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05
蜉蝣 05
這件事後來沒有人再提。
下午他們去李書行的生日宴, 李書行這年的生日禮辦得十分盛大。
上午和家裏親戚一起用午飯,下午才是和朋友聚會。
李書行訂了艘游輪,準備那晚出海。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不湊巧, 那天暴雨如注,天氣很不好。
原本甲板上準備了酒櫃和樂隊,賓客可以在上面暢聊小聚。如今天幕暴雨噼裏啪啦落下, 所有人只能被迫回了船艙。
許珈毓提着裙邊,抱着自己的小熊包慢騰騰往前走。
她是江泊雪帶進來的, 從踏入舷梯那一刻起,就有無數雙眼眸若有似無打量着她。
視線落她身上, 配合着竊竊私語,許珈毓後背仿佛慢慢燙出個洞。
她莫名有些不安,眼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不知道那些視線從何而來, 她只能趁着人少時問江泊雪:“哥哥。”
江泊雪被叫去喝酒,也有人給他遞煙。
他接了沒點, 夾在指尖。從夾板那邊敘話回來,此刻半邊肩膀還是被雨淋濕的。
聽見她的聲音,江泊雪垂眸:“怎麽?”
船艙是開着的,有風夾着雨灌進來, 許珈毓聲音低, 逐漸在雨水中聽不真切:“我要待在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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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錯覺,那麽小的女生, 對別人的視線已經很敏感。
江泊雪看她一眼:“你累了?”
“不是。”許珈毓抿着唇, 其實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說出來感覺他也不能理解, “我覺得……是不是別人都,在看我。”
最後幾個字說得很輕, 江泊雪迎風站着,只能聽見雨水鑿在船板上竊竊的聲響,沒怎樣聽清。
他随意道:“你想多了,他們就這樣的。”
許珈毓有點愣怔,是她想多了嗎,可是為什麽她總覺得那些視線并不友善。
有人從他們身邊路過,看見是江泊雪,堆笑着寒暄了幾句,問老爺子安。
江泊雪也轉眼應了。
這種場合與其說是過生,對他來說,不過一場轉移地點的社交。
只是李書行和他關系着實不錯,否則他不會樂意參加這種宴會。
對話被打斷,那人擦着夾板伸出的屋檐走了。
江泊雪才轉頭,垂眼看了眼她說:“你跟着我?”
他原本是想帶她來多見見朋友,海城的公主圈他沒有接觸過,女生也沒有特別熟悉的。
除了孫月清。
可他視線掃到許珈毓不聲不響的面孔,覺得她應該就是不喜歡孫月清,他沒必要挑她的火。
可許珈毓成天在家裏待着也總歸有些不太好。
她這個年齡的小女孩,閨蜜應該很多才是。
江泊雪有心想讓她在游輪晚宴上找幾個,以後想帶回家來玩也行,總歸海庭也很大,足夠她們小姑娘折騰。
可惜許珈毓也太怕生了,上船開始就一直跟在他身邊,完全沒有要結交小姐妹的意願。
他們從內部扶梯上了二樓,這裏視線昏暗很多,許珈毓一進去就覺得這層構造很眼熟,想了半天才明白從哪裏見過。
是夜店。
這層燈紅酒綠的裝飾實在和一層格格不入,許珈毓跟着江泊雪,心裏打鼓,緊緊抱着小熊包挨在他腿邊。
江泊雪向轉角處的侍應生詢問:“李公子呢?”
