒也罷了,江令卻是瞬即望過來。

顧明宣穩穩地落進傅幸臣的懷裏,熟門熟路自動便攬上傅幸臣的脖頸,低聲道:“糟糕,我好像把江令的告白搞砸了。”

傅幸臣抱着她,目光溫柔,聲音清淡:“砸了就砸了。”

門邊上,江令确實被這麽一下子打斷了節奏,後面的話一進接不上來。

邊月涯捏住江令的臉:“別分心,接着說。”

這頭窗下,風拂過花架,架子上的三角梅開得豔麗極了,像一朵明豔而巨大的祥雲,花瓣和葉子随風簌簌而動,一片落花在半空打了個轉,停在傅幸臣發上。

顧明宣端詳着傅幸臣:“你當狀元的時候,要是簪這朵花,也很好看。”

傅幸臣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顧明宣當然想,壓低聲音興奮地:“快說快說。”他耳朵最靈,一定聽到了。

“江令說……”傅幸臣嘴角是一個微笑的弧度,眸子裏閃動着一點愉快的光澤,他湊在顧明宣耳邊,低聲道:“……我愛你。”

聲音幾乎是直接送進顧明宣的耳朵,他如願地看到顧明宣從耳根到耳尖,瞬間紅了一片。

比花的顏色還要明豔動人。

若往以往,顧明宣這會兒應該往他的懷裏鑽,但這次顧明宣沒有。

她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無人,然後捧起傅幸臣的臉,一口親在傅幸臣臉上:“我也愛你。”

傅幸臣沒有動。

隔得這樣近,顧明宣聽得到他的心跳,“砰”地一聲。

“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光天化日的,即使沒有人看到,顧明宣臉還是有點紅,但她的表情很認真,“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想說的話應該早點說出來,這樣才不會後悔。”

傅幸臣久久地看着她,聲音有些低啞:“閉上眼睛。”

顧明宣閉上了。

一時耳邊只剩風拂動花葉的沙沙聲,傅幸臣的呼吸聲。

然後傅幸臣吻上來。

*

顧明宣覺得自己可能命中帶紅娘,走到哪兒都能遇上喜事。

這場婚事,江令從知道邊月涯有孕的第一天便開始準備,只等邊月涯點頭。

終于,邊月涯點頭了。

那天,顧明宣和傅幸臣從窗子那邊繞過來的時候,邊月涯和江令正坐在門檻上,一起研究那張彩超。

造物的時限已到,彩超影像化為虛無,消失。

但邊月涯和江令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臉上沒有遺憾,只有幸福。

影像會消失,但孩子不會,幸福也不會。

三天後,南疆都護大婚。

這場婚事定下來,都護府的屬官們是最開心的。

自從去年邊家那場動蕩之後,府內的大小事務都是江大人在操持,這幾個月時間裏,人人都在操心江大了走了之後可怎麽辦。

現在,江大人再也不會走了,江大人永遠是都護府的一份子!

整場喜筵上,屬官們都喜氣洋洋。

南疆婚禮和月夷、中原的都有點不同,可以說是融合了兩邊的特色,顧明宣看得很起勁,樣樣都很好奇。

一轉臉,對上傅幸臣如水一樣溫存柔和的視線。

“顧明宣,成親好玩嗎?”

“嗯,很有意思。”

“我們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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