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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那天之後,傅向隅就沒再來找過他了。

他沒有再出現,秋池心裏反而感覺慶幸。

秋池覺得自己可能對他那張臉,或者應該是對他這個人,有一點微妙的應激反應。在新聞裏看到或聽到他的名字就會無端感到焦慮,見到他的時候渾身血液好像都在向上湧,心跳快到異常,情緒也會變得很不穩定。

他從沒想過會再相遇,畢竟這裏和首都隔着上千公裏,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旅游城市,周邊就零星幾個冷門景點,就算是節假日,也不會有多少外地人來。

秋池挺喜歡這裏的,在這裏他有朋友,也沒有那麽多的煩心事。

可傅向隅的忽然出現,卻使得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再度被驚擾,他原本以為已經被自己徹底忘掉了的那些細枝末節,回想起來竟然還是歷歷在目。

這種清晰讓秋池感到很痛苦。

……

秋池今天上的是早班,傍晚四點的時候,袁俏準時來接他的班,剛巧這時飲品供應商送貨來了,秋池就留在店裏搭了把手,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

剛走上樓,秋池就瞥見自己家門口蹲了個人,帶着頂熟悉的墨綠色鴨舌帽:“小禾?”

小禾抓着鴨舌帽邊緣往上一擡,沖着他笑了。

“幹嘛啊?”秋池說,“跟做賊一樣。”

他手裏提着好幾袋子包裝盒:“我買了點燒烤,一個人估計吃不完,想着你應該也快下班了,就幹脆過來等你一塊吃好了。”

秋池掏出鑰匙打開門,他剛剛在樓下快餐店買了盒飯。因為住得很近,所以小禾偶爾會來他家串門,兩人平時經常請來請去的,因此秋池也沒跟他說客套話:“你早說啊,我家裏沒酒了,不然我現在下樓買兩瓶?”

秋池不怎麽愛喝酒,但小禾還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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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帶了啊,”小禾笑着說,“我多細心的一個人,怎麽會忘記這個?”

秋池一邊笑,一邊往他腳邊丢了雙家居拖鞋:“你不是晚班嗎,回去有睡嗎?醒這麽早。”

“當然有啊,今天醒來第一頓就是這家烤串,早上臨睡前就想了,可惜那時候這劉大伯還沒出來擺攤。”

兩人在那張折疊餐桌旁坐下,小禾一邊拆塑料袋,一邊低聲問:“你媽媽怎麽樣了?”

秋池的目光稍低:“還行,醫生說暫時穩定下來了。”

兩年前他媽終于排上了腎源,換腎手術前後花了大約四十萬,他本以為媽媽的身體會一天天好起來,可抗排斥藥才吃了一年多,前幾天她突然因為肺部真菌感染進了醫院。

沒辦法,只好先按醫生說的停用了免疫抑制劑,這兩天人看着才有好轉了,直到昨天醫生說沒問題後,他才敢重新回來上班。

好在老板很好說話,小禾跟袁俏這些天前後也幫了他不少忙。

“現在醫療這麽發達,”小禾安慰他道,“阿姨肯定會沒事的。”

“嗯……”

“不過阿姨生病應該得花不少錢吧?”小禾又忍不住擔憂道,“之前不是還做了場換腎手術嗎,你現在還有沒有存款?”

秋池猶豫道:“……還有點吧。”

“那就好,”小禾有點語重心長,“就怕你去借網貸什麽的,要是缺錢跟我們說,我倆跟老板肯定會盡力幫忙的。我之前有個高中同學,上了大學後開始借網貸,之後又以貸養貸,反正聽說欠了得有小幾十萬,他家家境又不怎麽樣,後來父母把老家房子賣了才幫他還上的。”

“我不會的。”秋池說。

這些年他一直在試圖用自己賺的錢去補那張卡裏被自己用掉的窟窿。每次用那筆錢的時候,他就會安慰自己,以後慢慢地肯定能還上的。

等湊齊了原來那筆數字,他就找個途徑把錢打回去還給傅家。

可是他好像永遠都填不上那個窟窿。房租水電、一日三餐,母親的醫藥費和手術費,他的工資還是太低了,所以只能繼續這樣既辛苦又捉襟見肘地活着。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禾忽然說:“對了,我之前在一個公|衆|號上看見了一條市研究所發布的招聘信息,要求好像還挺低的,你要不要去試試看?”