侍應生顯然很有眼力見,認出他來後恭敬道:“在第二間。”
江泊雪:“帶我去。”
侍應生低頭收起托盤:“好的江少爺,請随我來。”
江泊雪跟着侍應生的步伐走了,許珈毓小跑,還是勉強才跟上。
進了包間發現不止李書行一個人在。
準确來說,不止男人們在。
他擋着,許珈毓站他身後,其實第一眼看不清什麽,但她聽力卻靈敏。
包廂裏,充斥着嘈雜的背景音和爆裂暧昧的音樂聲,她準确捕捉到女人嬌滴滴的幾聲笑。
“李公子,你壞不壞。”
緊接着是男人道聲音:“壞咯,你喂我。”
許珈毓驀地紅了臉。
她不是不懂這是在做什麽,往常在姨媽家雜物間,表妹趁假期家裏人去上工,也會帶男人回來,說是男朋友。
其實不過是別校的小混混,程茵茵很喜歡那種痞拽的男人。
她喜歡男人對她說情話,十幾歲的小孩,別的不敢幹,只敢親嘴。
他們在客廳玩接吻游戲,許珈毓就在房間寫作業。
儲物間有一扇小窗,外面牆上的青苔爬進來。
夏夜驟雨,空氣潮濕悶熱,許珈毓在灼熱黏膩的空氣中寫下一行行字。
如今熟悉場景再現。
許珈毓心裏有些緊張,忍不住頓住腳步,她眼前,江泊雪高大的身影已經走了進去,随着暗色剪影踏入包廂,裏頭的嬌笑漸漸停止了。
中間卡座裏的男人着西裝,領口扣子松了兩顆,眉眼俊朗冷漠,有些成熟的氣質。
“你怎麽回事,這麽晚才到,你不給我面子?”
江泊雪端起酒杯,和李書行放在桌上的酒杯随意一碰:“給了。”
許珈毓跟着進去,拘謹地站在一邊。
李書行和江泊雪又說了幾句,調笑着的目光掃到她,陡然僵住了:“……我靠?”
緊接着,整個包間沉默下來。
許珈毓心跳很快,手心沁了層薄汗,四周陡然的安靜,讓她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眼前的人看見她,為什麽是這種反應。
只得微微颔首:“哥哥。”
李書行喝進去的酒差點噴出來。
他也認出來這是之前江泊雪發的那個妹妹。
女生今天換了身裙子,長發披散落肩。
或許是見到太多人,她有些緊張和不安,眉眼細細垂下去,有種嬌弱的美。
李書行可不敢認這一聲“哥哥”,他掃了眼江泊雪。
發現對方視線垂着在看手機,立刻扯着薄唇:“你就是阿雪家裏的妹妹?”
許珈毓點點頭。
李書行笑了:“你比照片上漂亮很多。”
許珈毓愣住:“什麽照片?”
“就上次去游樂場,給你拍的照片。”江泊雪插話,有些懶散拍拍自己身邊位置,“坐這邊,那兒喝酒,小孩子別去。”
許珈毓乖乖坐過去,江泊雪幫她喊了果汁,特意看侍應生一眼:“是真的果汁,不要酒精。”
侍應生就懂了。
他在這個包間裏,像是視覺中心,盡管李書行才是這場生日宴的主角,然而滿場女生目光,全部若有似無落在他身上。
男人交疊着腿,偶爾接電話,是講公司裏的事,并沒注意到身邊異樣視線。
注意到的只有許珈毓。
許珈毓那天穿着吊帶裙,肩膀柔嫩露在外頭,江泊雪給她搭了件自己的外套。
她低着頭,縮在陰影裏,小心翼翼咬着吸管。
衆人的打量的視線,那種窺伺的眼神,又重新掃向她,許珈毓默默忍着,沒說話。
直到有個女生坐過來,給江泊雪敬酒,調笑着說了兩句話。
江泊雪原本在看手機,眉目低垂,側臉隐沒黑暗中,冷然矜貴。
女生露着背,腰肢纖細不盈一握,過來倒酒時,蕩領垂落,許珈毓喝着果汁,無意瞥見一眼,紅着臉別過眼去。
對方像是完全意識不到需要按着胸口防止走光,碰了碰江泊雪酒杯:“江公子,今天晚上有活動嗎?”
