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忽如雪
忽如雪
許珈毓低頭, 視線落在臺面,聲音低低地:“我不知道你。”
其實她心裏是知道的。
從方宇在醫院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就該明白了, 江泊雪為什麽傻到寧願去挨藤鞭,也不願意改口。
受了那麽重的傷, 鞭子打在身上那麽疼,他卻像是無動于衷。
許珈毓有瞬間覺得他好傻啊,像他這樣驕傲的人,有時候做事會很偏執,當征服欲和掌控欲被勾起, 他會不斷投入,繼續付出, 可能很難再全身而退。
他分得清嗎。
這樣經年日久的執念, 能算得上喜歡嗎?
算得上愛嗎。
許珈毓以前就覺得自己是個蝸牛,看着有殼, 很堅硬, 實則不堪一擊。
她想像往常一樣逃避, 轉過身,脫離那片暴風雨般凝聚的陰影, 從抽屜裏摸出房卡。
“你房間的,收好。”
江泊雪卻沒有走。
她擡眸, 見他仍是站在那裏,手裏捏着房卡,就那麽看着她。
許珈毓不由得有些心虛:“還有什麽事嗎?”
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眼中醞釀的暴雨, 一瞬間,消散了, 如灰如土,變成死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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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
他垂下眼,一個人走上樓梯。
那時候沒有人跟在他身邊,他像是也不需要有人陪,孤單的影子,拉得很長。
江泊雪身形佝偻。
寬闊肩膀處,微微塌陷下去。
*
自從江泊雪搬進來,民宿詭異地熱鬧很多。
之所以稱為詭異,是因為明明只有五個人,人數變少了,但卻因為彼此認識,大家莫名能聊的居然也變多了。
以前雖然有住客來來往往,都是萍水相逢。
人多混雜,許珈毓他們也不把民宿當家,只是個歇腳地。
江泊雪來後,就完全不一樣了,他雖然不怎麽說話,和許珈毓之間氣氛也還是尴尬,可總比住客完全陌生要好很多。
宋夜一周後從外省進貨回來,起先是看見地臺下,擺放整齊的四雙拖鞋。
他頗為滿意地“唔”了一聲,看來許珈毓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很有長進,竟然知道愛幹淨了。
他彎下腰,從櫃裏拿自己的拖鞋。
穿上腳才猛然發現。
靠,不對啊,怎麽擺了四雙?除開他不就三個人嗎。
天殺的許珈毓背着他帶誰回來了?
宋夜額角狠狠一抽,扭頭走進小客廳,就看見江泊雪正坐在沙發一角,開着電腦辦公。
他還是記憶裏那副冷漠,不近人情的樣子。
眼尾略微下垂,看着冰冷,江泊雪修長的指節搭在鍵盤上。
當時客廳不亮堂,屏幕燈光很微弱,照得他眉目有點柔和。有時候下滑幾行,他會皺一下眉。
都是悄無聲息的。
許珈毓蹲在一邊的茶幾上,手裏拿着煮水罐,估計是想沖開茶盞裏的茶葉。結果蓋上蓋子,搖盞的時候又燙手。
燙得她撒手丢了蓋子,兩只手捏住耳朵,龇牙咧嘴:“嘶。”
見狀,沙發上的人微微擡眼。
江泊雪放下電腦,走過去,半跪在她身邊,沉默着幫她重新蓋上蓋子。
他手法就老練很多,搖盞落碟,一氣呵成,全程動作流暢,像是做慣了的事。
“謝謝。”
他也不說話,眼簾遮住情緒。
做完之後,又沉默着走回沙發那裏,繼續辦公。
而許珈毓也當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垂着眼蹲在那裏,端起他弄好的茶盞,小口地抿茶水喝。
氣氛不可謂不詭異。
宋夜:“……”
他故意發出聲響,拖着大步子走過去,嗤道:“你倆,幹嘛呢?”
許珈毓看見他回來了,也沒動,仍蹲在那裏。
她揚起臉:“你怎麽現在才回來?那邊事情都弄好了嗎?”