“真的嗎?”秋池有點不相信,“那種地方不都要考試才能進嗎?而且少說也要有碩士學歷。”

小禾在手機上劃了幾下,然後把手機遞給他看:“好像是真的,我同學發給我的。他倒是讀完本科了,專業也能對上,據說那邊工資是咱便利店的兩三倍,每月還有各種補貼,就是工作性質好像有點危險,每天做實驗的時候都得穿好防護服。”

秋池看了眼這上邊發布的招聘簡章,的确沒提學歷要求,只标明了有在相關實驗室的操作經驗即可。他念大學時選修的基本都是實踐類課程,實驗沒少做,就是不知道現在還記得多少。

而且那樣正規的地方,人家就算放低了門檻要求,也不可能完全不看他的過往履歷。

“還是算了吧。”秋池把手機遞還給他。

小禾見他不感興趣,于是也道:“也是。工資那麽高,說明工作性質肯定很危險,還是當我們店長安全點。”

秋池笑笑,沒說話。

他其實并不在乎安不安全,只是現在這份工作還挺穩定的,而且他也不想再去吃那些人的冷眼了。

飯後秋池去陽臺點了根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染上的這個壞習慣,但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有點戒不掉了。

但因為煙賣得貴,又不是必需品,因此秋池還是抽的很少很克制。

天有些暗了。小禾從廁所裏出來,瞥見秋池站在陽臺上,夾在指尖的那只細煙緩慢地閃爍着,防盜窗外的天藍得像用畫筆均勻粉刷出來的色彩,像是他從前不知道在哪兒看到的“藍調時刻”。

小禾一直覺得這個人抽煙的樣子特別性|感,他有些恍惚了,半清醒半癡迷地走到他身後,可開口卻是:“池哥,聽說煙抽多了人會變得不漂亮,還是戒一戒吧。”

秋池回頭看他,不太在意地笑:“本來就不漂亮,沒關系。”

“可我覺得池哥長得很漂亮啊。”他的語氣很篤定,目光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我說真的。”

秋池于是用拿煙的那只手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肩,他感覺小禾今天的語氣好像有點奇怪,于是小道:“幹嘛突然這樣?看起來呆呆的。”

小禾還是那樣注視着他。

于是秋池只好說:“以後一定戒。”

現在有點太難過了。

昨晚睡覺的時候他夢到了一個小孩子,看上去才丁點大,有着很可愛的嬰兒肥,拉着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兒走。

現在想起來那夢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片段拼湊而成的,可秋池卻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因此難受了一整天,連上班的時候也在想着這個事。

他以前從來沒信過神鬼,可這兩年卻忽然有點兒迷信了,總想着那個孩子在那邊會不會缺錢花,會不會受欺負,是不是因為過得不好所以才會經常到夢裏來找自己。

想着想着他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那團小東西早被當做醫療廢物處理掉了。秋池記得自己當時好像管護士要過,但醫院規定不能給,說是之前有人特意流下來拿去賣,法律不支持這種行為。

秋池想想也是,拿回來也不知道往哪兒放,所以就沒有再堅持。

媽媽這次病得很兇險,從醫生的話裏他能聽的出來,他差點就失去媽媽了。

因為那些錢,秋瑞君直到現在都沒再跟他講過一句話。他很想硬氣地告訴媽媽,他以後會把那些錢還給人家的,可他靠什麽還?

把他囫囵賣了都還不起。

正當秋池看着窗外出神的時候,小禾忽然做賊一樣把一個小盒子塞到了他手裏。

秋池轉頭看向他:“……這什麽?”