江泊雪沒接酒,也沒接話,看她一眼。
她唇抹得很紅,笑意盈盈,長發垂到腰際,身姿挺拔豐滿,是很有攻擊性的一種美。
包廂不乏有男人的目光往她身上落,然而江泊雪掃完那一眼,開口只是淡淡:“不太有。”
“那您什麽時候有空?”她還是笑,仿佛沒覺得是拒絕,連笑容弧度都甜膩得恰到好處,“我都可以給您留着。”
江泊雪仍然維持着姿勢:“不必。”
他下巴朝前方稍微擡了擡:“她要中考,我要輔導她寫作業,她學校也很忙,我要開家長會,比較忙。”
女生登時愣住了。
她也沒想到這輩子能聽到這麽荒謬的拒絕理由,她想她勾搭的也不是有家庭的男人,更不是有婦之夫,她只是想泡一泡年輕不知事的公子哥,然而公子哥家裏妹妹要開家長會。
她臉色肉眼可見地變青。
許珈毓一直偷偷看着他倆說話,原本打算一聲不吭,後來看見江泊雪拿她當擋箭牌,她還是忍不住被嗆到,咳嗽了一聲。
“我妹妹咳嗽了。”江泊雪适時抱歉,從女人身邊起身,換到許珈毓跟前,擡手試了試她臉頰溫度,“怎麽咳嗽了。”
這時候,她總不能說是被嗆到,許珈毓緩慢眨眨眼,小聲配合他:“哥哥,我有點冷。”
江泊雪順着她坐下:“那就少吃冷貪涼,我之前有沒有讓你不碰冷飲?”許珈毓乖乖點頭,看着順從懂事。
他們講話別人插不進去,很快,他身邊沒了別人。
那女生悻悻換了座位。
身邊陰郁氣息散去,許珈毓默了片刻,聽到男人一聲極輕的:“這麽小居然學撒謊。”
她臉登時窘了,尴尬地張着唇,覺得又冤又憋屈:“不是你先……”
“我道德敗壞你跟着學?”他低睫看她,“能不能學點好的?”
那好,那下次她再也不幫他解圍了,飲料端上來,鋪着冰,許珈毓抿抿唇,氣鼓鼓地轉頭喝飲料去了。
身後視線如有實質透來,許珈毓覺得他仍是在笑,只是她憋着氣,不想回頭搭理他。
她還是頭回耍小脾氣,怪可愛的。
江泊雪要了些點心給她喂,滿包廂莺歌燕語,只有他這頭安靜,專心致志投喂他家小孩。
偶爾他自己也會嘗一口,皺着眉:“這種不好吃。”然後冷漠地放回盤中,繼續挑好的給她。
包廂有一面窗看到外面海景,海上已經起了風浪,暴雨傾盆,天幕全然黑透,然而許珈毓坐在他身邊,卻很難得一點沒有暈船。
只是他手指替她擦掉碎屑,她耳根才會偷偷紅了。
她其實從前也就是想要這樣,父母去世後,她心态轉變得很快,從前她不知道她喜歡和哪類人接觸,慢慢地才明白。
她已經無暇應對那些消耗關系,她也渴望有人給她倚靠。
哪怕僅僅是在這樣一個暴雨的夜晚,擦幹淨她唇角沾的餅幹屑。
中途江泊雪又出去了,許珈毓已經有些不太害怕,包廂裏現在都知道她真是江家少爺重視的妹妹,沒人敢為難她。
李書行倒是蠻好奇的,找她搭過話,許珈毓都乖巧一一答了,她果汁喝完了,李書行讓人再給她上了一杯。
中途江泊雪也沒回來,許珈毓有點坐不住,去了趟洗手間。
結果洗完手,從裏面出來,哪知轉角便撞見江泊雪倚着欄杆在和誰說話。
許珈毓剛想上前問問他還回不回包廂。
走了兩步,她視線望去,看見清晨遇見的女生正站在江泊雪身邊,仰着臉和他說話。
她腳跟一旋。
他們不知聊到了什麽,挨得很近,男人腰靠欄杆,撐着手臂,眉目漸漸舒展開來。
他沒有厭煩,是笑着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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