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風月之道
第099章 風月之道
“可是,師父。”楚季旸擡頭看向身形消瘦形如枯槁的老者,“如果我不來,怕不是連您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楚季旸語氣難得有些許波動,他看着短短一年之內就已經露出老态,此刻如同骷髅一般的裕滇子,神色露出幾分悲切。
“師父,我記得您曾經跟我說過,如果你再動玄機,那便是你命數将盡之時。可是如今這天下都還未亂起來,天下都還未平定,你為何要再動玄機!”
楚天山的人承天命,接天意不假,可是每一次窺探天命的代價都是極大的。
其中最為上乘的,能窺探天命,與天地土溝通之術,稱為問玄機。
問玄機的代價是燃燒術者的生命。
即便修為再高深的隐士,這一生也只能三問玄機。
而裕滇子突然之間由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模樣,變成這副陷入枯骨的樣子,畢竟是逆天而行,問了第三次玄機。
楚季旸想不出,除了為了自己,裕滇子為何要提前三問玄機。
如果是天下将定,倒情有可原,可是如今天下才剛剛亂起。
裕滇子這是在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所以不出半年,他必死無疑。
正因為如此,他才憤怒。
難道就是聽聞自己和崇景在一起,所以裕滇子才不顧天命強行問玄機嗎?
難道,世間禮制反對,他的師門也要如此?
楚天山之人大多修行修心,豁達無比,裕滇子更是高深莫測,如同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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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也會如此?
不該這樣的!
何況,崇景或許不知內情,可他明白,這次自己和崇景的生離死別,就是從楚天山開始的。
刺客之事,除了楚天山,楚季旸再也想不出任何人能有如此能力和計劃。
一步步,從說服青荷,到誘騙自己,到崇景離開,殺手和刺客。
就是把崇景引入必死之局。
他無法想象,自己尊敬的師門,會害死自己的摯愛。
可終究,看着裕滇子此刻的模樣,他甚至不知該恨誰。
“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天下。”
裕滇子明白楚季旸的心思,他看着楚季旸,甩下這句話。
他看遠處山洞外青山翠野,語氣飄忽:
“我觀測到帝星有隕落之勢,北方原本已經衰敗的帝星卻在逐漸明亮。只在一朝一夕之間,卻像是隔斷了天命。又逢諸侯世子被召郝京,将生大變,所以我才開啓玄機。”
“所以玄機的結果就是,如果我和景王爺在一起,我将會死,帝星将會隕落是嗎?”
楚季旸看着老者:“還是說只是有這個可能,但是師父和楚天山都接受不了帝星有隕落的可能,所以才會計劃這一切!”
楚季旸的話讓裕滇子臉色微變,可是卻不作任何解釋。
不做解釋就是默認。
只是有這個可能,楚天山的人便要盡善盡美地解決一切。
他們是将扶持新帝登記,扶持未來的天子。
所以會毫不猶豫地切斷一切的阻礙和變動。
即便景王爺是他心上之人,也能毫不猶豫地動手。
家國天下,遠重要于兒女私情。
楚天山,不近人情只講天下,真的是這樣嗎?
無法想象,如果那一天他沒有想到這一層,更沒有及時趕過去。
如今該是什麽模樣?
他死了。
他死了……
單單這三個字便讓他無法想象。
何況還是因為他的師門而死!
帝星将隕,什麽帝星将隕?
那自己便成全他們!