宋夜家裏父親是送貨的,開大車,這幾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奔波太久了,身體疲了,腰椎出了問題。
宋夜他媽媽工資也不算高,宋夜沒事的時候就接過他爸的活,幫他爸送貨。
聞言,他不屑說:“那姓劉的傻貨,真是一張嘴亂講話,專宰人。我運過去的木頭都是好的,這幾天陰陰的,卡車往高速奔一天,時間都快到了,卸貨的時候他非要拖。”
“他拖啥啊?”
“等下雪呗,雪融在木頭上潮了,他就能說不能用了,讓我折價賠給他。”
許珈毓一愣:“你賠了?”
“你以為你哥我吃素的?”
宋夜分腿坐她旁邊地上:“我都拿防潮布罩得好好的呢,賠啥啊,要麽卸貨付尾款,要麽我就留那幹架了,總不能好事都他們占吧?”
許珈毓笑起來。
宋夜長得有些痞氣,眉目舒朗,眼睛很亮。從小到大,都一副混不吝的樣子。
他是不大能吃虧,可許珈毓明白歸明白,然而到底有些擔心。
“我覺得那劉老板有點針對你,你下次和宋叔叔說,別跑他生意了。”
“知道。”宋夜端起茶杯,不在乎地呷了口,“他那麽缺德,個二貨,鬼才跟他合作。”
“不過宋叔叔那邊沒關系嗎?”
“沒事兒,我爸現在這身體,管不了這事兒。”
他們又聊了幾句,宋夜一拍腦袋,說之前遇到個老朋友,送給他幾盆茶花,好像是挺名貴的品種。
許珈毓對這些不擅長,也分辨不了。
“你要養?”
“那廢話。”宋夜說着也有點發愁,“但是這東西咋養啊?就澆水,沒別的說法?”
許珈毓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江泊雪家裏養了許多花,還有青鄉鎮那盆小葉紫檀。
——那是她見過的挺名貴的品種了。
江家植被蔭蔽,江立庭很看風水,也愛種珍稀花草,故而整個海庭的名貴花種都很多,那是他們那些有錢人平時的樂子,總愛附庸風雅的。
可是她也不好對江泊雪說,麻煩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這花怎麽養。
多尴尬。
許珈毓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然而男人未擡眸,眼底是一貫的清冷t。
她只好又悻悻移開。
許珈毓讓宋夜把茶花搬進屋裏,她起身,離開客廳,照例去給空着的房間掃了遍地。
其實江泊雪租去房子,對她來說,也算有好處。
往常為了節省開支,許珈毓沒請額外的保潔,整個民宿十幾間房,都是她親自打掃衛生的,鋪床,整理床品,擺放配件……她都包了個齊全。
雖然有些累,可當初手頭比較緊,再加上她也沒那個臉,頂着江立庭嘲諷的目光繼續拿錢。
所以想着能省一點是一點。
她和宋夜楚小瑩,都不算富貴家庭出身,三個人在這方面有着出乎意料的一致。
只是後來出了件事。
那會兒是她在給客人鋪床時,有位男客人認出來了她。
對方表情猶疑:“你是那個小明星?”
男人音調讓人聽着不舒服。
許珈毓垂下眼,語氣平和:“不算明星,以前當過演員。”
“演員?拍a片那種啊?”
“不是。”
“怎麽不是,你裝什麽啊。”男客人不耐,“我認得你,我老婆給我說過你,你是不是跟別人搶男人,然後被挂了?”
他言行非常沒禮貌,許珈毓也不打算再理睬。
男人自顧自說:“肯定是吧?不然你怎麽不演戲了,被封殺了吧?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家家,做什麽不好,非要爬床呢。”
許珈毓再也聽不下去,起身告辭:“這邊給您弄好了,我先走了。”
對方卻攥住她的手腕:“跑什麽啊?”
那一瞬間,突如其來的惡心感覺席卷了她,許珈毓從骨縫裏開始感覺到冷。
她渾身顫抖,白着臉微弱道:“放手。”
“你以為我不知道?”男人沒松手,逼近過來,“哪有民宿老板娘自己鋪床的?你親自來給我鋪床,不會是……想跟我睡覺吧?”
