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帶我私奔吧
第04章 帶我私奔吧
殷雲度被拖到了北茫宗主峰峰頂,陪他爹喝酒。
“見隐說,你記不起從前的事了?”
殷雲度捧着酒壇子嗯了聲。
“記不起記得起都無所謂,我無意管你太多。你要去哪兒,要做什麽,都随你。”殷桓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順着脖頸流下,沾濕了前襟衣物。
“爹。”殷雲度喊了他一聲:“如果有些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做,怎麽辦?”
殷桓依舊是一副滿不在意的表情:“人生多苦恰如明月,常缺難圓。世事怎得完滿,不悔已是難求。如果不知道一件事自己該不該做,那就想想如果不做會不會後悔。如果會,那就只管去做。”
“那如果我做了的話,會被群起而攻之……”
“你以為我辛苦百年修得的這一身修為是為了什麽?”
他拿胳膊擋着眼睛,突然吊兒郎當的笑起來:“我妻早去,獨留幼子尚且年少,這世道欠我父子良多。天塌下來你爹給你頂着,我倒不知道誰敢動我兒子。我對你沒什麽要求,只一條——”
“好好活,別死了。”
殷雲度突然覺得,他前世就算不鬧那一場,殷桓也會放他走。
他想起了前世這個人是怎麽死的——殷桓确實一己之力把天頂住了,不止是他的,還有天下蒼生萬千生靈的天,他也一并頂住了。
他深深看了殷桓一眼,忍不住道:“以後逞英雄的事少幹。”
殷桓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我要是不愛逞英雄,就遇不着你娘了。”
“我剛撿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丁點兒大的一只小鳥,看着要死不活的。我小心捧着供着把他養活了,養大了……”話音戛然而止,不知想到了什麽,殷桓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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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面大概涉及到了一些殷雲度所不知的往事。
年幼時只覺得這兩個人奇怪,明明見面就要打架,卻還能有了他。
現在想來,自鳳珏繼任族長後他便再不能離開湯谷了,若殷桓不來挑事,那便是此生再難相見。
族長若一心想着往外跑自然會令族人不滿,關系不和因愛生恨是做給旁人看的,交手過招間有幾分是思念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他們沒處說,都是不得已。
殷桓不作聲,只是喝酒。殷雲度安靜陪在一旁。
末了,殷桓嘆息一聲:“算了,鳥兒養大了就是要飛走的。”
他将腰間所系的錦囊解下,又将拇指上那枚碧玉扳指一并摘下交到了殷雲度手上:“錦囊裏是你涅槃的餘燼,自己收好。扳指裏是些符紙丹藥法器之類的小玩意,拿去玩吧。”
殷雲度掂着重量不對,于是解開錦囊看了眼,發現錦囊裏還有半枚玉佩。
“爹,這是做什麽的?”怎麽把玉佩跟他骨灰放一塊。
“哦哦,這個……”殷桓接過玉佩,摩挲兩下:“一個故友所托的信物,他說如果他死的早,就讓我憑這信物随便編個理由應付流雲閣那些長老,将他的孩子接走,暫且養在我膝下以避開門內争鬥,等那孩子平安長到十六歲再送回去繼承他的衣缽……”
殷雲度聽到了熟悉的宗派名,動作一滞。
殷桓看他一眼:“我與那人雖曾是舊友,但卻有些宿怨未銷,原是不想應下來的。但又看你對人家那孩子實在喜歡的緊,非抱着人不撒手,就想着給你做個伴也好……”
抱着人不撒手?殷雲度聽得頭皮發麻:“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是你五六歲時吧……記不太清了。”殷桓說了個模糊的時間:“他家那孩子略小你一兩歲,算來也有十八九歲了。他至今還未死,想來也不需我幫他養孩子了。”
殷雲度抓住了關鍵點,那孩子小他一兩歲現今十八九歲,那他爹這麽個算法是他而今二十歲。
那他爹嘴裏這個他五六歲時,指的也就是他涅槃後的第五六年。
他的意識醒來時身體已經二十歲了,竟忘記了涅槃後身體是要再重新一點一點長起來的。在他意識沒醒來的那些年身體竟然還能動?還會去抱着別人不放?
殷雲度打了個寒戰,原來他意識沒醒來時不是躺了二十年,而是做了二十年能跑能跳但魂魄不全的傻子嗎?
“爹……”殷雲度艱難開口:“我不太清醒的這二十年,是見人就抱嗎?”
“對啊,可你爹丢人了。”殷桓很不走心的敷衍了兩句:“好在這幾年也不亂跑亂跳了,老老實實躺那兒睡了幾年,就醒了。”
殷桓把那半枚玉佩扔給他:“我與那蠢人積怨已久,不想再見他,你尋個空閑替我把這東西還回去吧。”
并非同門同宗,卻敢将繼承人托孤給他,如果不是全然信任,恐怕是做不出的。
而把人家宗門的繼承人攬到身邊保護這種事,就相當于變相卷入了別人家的家事,如果真的積怨已久,怎麽會應下這種苦差事?