他以命賭來了這一場楚天山的讓步。
所以他還是來了楚天山,活着來了。
“我這次前來,也是出師。”楚季旸對着裕滇子行了三個跪拜禮。
“如果楚天山無法改變我和崇景的命運,那邊不要幹涉!我來這裏,唯求如此。”
“我和他之間的事,不需要楚天山來考驗。”
帝星從來都不會為人左右命運,受到任何人的擺弄。
楚季旸身上的帝王之氣,已經隐約形成了。
而這種氣勢的形成,與崇景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成也,崇景。
敗也,崇景。
裕滇子閉上了渾濁的眼睛:“好,我答應你。”
“不過,你們若執意在一起,依舊還有生死大劫。如果你們能度過,便能平安地共度一生。你可要想好,生死大劫的兇險,絕對不會亞于這一次。”
“若你是唯一的帝星,天道自然将運道傾瀉于你身上,可是如今,有雙帝星并列之勢。你與那人緊密相連,命運也是如此。怕不是那麽好過,楚天山依舊會扶持你,可是,成敗在一瞬之念,當初你執意敗于楚天山,信誓旦旦說起你的抱負和野心,你可不要讓我們失望。”
楚季旸點頭。
我從來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
風雨之後,已經是朗旭晴天,似乎昨夜風雨只是幻覺。
崇景喝了藥之後,身上更為舒暢了。
而不久之後,楚季旸也回來了。
他換了一身灰色布衣,用一只樸素木簪挽發,比普通平民還要樸素。
崇景發覺,小童似乎也是如此裝扮。
看來這是楚天山門服了,或者說山上清苦,皆是如此。
可即便這樣,楚季旸如松如柏,随着門帶入山間清風,旭旭生輝。
崇景起身,他此刻亦是布衣,習慣了錦衣玉食,但卻也并無一絲不适。
“如何?你師父說了什麽,可有為難你?”
“已經無事了,阿景。”楚季旸走了過來,“昨夜你辛苦了,你身上可還有不适?”
“沒有。”崇景搖搖頭,“你的意思是,解決了?命數之事,我們……”
我們可再也賭不起了。
我此生絕對不要再見到你那般生死難定的模樣。
楚季旸握住他的手:“帝星将隕,又不是必隕。何況那一關,我們已經過去了。這次我上楚天山,還有一事,便是出師,此事過後,我們便下山。”
楚季旸說得分外輕松。
可崇景卻依舊沒有展顏:“季旸,你可以答應我嗎?不要瞞我,有什麽事我們一起面對!”
楚季旸并未作答,只是搖搖頭:“你以後會明白的,如若真的要與你分開,我寧願破了命格,與你共赴亂世!我保證,此次過後,你我會平安順暢共度這一生,等天下平定,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情。”
崇景難得聽到楚季旸說那麽多話,此時,他只是回握他的手。
“好。”
不管今後會發生什麽,我會如同這一次一般,一直站在你身旁,不離不棄。
生死亦不棄!
——
一切似乎都豁然開朗,崇景的心裏也從未有過的明亮。
這一次之後,他更加明白楚季旸對于自己的重要性,他心甘情願為自己赴死,擋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間,他此生将永遠不忘。
不可負,也不願意負。
無論前路如何,他們都要永遠在一起。
“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上楚天山了,所以我帶你去看看吧。”
楚天山的出師,不僅是學業完成,于他而言,作為被輔導的帝星,或許是永訣。
楚國的王宮,沒有他任何美好的記憶,但是楚天山卻陪着他度過了很長的一段寧靜的時間,至少在這裏他不需要考慮爾虞我詐,只需要讀書學習練功。
楚天山上的風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欣賞到的。
他願意與崇景分享他去過的每一處,願意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他。
傷痕也好,痛苦也罷,毫無保留。
一路登高,路途艱難,無暇欣賞風景。
可這會天氣晴朗,清風拂來,延綿的山峰奇石美不勝收,讓人心曠神怡。
他們攜手漫步于山間,聽着楚季旸講述着這些年在楚天山的生活。
他勤奮,努力,天賦極高,越是冷冰冰的,越是有不少師叔師兄們願意逗他。
甚至于,他也吃了不少苦頭,可終究,學的東西更多,他也成長得足夠快。
山上的生活艱苦,他的腿早些年也或多或少有些不便,但是他始終不曾退後。
比起王宮,爾虞我詐少了幾分,但互相的較量也不少。
直到後來,他過了七門的考核,帝星的身份沒能瞞住,終于讓他的身份多了幾分不同。
楚天山也愈發将一些資源傾覆于他身上。
“所以,對不起。”
楚季旸的道歉不言而喻。
崇景遇刺,與楚天山有必然的關系。
如果是別人,他必定不計一切報仇,可是,唯獨楚天山的動手,“于情于理”,符合楚天山的教導。
只是他終究年少,沒能面面俱到,考慮一切。
崇景沒有多說,他握住楚季旸的手,楚天山的刺殺,楚季旸差點離他而去。
可是,該恨的,不該恨的,兩個人心裏有數。
他們都不是沒有腦子,眼中只有情愛之人。
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不行。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楚天山一座最高的建築之外。
這正是楚天山最為神秘的藏書閣。
傳說楚天山的第一位帝師,抄錄天下奇書于其中,又耗費人力財力建築如今的楚天山,也正是保存了天下絕學,延續一脈。
其餘地方不說,藏書閣需要有專門的令牌才能進去,只有楚天山認定的弟子可以進去。
裏面藏書十分豐富,教問天機,帝王絕學,甚至不少古書奇學,絕版之書。
這也是楚天山的命脈所在。
後來,楚天山新的傳承者也不斷豐富藏書,一代代流傳下來。
雖然後續的傳承者未及第一代的楚天山創始者驚才絕豔,但也都是博古通今之輩,裏面的藏書絕對是豐富多彩。
崇景自然不能進去,但是守門打着瞌睡的白須老頭看見楚季旸來了,卻是笑着對他打招呼。
“怎麽還有空跑來藏書閣這裏了?莫不是有什麽古籍要捐回?”
