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真是愁人

眼看再有不到一個月就是端午,已過立夏,天氣應該很暖和了。

但肩輿上的衛泱卻切實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倒不是因為她坐的高,而是因這天色實在不好,雲霧迷蒙,涼風瑟瑟,似乎在醞釀着一場大雨。

是該好好下場雨了,徹底沖刷幹淨這周圍彌漫的血腥氣。

可單憑雨水,卻沖不淨這沖天的怨氣。

昨夜,只一夜之間,宮裏就死了不下百人。

這不是結束,還只是個開始。

宮裏還會再死多少人,衛泱不清楚,但皇後母家龐姓一族,無論老少都必死無疑。

何止龐姓,龐姓一族的外姓血親,只要在九族之內的也一家都跑不了。

誅九族可沒有凡十四歲以下孩童可饒命不死,或發遣或充軍的恩典。

誅九族是無論男女還是老少,即便只是襁褓中的嬰兒,也要一并誅殺。

何其決絕殘忍。

然而,這并非衛泱親歷的第一樁誅九族的案子。

她上一回,也是第一回親歷誅九族的大案,是在十年前,也就是她三歲那年剛穿越來的時候。

這樁大案她不僅知道,還深涉其中。

因為,她就是案中最大的受害人。

據衛泱所知,當年盛寵一時的楚貴妃為替其子篡謀太子之位,竟在她母後和澈皇兄食用的湯羹中下毒。

這毒原是一種慢性毒藥,成人服下之後,不會立刻感覺到不适。

但時日久了,身子便會日漸虛弱,如同患病一般。

若無解藥,不出一年就會暴斃身亡。

而楚貴妃命人投毒那天,鬼使神差第一個喝下那份湯羹的竟然就是她衛泱。

就這樣,她中了毒,在太醫以及各路名醫的救治與頻繁的毒發之下,茍延殘喘活到了如今。

至于楚貴妃與其母家忠勇侯府,上到老國公楚晏,下到小公子楚湉,無一幸免。

只有楚貴妃的一子一女,在這場災禍中活了下來。

不過,有犯下大罪的生母,也就注定這兄妹倆在皇宮裏的日子不會好過。

衛泱記得清楚,當年她父皇駕崩剛過百日,她母後就下懿旨将楚貴妃之子,年僅十四歲的三皇子衛淵,分封到距京都城千裏之外的幽州苦地。

還封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王爵。

慎王,便是要時時提醒衛淵要慎穩恭敬。

無論封地有多遠多荒僻,能離開皇宮,遠離京都這個是非窩,對衛淵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衛淵的胞妹衛湘可就沒那麽走運了。

身為公主,不得不在嫡母的眼皮子底下艱難的讨生活。

別說見了她母後,就算是見了她,衛湘也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不過,因為衛湘住的偏,又深居簡出,衛泱很少能見到這位苦命的皇姐。

其實,衛泱并不記恨衛淵和衛湘兄妹,反而挺同情這兄妹倆的。

楚貴妃當年犯案時,兄妹倆一個十歲,一個才六歲。

一對小孩子能懂什麽,還不是被大人給連累的。

慎王住的遠,衛泱管不上,衛湘那邊她倒是時常暗中派人照應。

畢竟是同父異母的親姊妹,即便面上再怎麽生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至親。

……

衛泱到東宮長信宮時,四皇子衛瀾已經帶人迎在了宮門口。

待衛泱下了肩輿,衛瀾立馬迎上前。

“瀾皇兄。”

“泱皇妹來了。”衛瀾滿臉堆笑,雙手托着衛泱的手,将人扶下了肩輿。

與衛渲一般,衛瀾也天生一副好樣貌。

相貌堂堂,俊秀朗逸。

而衛瀾不僅長得好,性子還很謙和敦厚,待誰都是和氣有禮。

但就是太客氣拘禮了,有些時候反而會叫人覺得不自在。

就好比今日衛泱來長信宮,身為皇子又是衛泱的兄長,他本不必也不該站在宮門處迎接。

可衛瀾不但親自站在此處相迎,還代宮人扶衛泱下肩輿。

這般生分客氣,都不像親兄妹了。

不過,衛瀾的确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

四皇子衛瀾的生母是美人董氏,當年董美人在産下衛瀾以後,血崩不治,未能好好瞧上兒子一眼,就撒手人寰。

衛瀾便自小養在當時的皇後樊昭身邊。

盡管多年來樊昭明面上從未苛待過衛瀾,但人家樊皇後有自己親生的兒子,還是兩個。

衛瀾不敢與嫡子争長短,也争不過人家,只能學着謙卑內斂,安分守己的過日子。

他不求能讨得嫡母歡心,只求嫡母不要疑心他,嫌惡他,來日或分封出去,或留在京都城安家。

總之,求個踏實安穩就好。

而衛瀾只求踏實安穩,壽終正寝這一想法,與衛泱是不謀而合。

只可惜兩人的起點不一樣。

一個是嫡出公主,一個是沒了生母的庶出皇子。

倘若衛泱沒有身中奇毒,衛瀾當真是羨慕極了衛泱。

“瀾皇兄,寧棠的傷勢如何了?”衛泱問。

“太醫瞧過,都只是皮外傷,丁點兒沒傷着筋骨,妹妹盡管放心。”

衛泱聽了這話,卻沒敢把心放下。

只沒傷着筋骨就成了?在傷口沒有結痂愈合之前,心哪能放下。

眼見這天一日比一日熱起來,細菌病毒大量滋生。

這會兒可沒有什麽抗生素,若一個不好傷口發炎感染起來,那可是随時都會丢了性命的。

見衛泱愁眉深鎖,一臉的擔憂,衛瀾心裏也不是滋味。

衛瀾比衛泱大三歲,與衛泱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

而寧棠以皇子伴讀的身份入宮,幾乎也是在樊後膝下長大的。

對衛泱這個妹妹和寧棠這個發小,衛瀾是真心實意的關懷,見不得這兩個人難受。

“聽寧棠說妹妹昨兒暈倒了,縱使妹妹今兒不來,我也打算去探望妹妹。”

“瀾皇兄放心,我的身子并無大礙,否則母後也不肯放我過來。”

“是,母後……母後那邊……”

衛瀾踟躇,既想打聽又不敢細打聽。

那可是逼宮呀,是比天塌下來還大的事。

衛瀾昨夜一宿沒睡,是吓的,也是愁的。

一邊是當今皇上,一邊是手握實權的太後。

若之後一定要選邊站,他究竟要站哪邊?

若站皇上那邊,他便是忘恩負義,不顧念養育之恩的逆子。

若站在太後那邊,便成了背宗忘祖,不忠不義的小人。

要是他哪邊都不站……

那更不成,可知牆頭草總是死的最快。

真是愁人吶!

衛瀾一路引着衛泱穿過前殿和殿後的庭院,來到了正殿一側的東偏殿。

兄妹倆剛在屋外站定,正預備進屋,就聽屋內一聲巨響。

兄妹倆皆是一驚,趕忙推門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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