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又一塊甜餅

第44章 又一塊甜餅

白色帶花前襟的長袖襯衫的袖口被他挽了起來,搭了個深藍色的西裝馬甲,他剛從換衣間裏出來,還沒來得及完全整理完畢,正在神色專注地把掖進去的衣領翻出來。

鄭樂于的衣服還沒換,在胳膊間搭着,他看着季柏,旁邊休息室的窗子沒關,屬于三樓的冷空氣從外面進來了。

其實季柏真的很有當花花公子的資本,鄭樂于的手在衣服上收了收,沒忍住想。

每當季柏低下頭時,他長相中的不羁一下子被沖淡了不少,連扣扣子時都有一種認真在,不難想如果和這樣的人對視,大概也同樣會看到對方投注過來的近乎專注的目光。

浪子駐足,确實能讓人心動。

難怪書裏的季柏有那麽多愛。

這時窗子被風吹得更開了些,冬天清晨的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然後鄭樂于就看見剛剛一副正經樣的季柏打了個噴嚏,然後搓了搓手,連鼻尖都泛紅。

——好吧,書裏和現實總是有點差距的。

季柏一旦做出什麽表情,和書裏寫的人并不像,比起書裏寫的也更鮮活些。

他頓了頓,然後才上前去把窗子關上,周圍人聲鼎沸,熱鬧得要烘暖冬天的空氣,作為領隊的路一琳不知道為什麽,目光在他關掉窗子的手上停留了一會才移開。

季柏最後一次收緊袖口,抱怨道:“就不能開冬日主題嗎?大冬天的。”

他的黑色薄款棉服現在被随意地挂在旁邊的衣架上,鄭樂于把它拿下來遞給季柏:“你要嫌冷可以先套上,一會再脫下來。”

季柏接過來,雖然自己這件衣服和調酒師服裝嚴重不搭,他還是套上了,綴着個胡蘿蔔的手套也沒有被他拿下來。

鄭樂于去換衣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全副武裝的冬季穿搭只有那雙手套現在還在季柏那裏。

他要換的花店店員服是一件白色的棉襯衣,被緊緊紮進棕色的燈芯絨長褲裏,頭上還搭着個同色的鹿角帽,穿上去不像是賣花的,倒像是二十世紀柯南道爾筆下的偵探。

或者是冬天清晨在英國街頭賣報的報童。

鄭樂于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只有深棕色的一雙眼睛近乎淡漠地瞥過了鏡子裏的自己。

還是應該選甜品師的,起碼帽子很高,剛剛吃過的一塊甜品味道也不錯。

他從旁邊的挂架上拿過花店店員的道具——一捧橙黃漸變色的山茶花。

只有湊過去聞,才能發現這并不是真花,做得倒還挺逼真。

鄭樂于摟着這一捧花,掀開簾子走出了換衣間。

季柏穿着的那件西裝馬甲外面套着薄款面包服,窩在沙發上玩手機,旁邊來往的人很多,但是鄭樂于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因為這樣穿的大概只有季柏,襯得他像是烘焙箱裏等待發酵的甜呼呼的面包胚,鄭樂于彎起眼睛。

他把花往懷裏摟了摟,然後朝季柏走了過去。

來做志願活動的人差不多已經把衣服全換上了,有背着個綠色包的郵差,手裏還拿着幾張報紙在津津有味地看,他旁邊還有個磨坊工,有些遲疑地把手裏的面粉團成一團,來來往往的,都挂着志願者工牌,在小小的休息室裏居然也顯得熱鬧,不注意的話還以為自己正走在十九世紀的英國街頭。

但是鄭樂于在其中色彩鮮明,手裏的一捧花使一整個冬日寡淡的早晨都明亮起來了。

他把這一捧花捧在了季柏面前。

季柏從手機裏擡起頭,乍然有些驚喜,然後做了一個和鄭樂于一樣的動作。

他湊上前聞了聞這捧花。

當然沒有味道。

但是他依舊攤開手,對上鄭樂于的眼睛,開玩笑說:“帥氣的賣花小哥,可以送我一支花嗎?”

鄭樂于也搭他的腔,把一支花從裏面抽了出來,但是沒有給季柏,他露出個笑,聲音在冬天幹燥的空氣裏顯得溫和:“可以,拿一杯酒和我換吧。”

季柏一愣,随後才彎起眼睛,裝模作樣地把旁邊的餐車上的杯子遞給他。

這是兒童游樂場,就算是調酒師,也擁有不了一杯真正的酒,所以杯子裏的是雪碧。

鄭樂于和他交換,雪碧的氣泡杯裏映出來橙色的明亮的花,像是一幅墨跡未幹的油畫。

季柏把酒杯子遞出去的一瞬間,面前的畫面似乎有些熟悉,他微微愣怔了下。

他上次喝酒是什麽時候來着?