上一輩的恩怨他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殷雲度把那半塊玉佩收好,他原本就打算把骨灰從殷桓手裏要回來後就去流雲閣尋人,至于還玉佩,就全當是順手了。
殷桓不再說話,看起來醉得厲害。殷雲度運轉起靈力,想着要不要幫殷桓解解酒。但想想還是算了。
他可能更想多醉一會兒。
。
流雲閣現閣主他不認識,但流雲閣下任閣主他熟悉的很。
前世他被抓住時,正值流雲閣新舊閣主權利更疊,整個門派上下都在為新閣主的繼任大典奔忙。
雖然他只有一半的鳳凰血統,但血肉依舊是煉制丹藥法器的至寶。
他被嚴加看管,隔幾日就會有人來取肉取血。
除了匆匆來去的仆役,就只有一人會常來這裏看他。
那人面龐天真稚弱,看着不過十幾歲模樣。他不常說話,只是愛拿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看他被剜去血肉的傷口。
看守殷雲度的人對這少年很殷勤,會恭恭敬敬稱一聲公子。
後來他在這些來往的仆役口中得知,這人是新閣主之子的未婚夫,已定下了婚期,只待吉日完婚。
那位少閣主偶爾也會跟來找人,只是從不會進門,只站在門口陰影處,頗為不悅的冷聲道:“岑丹溪,老是來這種腌臜地方做什麽?給本公子過來!”
岑丹溪不理他,他就動作粗魯的上手拉扯。周遭侍從像是早已習慣了這般場景,皆低頭緘默不言。
少年被拉扯得踉跄幾步,大幅度的動作讓殷雲度看到了他因為瘦削而顯得空蕩的衣袖間傷痕累累的腕骨。
這傷痕他再熟悉不過了,他被剜去皮肉後愈合的傷口便是這幅樣子。
殷雲度恍然明白了為什麽他明明是第一次被抓住,流雲閣給他剔骨剜肉的修士動作卻那麽熟練,甚至就連快速生肌補血的吊命藥都早有準備。
原來在他之前,就有人受過這份罪了。
什麽即日完婚,估計也是被逼迫的。
對方估計和他一樣有着特殊的血脈,但這少年看着比他還可憐,不僅要受皮肉之苦,還要因為容貌昳麗而被迫與仇人結為道侶。
想到這,殷雲度忍不住多看了岑丹溪一眼。
确實好看……蒼白得就像一朵零落破碎的花,搖搖欲碎孱弱美麗。
于是他趁新閣主繼任大典看守空虛之際,悄悄問那個又來盯着他發呆的少年,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岑丹溪歪歪頭,拿那雙清澈純良的眼睛看他。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才問:“可是我快要成婚了,你現在帶我走,算是私奔嗎?”
殷雲度被那雙眼睛看得有些失神,他一時間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半晌才聽到自己讷讷道:“是、是私奔……”
在聽到自己的聲音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但是話已經說出口,改口已經來不及了。
有私心又怎樣……他觀察過,岑丹溪那個未婚夫待他并不好,他這不是壞人姻緣,而是救人于水火。
只是現在他好像把事搞砸了,他這話說的像是個登徒浪子,岑丹溪不被他吓跑就不錯了。
但下一刻,岑丹溪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帶我私奔吧。”
他這樣說。
殷雲度心髒先是驀地停了下,然後迅速鼓噪起來。
殷雲度回握住了搭在自己掌心的手。
岑丹溪是被他帶走的,那他就有責任将他護好。
對情愛不屑一顧的少年人第一次有了“我要保護一個人一輩子”的沖動。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流雲閣第一個發現不對來追他們的居然是那個看着愚蠢倨傲的少閣主。
大概是來得匆忙,他身邊沒跟旁人,只他一個孤身一人來攔路。
“岑丹溪,是我平日裏待你太好了嗎?給我過來!”那人面色陰沉,蓄起靈力:“現在過來我還能向父親解釋你是被歹人挾持,若你不知悔改,等父親來了我也保不了你。”
殷雲度把人往自己身後擋:“大話說早了,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告狀都要另說。”
那人臉色更沉了,徑直抽刀砍來,殷雲度提劍接下一擊,兩人迅速纏鬥起來。
殷雲度不欲在他這裏浪費太多時間,好在這少閣主也就看着挺能打,實際淨些花架子,和殷雲度這種常年被追殺的野路子打起來根本毫無勝算,不過一刻鐘就被殷雲度拿他自己的刀釘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怎麽樣?”殷雲度晃了晃刀柄:“刀刃刺破皮肉的感覺,好受嗎?”
那人痛得冷汗直冒,抖着嘴唇沖他冷笑:“你以為帶走他……他能跟你多久?”
“籠子裏長大的鳥,離了他的金籠子,離了人給他喂到嘴邊的食,根本活不了。”
他勝券在握的笑起來:“你等着看吧,他會自己回來的。”
殷雲度一拳打偏他的臉,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簡直荒謬。”
哪有生來就在籠裏的鳥,如不是被人剪去翅膀殘害捕捉,又怎會飛不出那巴掌大的籠子?
他回頭去看岑丹溪,少年站在瑟瑟風中,看向他的眼神惶恐又依賴。
“沒事,沒事的,別害怕,我不會丢下你,不聽他胡言亂語。”殷雲度把手上的血往那少閣主身上一擦,急急去安撫:“我們現在繼續趕路,好不好?”
岑丹溪點頭。
殷雲度這才松了一口氣。
岑丹溪不該被拘在那樣小的一方空間裏,外面那樣廣闊的天地,他合該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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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