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章

第 76 章

傅幸臣無數次重生帶來的累積, 靈山教十年間打下的根基，每一個靈脈彙集的地方都被打下符咒。

傅幸臣的鮮血滴入符咒，陣法啓動, 整個世界将會被成一張被揉皺撕碎的廢紙, 靈氣從山海萬物間被抽離, 向京城彙聚。

京城作為陣眼, 像風眼一樣還保持着平靜, 劇變在遙遠的地方早已經發生。

*

月夷的月亮鈴铛已經結出第一批果實，沉甸甸的挂在枝頭，辛勤的老農半夜起來，就着露水給它們再澆上一遍水, 以便明日清晨采摘時賣個好價錢。

他在舀水的時候感覺到大地的震動, 尚不知發生了什麽, 就看見那一顆顆飽滿的果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片刻過後, 只留下一片風幹的果皮。

葉片與藤蔓在同時間枯萎，被整個月夷寄予厚望的月亮鈴铛成片地死去。

大地的震動越來越明顯，第一道裂縫出現在王城。

趙承傑和小竹都是警醒慣了的人，在驚慌失措的守衛沖進來之前便已起身，走出殿外。

天空仿佛在搖晃, 大地深處發出沉悶的巨響。

趙承傑和小竹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詢問見多識廣的仡老。

“是地龍翻身！”

仡老給出答案，但接下來的事情很快昭示人類區區七八十年的見識何其渺小，花草樹木仿佛被誰一口吸盡了精氣, 身為萬物靈長的人類也不能例外, 身弱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首當其沖，仡老臉色大變：“這是……天地将亡, 萬物皆喪……”

這句話耗盡了老人身上最後一口氣息。

他熬過了月夷的靈氣失衡，熬過了戰亂，卻沒能熬過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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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仡老！”小竹撲到老人身邊，含淚問趙承傑，“我們都會死嗎？”

趙承傑望着遠處的天空，年輕的月夷之主沒有辦法回答。

*

南疆都護府，江令派出官員，調度軍隊，安災救民的命令一條接一條地發出。

可命令跟不上天災的進度，派出去的軍隊還沒能救助到百姓，先被大街上突然裂開來的口子吞沒。

“阿令，你過來。”

邊月涯的聲音自後面傳來。

江令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走向內室。

他的女兒剛滿百日，生得粉雕玉琢，活潑好動，在白天狠狠消耗過，晚上一向睡得像小豬一樣，叫都叫不醒，但此刻卻是攥拳頭，皺着眉毛，睡得很不安穩，哼哼唧唧，像是要醒來。

江令将女抱抱在懷裏，輕輕拍哄着：“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

“怎麽可能沒事？”邊月涯束緊箭袖，“我從前不相信什麽鬼神之說，但自從認識了傅公子和明姑娘，我發現世上确實有些人有些東西，遠超出我們常人的世界。”

邊月涯取過槍，“但那又如何？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是南疆都護，就要護住南疆。孩子交給你了。要是能活着，咱們一家三口從此再不分離，要是不能……就來世再結緣吧。”

她最後在女兒臉頰邊親了一口，擡起手摸了摸江令的面頰，露出一個笑容，轉身就走。

江令：“月涯！”

邊月涯：“不用勸我，小星是我的孩子，外面的也是我的子民。”

“我知道。”江令沉聲道，“我不會勸我，我只是要和你一起去。”

他看着邊月涯的眼睛，兩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不需要語言，心意自明。

要生一處生，要死一處死。

*

異變由遠t及近，尚未波及到京城，但杜婉歌生性敏感，隐隐約約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已經不知第幾次起身，去看更漏。

心腹丫環體貼道：“小姐莫要擔心，殿下英明神武，一定能旗開得勝。”

杜婉歌盯着桌面的茶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剛才好像看到杯子裏的水面無端蕩出漣漪。

她感到巨大的不安，拿起鬥篷起身：“叫上外面的侍衛，我要去皇城。”

丫環大驚：“小姐，殿下說了，不能讓你涉險。”

“他贏了，我入宮沒事，他敗了，婉記也完了。”杜婉歌揚起頭，“我最重要的人都在那裏，我當然也要去。”