“生日快樂,池哥。”

秋池看着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愣神。

“打開看看吧。”

小禾緊接着又說:“老板讓我一會兒到八點的時候帶你下樓,他倆也給你準備了驚喜。”

盒子上有層很薄的塑料膜,秋池平時手腳挺麻利的一個人,現在卻突然有些笨手笨腳的,摳了半天也沒打開。

“我幫你吧。”小禾幫他把那層塑料膜撕開,然後把裏面的盒子重新遞過去給他。

秋池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個智能手環,應該不是什麽特別貴的牌子,但看得出來款式很新,戴起來也漂亮。

小禾自己腕上戴的那只都是老款,卻舍得花錢給他買這樣貴重的禮物。

“太貴了……”秋池有點不好意思收,“我不能要。”

“網上打折買的,”小禾坦然道,“而且我現在連對象都沒有,我奶也不用我照顧,每個月工資就顧自己吃喝拉撒了,真用不完。”

“也要攢一些錢應急用啊。”

“知道啦,”小禾笑着說,“你也不是天天過生日,你要天天過生日,那我頂多每天送你顆糖吃。”

秋池忍不住笑了笑。

緊接着他低頭開始調弄那個手環,心裏下意識地想,等小禾過生日的時候,他也得買個等價的還回去才行。

他很久沒用手環了,而且現在的智能手環都更新換代不知道多少次了,裏面多了很多他弄不懂的新功能。

小禾離他很近,秋池以為他湊過來,是想看看這新手環上的複雜功能,于是還把手腕朝他那邊挪了挪。

可小禾卻忽然抓住了他那只手腕,接着忽然欺近,最後猝不及防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

秋池驚愕地看向他。

“咱倆在一塊吧。”小禾說,“池哥。”

随即他又笑着問:“連袁俏都看出來了,你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他把話說出口後,秋池才猛然發現小禾平時有些話好像确實有些暧昧了,可小禾這個人本身就有點自來熟,秋池一直以為那只是好朋友之間的正常“親昵”。

“我……”

小禾期待地看着他。

小禾是他很珍貴的好朋友,幫了他很多忙,秋池不敢把話說得太絕:“我現在還不太想談戀愛。”

說完他又繼續找補道:“像以前那樣,當朋友,挺好的。”

小禾就猜他會這麽說,所以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當搭個伴嘛,咱倆都是Beta,之前聊天的時候,你不是說自己以後就想找個Beta過日子麽?咱倆一塊努力、相互依靠,以後一日三餐都有人陪了,不好嗎?”

他跟小禾的确很合得來,但……

“我真的很喜歡你,池哥,”小禾坦然道,“不過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就算了。”

“不要因為我而不開心。”

秋池還是忍不住動搖了。

Beta沒有發熱期,也沒有信息素匹配度可言,他的确很渴望能夠有一段穩定的關系,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小禾的家庭情況跟他差不多,他只有媽媽,小禾只有奶奶。

他們可以互相依靠……聽起來真的很好。

“我……我想再想想。”秋池說,“行嗎?”

他沒有當場拒絕,小禾就已經挺高興了,于是他說:“沒事,你慢慢想。”

他們之間的氣氛好像并沒有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變得奇怪,小禾還是和以前一樣,和他講一些好玩的事。

不知不覺的就快八點了,小禾催着秋池出門,說是老板和蛋糕都已經到店裏了。

店裏每次有員工過生日,他們都會找借口聚一聚,湊一塊趁機熱鬧一下,秋池心裏其實已經有準備了,所以并沒有太驚訝。

秋池還在穿鞋,小禾先他一步打開門,卻見門外站着個穿軍裝的年輕Alpha,跟座雕塑一樣戳在門口,小禾愣了一下,問:“……你誰啊?是不是找錯門了?”

Alpha手裏捧着一束淺綠色包裝的花束,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

傅向隅的目光并沒有在小禾身上多做停留,他面色僵冷地看向小禾身後的秋池:“……你跟他住一塊了?”

秋池沒出聲。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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