許珈毓反手打了他。
那件事鬧得很大,有句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那男人不是個善茬,被許珈毓一拳打在鼻梁骨,鼻梁骨裂,疼得龇牙咧嘴,最後甚至報了警。
他在警局裏怒而拍案,指控是許珈毓蓄意勾引,結果勾引不成,惱羞成怒。
關鍵是他老婆也在哭,直說她家先生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好男人,同事們都誇他行事端正,怎麽偏偏在許珈毓這裏就犯事了?
不是許珈毓勾引的還能是什麽。
“警官,我這可都是有正經工作的正經人,哪像她啊?你不知道她之前在娛樂圈嗎,網上醜聞可多了。”
他老婆哭哭啼啼:“對啊,她就不是個好人。”
宋夜聽得立時暴怒:“我操你媽!”
他扯開女的,對着男的上去就是一拳。
那男人哀嚎:“警官,他打人!”
宋夜被幾個警察拉開,指着男人鼻子吼:“你他媽再罵她一句試試!”
後來事情倒是解決了。
經過調查,那男人私下裏販□□.穢色.情用品,他在許珈毓的民宿裏偷偷裝了監控,而好巧不巧,他裝下的針孔攝像頭,正好拍到了他和許珈毓争執的一幕。
畫面裏清清楚楚,能看見是他先挑起的是非。
那男的就被關了進去,他老婆哭得更兇了,扇了男的一耳光,卻沒舍得離婚。
反而對許珈毓心生怨念,好像要不是因為她,她老公才不會變壞呢。
女的就在各個平臺,到處散播許珈毓謠言,後來男的也放出來了。
懷恨在心,追着許珈毓的民宿打了兩個月的差評。
再後來,宋夜就不讓許珈毓再進房間打掃衛生了,一切都是他和楚小瑩來做。
許珈毓那年在倫敦,也蹭課聽過兩學期酒店管理,懂一些皮毛。
不多,可管理小規模民宿,還算綽綽有餘。
她就幹脆當她的老板娘。
如今客棧沒了外人,大家都是自己整理房間,許珈毓就更輕松了。
她上樓往五個人的房間裏都放了瓶花。
入冬了,房子大太冷清,放些花心情會好。
只是去到江泊雪的那一間時,她有些不自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房間太整潔了,和他在臨海的房子,如出一轍。
人的習慣真是難以改變的東西,明明連陳設都變了,家也換了模樣,可許珈毓還是能一眼分辨出,這個房間,有他生活過的痕跡。
她小心地把花放好,又灑了點水,正準備退出去。
卻見門外,江泊雪站在那裏。
男人一雙眸子顏色深沉,冷冽,情緒卻淡極了,就那麽靜靜看着許珈毓。
許珈毓驀地就想起,江泊雪這人,占有欲很強。
曾經她和別的男人說一會兒話,他都要生悶氣生很久,晚上回去勢必要按着她親夠本,或者再過分一點,那晚上她就別想睡了。
可她剛剛和宋夜說話,她讓許言住自己房子。
他卻什麽都沒有說,甚至沒有發脾氣。
只是默默跟着她。
就好像,沒辦法了那樣。
就好像如果他生氣發火,他就不可以再留在她身邊了……因為她讨厭他脾氣差,她說過最不喜歡他的一點,就是他可怕的控制欲和壞情緒。
許珈毓一時間,心裏悶悶的,有點難受。
她慢慢走過去:“我往你房間放了一瓶花,不是很名貴的品種,但是冬天裏看着會心情好。”
江泊雪表情沒變化:“嗯。”
許珈毓垂眼:“那我去弄晚飯了。”
他沒說什麽,側過身:“好。”
許珈毓擦過他肩膀,聞到他身上厚重的檀香雪松。
冬日裏,被雪淋過,如今淡得只剩下一線氣味了。
*
兀自下樓走進廚房,許珈毓心情也還是堵得慌。
楚小瑩喊她拿菜切菜,她幾次都聽不見。最後被發配去削土豆。
蹲在垃圾桶邊時,許珈毓看着手裏的刀,有點兒失落地想,江泊雪就是那種性子啊,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他從前有些冷漠,不愛聽人解釋,也不擅長表達。
現在和她鬧得那麽僵,他就更加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又不像李書行,李家公子管着娛樂大頭,手底下一溜漂亮小明星,流連花叢是個游戲高手。能輕松表達喜惡,還能輕松解決問題。
江泊雪,他就是,做不到啊。
許珈毓把削好皮的土豆往案板上一丢:“小瑩,你幫我做一下吧,我有點事。”
楚小瑩:“行啊,你放那吧。”
宋夜本來在切洋蔥就很不爽,看到她居然消極怠工,服了:“我靠,不做事啊,你幹等着吃啊?”
