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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07

後來的所有事好像一場默片, 許珈毓不怎樣開口講學校的事，江泊雪也是偶爾才問。

一地狼藉，他陡然之間發覺, 當初送她去私立讀書，整件事就像是一個錯誤。

他是抱着很好的心去為她選前程的，念私立, 不管是高中就出國，還是本科在出去, 學歷都會非常非常漂亮。

如果是去倫敦念，他正好可以照顧她, 不必國內國外兩頭奔波。

往後無論她想走什麽路，他都有能力為她鋪平坦，他不想看她自己走得很辛苦, 也不願意她這個年紀就心事重重，仿佛背負很多壓力。

可他還是算錯, 他以為他給她的好，最後全部變成刺傷她的利器。

拜高踩低就是這麽回事，許珈毓是江泊雪帶回家的妹妹，但終究不是江家正兒八經出身的小姐。

她只是一個江家的資助生, 寄住在江家海庭罷了。

一切吃穿用度, 全部倚仗江家供給，寄人籬下, 無非就是仰人鼻息, 有什麽需要敬着忍着讓着的？

私立學校這麽多豪門出生的小孩，總有些是豪門中的底層。

常年被上面欺負慣, 現在總輪到他們來欺負新人。

況且許珈毓看着有些木讷，脾氣軟, 很好說話，他們也不會很過分，更上升不到霸淩，無非就是撕撕書，亂塗亂畫，随時随地排擠孤立她……

她難道真有臉跟她哥哥告狀啊？

那也得她哥有時間，江泊雪常年都忙，海城所有世家孩子都知道，他未來是要回家接管所有家族生意的，哪裏有精力和耐心，去管一個家裏非親非故小孩的事？

地上的試卷和草稿紙很快就被收好，許珈毓坐在地毯上，分門別類，拿小夾子固定好，重新放進收納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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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全程沒有再哭了，很沉默地自己一個人整理，手上動作沒停，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像是已經有些麻木，不會呼吸，心髒也不會跳動。

“你……”江泊雪沉默了幾秒，慢慢蹲到她面前，“你可以告訴哥哥是誰這麽做的，或者你有确定的人選嗎？哥哥明天去你學校……”

被她打斷：“哥哥。”

江泊雪止住話頭，看見她擡起眼睫，那雙漂亮的靈動的眼睛，此刻像是沒有任何焦距般望向他。

就好像一個多月前的湖市，他在湖邊看見她時，如出一轍。

許珈毓輕聲說：“我想念公立。”

江泊雪為微微愣怔。

她聲音很平靜，像是只是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問她要名字，就是告訴她沒有關系，他會去和學校溝通，幫她擺平，那些在學校裏欺負過她的，他不會放過。

可是許珈毓略過了這個話題。

她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像別的孩子一樣，扯着袖子和哥哥撒嬌，讓他幫她去懲罰那些壞人。

她連結果都不想聽。

她只是想去公立學校，心無旁骛念書，僅此而已了。

江泊雪心髒像是一瞬間，被這種綿軟的，絲毫沒有攻擊力的話語，細細密密紮了幾百個針眼，渾身的疼痛彌漫開來。

“好。”他站起身，垂着眼看向她發頂，“我過幾天會幫你聯系公立，到時候我們去那裏念書，也一樣的。”

許珈毓點點頭，沒再說話了。

此後連着很多天，江泊雪沒怎麽見過許珈毓。

不是她故意躲着不見人，是她情緒實在不好，除了每天正常吃飯，會在餐桌上遇見以外，許珈毓幾乎就把自己關進了小房間裏。

她不怎麽出門，因為不知道有什麽出門的理由。

她心情不好也不帶小姐妹回家排解，因為她沒有同齡的姐妹。整個海城，其實除了江泊雪，她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

她更加不會表達喜怒哀樂了。

從前張阿姨做飯，不管好不好吃，她乖乖吃完後，總是會誇一句好吃，她愛吃辣，張阿姨做菜放辣子，盡管江泊雪從不和她搶，許珈毓吃起來也毫不客氣，吃得很香。

可現在，她什麽都不在乎了。

張阿姨看她心情不好，做了她愛吃的菜，然而全程，許珈毓卻連臉都沒有擡一下。

除了擺在她前面的炒冬瓜，她可能是看着近，扒拉了兩口，其餘的，一口也沒有動。

她身形肉眼可見消瘦，張阿姨很喜歡小孩，看她原本被養得好好的，現在突然這麽不要命地瘦下去，急得團團轉：“這可怎麽辦？”

江泊雪也答不上來。

他想把人給喂好，然而她情緒始終低落，他沒有辦法，只好每天中午回來盯着她吃飯。

那邊學校很快就找好，讓許珈毓下周就可以去報道。

公立學校有自己的好處，就是老師看管得雖嚴厲，卻很負責。

許珈毓沒有不良經歷，從私立退學，也不過是因為同學抱團排擠，并不是她本身有什麽問題。

公立的老師很和藹，還沒入學，就寄了很多課本和習題冊來家裏，說是希望許珈毓跟上同學們的進度。

這也是公立的壞處，有時候學生在裏面待着，總覺得自己是在坐牢。

江泊雪擔心她休息不好，讓她多讀了一學期初二，從夏天開始才正式進入初三。

許珈毓沒意見，她原本上學就早一年，後面父母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她幾乎整個初二的課程都沒有好好聽，初二開始學習物理，她半知不解，甚至可以說一竅不通。