“沒有,我只是帶我的夫人來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看一遍,明日我們便要下山了。”
“你的夫人?”
白須老者看着他身旁與他比肩而立的溫柔男子,瞪大了眼睛,頭一回露出這樣見鬼的表情:
“你你你……”
“你居然會娶妻,我還以為你跟木頭一樣,根本就不食人間七情六欲呢!”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終于栽了吧!”
老者的笑聲傳遍了整片空間。
崇景沒想到這裏的人接受程度居然如此之高,所以他只能尴尬地朝着老者行禮。
“嘿嘿,行禮就不必了,我只是個看門的,受不了你的行禮。”老者打量着崇景,“你是個好孩子,配他也足夠了,我就知道他有一天會遇到克星的。要知道他當年讀書的時候,可是驕傲得很,打破了藏書閣的破格紀錄。”
“不過有一間書,他卻是從未看過,不如你替他看了?”老者笑呵呵的。
“可我不是楚天山之人。”崇景連忙搖頭。
“你是他的夫人,就算是半個楚天山之人了,看一間書,老者我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說罷,居然真的拉崇景走了進去。
楚季旸并沒有攔着,只是面色古怪。
崇景不知如何拒絕老者的好意,只能進去。
畢竟楚季旸未曾涉及過的圖書,他也有幾分好奇,難道還有楚季旸讀不通的書?
走到裏面,崇景出發現,藏書閣與其說是閣樓,倒不如說裏面是一座掏空了的山峰。
但裏面的格局卻十分驚奇,也不知何等的工藝,才能掏空整座崇山峻嶺的山峰,建造這龐大的閣樓。
“藏書閣有七層,第一層是基本的天文地理農學算術,第二層是六藝之道,第三層是武藝絕學,第四層是育人心術,第五層是時事政治,第六層是天下時局,第七層,正是帝王心術。”
“層層遞進,只有學完了下一層的東西,才能再往上一層,并且要經過考核才能到達最上一層。”
“這幾百年以來,大部分人停留在前三層,通過第四層,則能出師。不過,也有一人,通過了第七層的考核——”老者笑意盈盈。
崇景看着楚季旸,猜測道:“是你?”
楚季旸沒有否認。
老者笑道:
“自然是他,否則他又豈會成為楚天山的帝星?他是真正有帝王之資的人,除了帝星,楚天山的人更願意用藏書閣來選出真正的帝王之才。”
“不過,他雖然幾乎每一層都以極其優異的成績通過了考核,可是唯獨有一項,他未曾學習,甚至因此讓他在那一層的考核中,得了他所有層考核中的最低分。”
天之聰慧之人一般學什麽都快,像楚季旸這樣的人,文武精通,腦速極佳,他能通過第七層的帝王心術考核也不意外。
但是難道會有一項考核連他也通不過,甚至比帝王心術還要複雜嗎?
“不,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曾打開過那一項的藏書。”
“那是何道?”崇景有些好奇。
“風月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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