許珈毓沒理他,幽魂一樣從他肩膀飄過。
她又走上樓梯。
起先還是慢的,心裏有些惴惴不安的忐忑,後面想起江泊雪方才那個樣子……許珈毓忍不住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最後幾乎一路小跑着,停在他門口喘氣。
江泊雪正坐在床邊,大概是打算換藥,床頭櫃上擺着紗布。他慣常抿着唇,臉色蒼白,近乎透明。
男人肩膀仍然微微佝偻着,許珈毓正想出聲,卻看見他突然傾身。
伸出手指,慢慢碰了碰花瓶裏幼小嬌柔的花骨朵。
他就是這麽個人,當時擺花的時候,也不說喜歡不喜歡。
現在她走了,他一個人了,終于才能表現出一點點真實的情緒。
就像那次在淵海灣,他們最後一次睡在一起。
許珈毓說:“我不喜歡你了。”
那時候江泊雪抱着她,也像是沒什麽反應,只是愣了愣後,他輕聲說:“我知道了。”
要是真的毫無波瀾,後來為什麽又要救她呢?
江泊雪的想法,他自己都不袒露,那她要怎麽厚着臉皮猜他真實的心情。
她猜過很久了,在最初在他身邊的三年,再到後來。
就真的有些不想猜了,好累啊,她也要臉啊。
許珈毓思索片刻,抿唇,擡手敲了敲門框。
江泊雪聽到聲音回眸:“怎麽了?”
她走進來,在民宿裏許珈毓還穿着居家服,柔軟貼身,恍然間,就讓他覺得還在海城他們那個家一樣。
“你在換藥?”
江泊雪愣了愣:“嗯。”
他換藥比較麻煩,腹部手術的傷口他能照顧到,已經結痂,快要好了。
可是後背的,被江立庭用黃荊條抽出來的那些,他要怎麽換?
許珈毓想起來,他搬過來這麽久,換藥的事情好像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做的。
很久以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會冷臉命令她。
順便叮囑這個,叮囑那個,她不執行就威脅,兇她。
現在已經不會了。
他現在甚至都不會再和她提這件事。
許珈毓心裏被堵着,好難受,她又慢吞吞走過去點:“那你後背上的傷口……自己塗得到嗎?”
江泊雪擡眸:“對着鏡子可以。”
“哦。”
許珈毓撇撇嘴,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的視線卻一直凝在她身上,像是t潮濕融不開的霧氣,突然,江泊雪開口:“問這個做什麽?”
許珈毓有點尴尬:“沒什麽……”她原本想說,她就是随便問問,可是一低眼,對上他視線。
怎麽形容呢,江泊雪的眼睛裏,好似蒙蒙在下雨。他很安靜很安靜地看着她,帶着點希冀,眼裏是她看不懂的壓抑和晦暗。
她覺得她只要一走,他的背就要塌了。
許珈毓話到嘴邊,硬生生拐了彎:“……我就是想問問,要不我幫你換藥……吧?”