她其實心裏很着急，悶聲不響在房間狂補物理。

相比之下，江泊雪心情就輕松很多。

他對許珈毓的課業要求，就是沒有要求。能得高分，拿優秀，自然可喜可賀。

然而江泊雪對這些并不看重。

許珈毓就算一個字也學不進去，只要在學校聽聽課，然後當面一套被後一套，糊弄敷衍一下老師，也就夠了。

江泊雪擔心換到新的學校，會不會有新的麻煩，臨去倫敦前一晚，收拾行李時還在煩躁。

随即臉又冷下來：“随她，只要不是和男人談戀愛早戀，這些其實當無所謂。

許珈毓不知道他心理活動的變化，她在狂啃物理，江泊雪飛倫敦是坐國泰航空，從海城起飛，她去送機。

其實接機的流程她還沒搞清楚，于是臨到過安檢前一刻，江泊雪頓住腳步，抿唇：“好了，就到這裏，早點回去吧。”

許珈毓一瞬間有點愣住了。

其實她是有點舍不得江泊雪的，她原本以為出差，只是一個城市換到臨近的另一個城市，卻沒想到，中間竟然會隔着時差，課業安排等等情況。

“那，哥哥再見。”她遲疑揮了揮手。

江泊雪：“嗯，早點回去。”随即轉身走進海關檢查點。

就這樣過了有半年，許珈毓在海城公立初中的生活，漸漸穩定下來。

她偶爾會拍些照片發給江泊雪，有時候他會回，有時候他有些忙，就會忘記這回事。

兩個人半年沒見面，他打回給家裏的電話，卻幾乎沒斷過。

不僅是打給許珈毓，甚至是張阿姨也會接。

他本能覺得，他家妹妹這個性格，就算是有什麽不好的，也會說成是好的，他不放心，還是直接打給張阿姨順利一些。

“她最近吃飯怎麽樣。”

“長高了嗎。”

“學校那邊還好嗎，生活都一切順利嗎。”

江泊雪原本話就少，翻來覆去，無非就是這麽幾句。

張阿姨每回都笑着回了，有時候也會趁着許珈毓不在客廳，悄悄告訴江泊雪：“您什麽時候回來？我覺得小姐有點想您了。”

那頭江泊雪一愣，翻日歷的手指遲疑起來：“想我？”

他自己都意識不到，他這話裏是有多少的詫異與驚喜。

張阿姨實話實說：“是啊，小姐有時候吃法都會望着您座位發呆，還問我您什麽時候放寒假。”

“她經常這麽問嗎？”

張阿姨想了想：“也不經常，偶爾才會問，但是每次都會問好久，最後點點頭。”

江泊雪低低笑了，聲音裏透着無奈：“那您之後多勞累些，麻煩好好照顧她吃飯，學習上的事也要多注意，成績不要緊，最主要是在學校裏過得開不開心。”

張阿姨：“好嘞，好嘞。”

“那先挂，我去給她打電話問問。”

許珈毓接到江泊雪電話時，還有些錯愕。

她剛剛做完兩張卷子，國內的淩晨，她不知道哥哥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她。

房間裏開着頂燈，只是顏色柔和溫暖，小臺燈也是偏黃的色調，光暈隐隐約約透過燈罩暈開。

許珈毓盯着來電顯示很久，才小心翼翼拿起接上：“喂？”

那頭江泊雪低低笑了：“稱呼這麽儉省了？我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她立刻臉紅，小聲補充了一句：“哥哥。”

像是就是為了聽她喊聲哥哥，江泊雪挑眉，放松心情坐在床上，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下來。

“在海城過得怎麽樣，高興嗎？”

許珈毓抿抿唇，陡然才道：“高興。”

其實也沒那麽高興，她一個人在海城，哥哥在倫敦，隔着距離好遠，她有時候想出去玩，卻根本找不到除了江泊雪更好的人選。

她莫名地有些心情低落。

江泊雪沒有注意到她情緒語氣的變化，聽見她說高興，不自覺也跟着笑了笑：“在學校呢，還習慣嗎？”

許珈毓老實說：“習慣的。”

“食堂飯菜呢，吃得慣嗎？吃不慣可以讓張阿姨做好了帶過去。”

許珈毓低睫：“食堂飯菜很好吃，不用這麽麻煩？”

江泊雪便又說：“和同學相處怎麽樣，還愉快嗎？”

這回，許珈毓在手機屏幕前點點頭，軟着聲音，很小聲說：“很習慣的，謝謝哥哥。”

這麽忙的行程，還有空關心她。

“不用。”手機那頭男人依舊低着聲音，淡淡道，“我聽阿姨說你想我了，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