但交換回來的一支花又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支花被他別在了西裝馬甲上,看上去風流倜傥的調酒師現在又多了明亮的色彩點綴。

他擡眼笑了笑,明亮裏有狡黠。

活動的領隊人很快要領着他們出去,充當主題巡演的NPC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當路一琳看見別着支山茶花的調酒師和一只手拿着杯雪碧一只手摟着捧花的花店店員時,表情一噎。

但是沒有關系,早晨的太陽已經徹底出來了,陽光籠罩着整個冬天的游樂場,這裏還有戴反了頭套的小熊,拿權杖cos宙斯的國王以及在後面拿劍打架的騎士,甚至還有些早已經混進了游客群裏,和小朋友嘻嘻哈哈地互動,做鬼臉吓小朋友。

鄭樂于像模像樣地上前去推銷花,把跟在家長旁邊的小孩唬得一愣一愣,非要向家長撒嬌買的時候,他又抽出來一支送給了這個小孩。

賣花是一個花店店員的職責,不是嘛?

他彎了彎眼睛。

季柏這時候能從初生的太陽裏感受到一點溫度,也沒有那麽冷了,面前的餐車上擺着各種酒杯,但是裝的都是氣泡水飲品,一點酒精也無,于是他自己喝了一杯。

他本來就不太愛喝酒,還是果味飲料更得他心。

不過上次喝酒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應該還有事情他沒有想起來。

他陷入思考,這時候鄭樂于從旁邊拉了他一下,指着手裏的花,示意幫他拿一下。

季柏從他懷裏接過去,一捧有色無味的花和調酒師的裝扮一點也不搭,倒像是一個好看的年輕人在下班之後收到了來自別人的鮮花。

游樂場裏已經越來越熱鬧了,由于是周末,大人們帶小孩子出來玩的不少,鄭樂于推過季柏的小推車,然後陪他一起當這個主題樂園的背景板,沿着游樂園的主要通道慢慢地走着。

他穿的像是十年前在香港賣花的年輕人,季柏想。

游樂園的人多了起來,他們走過去的時候都有游客要和他們拍照,因為是主題日嘛,遇到兩個長得很好看的工作小哥當然是想拍照留念的。

“我以前賣過花,”鄭樂于彎腰把一支花別在一個NPC玩偶頭上,玩偶君有些詫異地摸了摸花,他才扭過頭和季柏說,“賺的還不少。”

季柏問他:“是什麽花?”

他的腦回路和一般人還真是不一樣。

“當然是玫瑰,專門挑情人節那天賣的。”

鄭樂于沒有告訴季柏的是,他當時去賣玫瑰花的原因,因為那時候他年紀小,剛剛初中寒假,受不了家裏冷落的氛圍,為了證明自己一個人也能活,跑出去賣花,是掙了不少,但是當時也是真的很冷。

所以算是一個離家出走但失敗的故事。

季柏在旁邊捧着這捧花,也知道它不是真花,不過真的很漂亮,于是他拿起來一朵,也插進了鄭樂于的上衣口袋裏。

書裏寫鄭樂于有一個很苦的童年,并且大概率很窮,他不是一個很愛聽別人說故事的人,但是對鄭樂于,他卻希望對方能多說一點,不管他說的是什麽故事,也不管和書裏一不一樣,只要是鄭樂于說出來的,他都想聽。

這時候他擡起眼,有些長的睫毛裏浸染了些從樹葉間灑下來的碎金,他擡手,又幫鄭樂于把這支花擺正了些。

鄭樂于愣了愣,然後看向了季柏的眼睛,那雙淺棕色的眼睛裏現在很專注。

旁邊的花枝葉一樣開得茂盛,雖然是擺件,但是在冬天裏,偏偏營造了一種盛夏的氛圍,調酒師和花店店員對視,大概會讓人想起沙灘、大海這樣的東西。

一道稚嫩的童聲突然傳來:

“哇,這對哥哥是在結婚嗎?”

這個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別胡說。”旁邊小孩的媽媽似乎有些尴尬地拉起小孩,這小孩原本坐在他們對面的椅子上,不知道盯着他們看了多久。

她要把孩子拉走,但是這小孩就算被媽媽拉遠了,依舊回頭看他們倆,嘴裏還向媽媽質證:“上次那個哥哥和姐姐不是也有一對花嗎?媽媽你說他們結婚了。”

媽媽的聲音已經有些遙遠了:“那是男生和女生,不一樣的,你對着兩個哥哥說這些不禮貌。”

這話他們倆當然都聽到了,季柏有些尴尬,鬼使神差地側過頭和鄭樂于說:“你別聽小孩胡說。”

鄭樂于雖然覺得好笑,但是一垂眼,看到對方有些尴尬的神色,依舊有些若有所思。

季柏以為自己有些東西藏得很好嗎?還是他确實誤解了季柏的意思呢?

現在書既然已經不可信了,那麽季柏最開始的意思大概也要重新評估了吧。

他不太相信這種性格的季柏會對人一上來就撩天撩地的,那是書裏的季柏才會做的事情。

所以對方最開始總來貼着他,其實是想和他當朋友嗎?

他是不是最初拿着有色眼光顯微鏡般看季柏,所以誤解了季柏的意思呢?

該不會對方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吧。

這實在是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這樣,那對方有時候的臉紅、看向他時含笑的目光,或者是誤以為他有男朋友所以生氣喝酒,又算是什麽呢?

該不會是對方心裏朋友的定義和別人不一樣吧。

他輕輕握緊了手中的酒推車的把手,一時間眼神落在上面。

他可能、确實沒有那麽想和季柏只做朋友。

一點點,他覺得有那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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