丫環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主子，但深深擔憂。

杜婉歌倒是一笑：“安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老夫人說了，她以後還要當皇後呢。

老夫人說的話，從來沒有出過錯。

*

雪亮刀光抹過金吾衛的脖頸，鮮血濺上趙承烈的面頰。

來不及擦拭，刀轉了一個方向，在另一名金吾衛的刀刃斬到自己身上之前，刀口捅進對方心窩。

失去了顧明宣的偵察，趙承烈的隊伍終于跟一隊金吾衛遭遇。

趙承烈立即帶着人掩殺上去，但對方已經發出了信號：“來人，有刺客！”

接二連三的金吾衛趕來。

趙承烈帶來的全是精銳，養尊處優的金吾衛根本不是對手，但金吾衛人數衆多，前仆後繼，終于還是絆住了趙承烈的腳步。

趙承烈在血海中厮殺，滿身都是鮮血，他一步一步向着皇帝的宮殿走去，每走一步，腳下就鋪陳下數具屍體。

衣衫不整的皇帝被宮人和金吾衛簇擁保住着走出宮門，原有些驚懼的面色在看見刺客們身陷人海之後消失了，他重新撿回了他的帝王風度，站定：“朕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膽敢行刺。”

趙承烈拉下面罩，被血染紅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皇兄登基許久，臣弟請安來遲了。”

“趙承烈？你現在不是應該在雍州嗎？！”皇帝震驚之後，獰笑，“好，好，好，你既然自尋死路，就莫要怪朕不念手足之情！衆人聽令，誅殺此人者，可得賞金萬兩，官升三級，加封侯爵，三代不移！”

重賞之下讓金吾衛們血氣沸騰，可夜色中有一道奇怪的響動傳來。

喀啦啦，轟隆隆。

誰也沒有聽過這種聲音，這聲音好像不屬于人世。

但每個人都感覺到了震顫，腳下的大地在震動，仿佛有什麽巨物要撕裂大，從地獄深處爬出來。

這種時候不再有敵我，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致的恐懼。

皇帝更是張惶四顧，命人去查問。

大地開始搖晃，所有人開始逃命，趙承烈站在原地，拉開了弓。

張弓如滿月，去矢如流星，向着撤退中的皇帝射去。

一箭脫手，腳下巨震，趙承烈再也站立不住，翻倒滾到一旁。

他的眼睛死死地追蹤着那支箭。

志在必得的一箭，原本對準的是皇帝的背心，此時卻落空了。

一道巨大的裂縫像是突然張開的巨口，将旁邊的殿宇、所有的宮人以及被宮人圍擁着的皇帝，一口吞沒。

“呵。”趙承烈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浪費了我的一支箭。”

“殿下，撤吧！地動了！”手下道。

皇宮的花園裏菊花盛開，轉眼凋零，趙承烈的視線在滿目瘡痍中掠過：“你見過這樣的地動嗎？兄弟們，這不是地動，這是老天爺要收人。好好活着吧，熬過這一場，天下便是我們的！”

他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如果到時天下還在的話。

*

劇烈的晃動讓傅廣昭猛地醒來。

他的頭腦還有點混亂，陷在方才的夢境裏。

他夢到了傅幸臣出生的那一天。

那是個下雪的天氣，非常非常冷，他還很年輕，跟狐朋狗友們照例混到很晚，企圖從後面悄悄回房，以免被父親抓到教訓。

結果院裏一個人也沒有，所有人全去了西院。

大哥那位月夷姬妾生下了孩子。

他頓忘了可能要挨揍罰跪的事，興沖沖地也跟去瞧熱鬧。

剛出生的孩子他瞧過，卻沒瞧過那樣的孩子。

小小的嬰兒被裹在襁褓裏，不哭，也不鬧，一雙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裏面明明什麽情緒也沒有，傅廣昭卻無端覺得那裏面好像充滿了恨意。

“這孩子怎麽不哭啊。”

“別是個啞巴吧？”

“漂亮倒是漂亮。”

“咦，那眼睛疹人得很。”

父親接過孩子，久經世事的眼睛将孩子仔細端詳，慢慢皺起了眉頭：“此子不祥。”

這樣一幕在當初傅廣昭并未在意，甚至記不清父親是否真的說過這樣一句話，或許只是他因為被傅幸臣困在此處，所以心中到底有怨意。

大地再次震動，房梁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傅廣昭聽見瓦片像雨點一樣向下傾塌，灰塵碎瓦砸下來。

眼前的混亂比夢境更像夢境。

*

将世間一切收入眼底，血淚從顧明宣臉上滑落。

她睜開眼睛，推開宮殿大門。

宮殿深長，傅幸臣擡起眼，眉心朱砂前所未有地鮮紅，那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