語氣還很心虛,不确定似的。
他眼睫一顫,聲音還是冷冷的:“什麽意思。”
許珈毓背着手走過去,小聲咕哝:“就是你聽到的意思啊……你要我幫忙嗎,不要我就走了。”
等了半天,江泊雪還是沒什麽反應,只不聲不響看她。
許珈毓點頭:“那我先下去了。”
話音剛落,她的胳膊猛然被扯住了,身子一歪,沒站穩,直接跌坐在床沿。
江泊雪的聲音從頸側傳來:“要。”
他慢慢地,卻清晰而沙啞重複:“我要……你幫我換。”
許珈毓心裏嘆氣。
這種狀況也不知道怎麽造成的,她對他這種得靠她牽着走的樣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看他低眉斂目,她既酸澀又心軟,轉過身,許珈毓伸手:“那藥呢,拿過來,我幫你擦。”
他把床頭櫃上的紗布和藥都交給她,許珈毓以前就照顧過他,這種塗擦式的,她用着上手。
倒了點藥水在掌心,正要敷上去時,許珈毓盯着他的脊背,忽然有些別扭。
“你衣服……”她小聲道,“還沒掀上去。”
江泊雪聽罷,抿着唇沒說什麽,擡手解開家居服扣子,一粒一粒,直到全部解完。
他背對着她,将衣服半褪勾在臂彎:“好了。”
許珈毓臉頰泛着薄紅,咬着唇,将手心倒滿藥水,小心塗抹在他傷口。
他的背幾乎已經沒法看了。
直到再次看見他的傷口,許珈毓才明白,他傷勢究竟已經嚴重到了什麽地步。
之前在醫院,大概是怕新傷口猙獰吓到她,江泊雪從不準她看後背的。
許珈毓眼眶有一瞬間紅了,盡管他背對着,看不見。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叮囑:“你以後不要吃刺激性的東西。”
江泊雪情緒平靜:“嗯。”
“在民宿這段時間,我會盯着你的。”
“好。”他扯着唇角。
許珈毓專心致志幫他把每一道傷口抹勻,又拿過紗布,重新纏在他後背,輕聲說:“也不要不聽你爺爺的話了。”
多疼啊,是她的話肯定就疼哭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呢,說句謊話,順着江立庭點,又不會怎麽樣。
可是後一句,江泊雪突然出聲:“不好。”
他微微轉頭,視線落在她眼睛裏,重複了一遍:“不好。”
那時候她正低眸幫他系着,離得近,幾乎撞上他肩膀,江泊雪一回眸,她額頭就抵上他的。
他們呼吸纏繞在一起,靜靜看她片刻,江泊雪輕聲說:“珈毓,我做不到。”
許珈毓手腕發抖,沉默着快速幫他把紗布纏了一層又一層。
他卻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問她:“珈毓,你有聽我說話嗎?”
她根本不敢擡眼,怕眼圈是紅的:“嗯。”
江泊雪有些疲憊似的閉了閉眼:“就這一點我做不到,你走之前,讓我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我也沒能完成。”
他太想她了。
想她想到那段時間,只要一閉上眼睛,她的身影就在他眼前繞,如夢幻泡影,如霧如潮,伸手抓不到,卻像回南天的濕冷氣,一寸寸往他骨頭縫裏鑽。
他也不是故意不聽她的話,只是……确實是沒辦法了。
他不敢告訴她。
江泊雪喑啞開口:“你對我失望嗎?”
她眼淚一瞬間掉下來。
原來臨到此時此刻,他真心想要問的,也不過只是這麽一句。
失望嗎,他還讓她讨厭着嗎。
許珈毓搖頭,擡起手背抹掉眼淚,慢慢道:“……沒有。”
她說:“離開後不久,有一年,聽到別人談起你。”
“嗯。”
“他們說你又做成了什麽項目,好厲害。到後面,我又聽說在臨海,已經沒人可以欺負你了……我,我其實很高興。”
她知道他一直很厲害。
無論是十七歲的江泊雪,還是三十歲的江泊雪,都一直是她的驕傲。
“我其實本來上樓來,是想問你點事。”
江泊雪溫柔幫她擦眼尾:“什麽?”
許珈毓桃花眼對上他,眼睛紅紅的像兔子:“你在客廳有聽到我和宋夜聊天嗎?他帶回來幾盆茶花。”
江泊雪點頭:“聽到了。”
“茶花很難種吧。”
“嗯,和其他的比,是嬌慣點。”
“問題就在這裏。”許珈毓握住他手腕,觸碰到那條猙獰的疤痕。
她明顯感覺到,江泊雪身體僵硬了片刻,指尖無端蜷縮起來。
眸子卻還是沒情緒的,淡淡看向她:“什麽問題?”
“我和他們都沒種過茶花。”
“嗯。”
許珈毓嘆口氣,垂着腦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疤:“江泊雪,我以後可以都幫你擦藥……”
“你能教我怎麽種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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